一、赋之比较

“赋”的概念是后人在总结《诗经》时才提出来。《周礼·春宫》最早提出“六诗”的说法：“大师……教大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26]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指出:“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27]唐人孔颖达在《毛诗正义》中，认为风、雅、颂是诗的形式；赋、比、兴是诗的表现手法。南宋朱熹集数家之大成，提出了更明确的解释：“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28]鲁迅先生《汉文学史纲要》中也讲:“赋者，直书其情”。^[29]从历代对赋的界说来看，人们对赋的认识也在不断地加深。虽然各家的解释不完全一样，但都包含了“直抒胸臆，直陈其事”的内涵。

（一）清代女性民歌

清代女性民歌中，运用了赋的表现手法，展现了赋“直抒胸臆，直陈其事”的内涵。这主要表现在:

1.时空铺排。这种铺排包括时间铺排和空间铺排两种。

（1）时间铺排。它主要包括月结构、四季结构、五更结构等。月结构，或是不同女性将某一月反复吟唱，体现出不同女性的情思，如《丝弦小曲·秋来景》收集20首女性民歌，反映不同女性在秋天的种种情思。其第二首：

秋来的景儿好孤恓，好孤恓。风卷黄花月映池，冷清清，不见情郎至。斜倚围屏盼望伊，独倚银屏泪注衣。

点出了女性盼情郎不至而“泪注衣”的无奈。或是将女性的感情诉之于十二个月，如《白雪遗音》卷三《十二月》，将佳人对郎的思念诉之于十二月中。四季结构，如《丝弦小曲·哭皇天》：

到春来桃杏开，奴好伤怀……你薄幸全不想旧日情，撇得我冷清清独自难挨。……。到夏来并头莲交颈初开……贪恋着女多娇，把我丢开，叫一声负心人，跌绽花鞋。……。到秋来黄菊绽，奴好伤怀，想冤家真个狠铁心肠，你那里配成鸳鸯，我守孤鸾……。到冬来瑞雪飘碎剪鹅毛，红炉内添兽碳，想起多娇，望冤家不见来……。

将对情郎的埋怨与相思放在春、夏、秋、冬四季来写，人物形象刻画深刻，情景交融。其他如《万花小曲·金纽丝》。五更结构，如《霓裳续谱》卷五《一更里盼郎》：

﹝银纽丝﹞（正）一更盼郎，冷清清……。（正）二更里盼郎，暗伤惨……。（正）三更里归房，卸残妆……。（正）四更里梦回，骂丫鬟……。（正）五更里浑身冷如冰……。

对郎的相思放在“五更”之中。其他如《万花小曲·西调鼓儿天》、《万花小曲·吴歌》，《白雪遗音》卷二《绣荷包》、《绣汗巾》等都是五更结构。

（2）空间铺排。它主要是从包括不同方位来铺排。如《丝弦小曲·玉人儿千般俏》：

玉人儿千般俏，柳叶眉分外娇，梳蓬头赛过潘安貌，轻轻一捻杨柳腰。看一看，便把人的魂儿都引吊。梳蓬头，青丝发桂花油头上擦，大红绳把根扎，挽苏髻赛油搨，金簪子玉耳挖通气……

通过全方位的铺排来展现“玉人儿”的俏。再如《霓裳续谱》卷八《姐在房中绣枕头》也是在空间上铺排“十座楼”：

﹝剪靛花﹞姐在房中绣枕头，才郎旁边用眼瞅……盘古至今有名的楼，听我数上十座楼。……黄鹤楼，众仙游，弄玉吹箫引彩凤就在秦楼。洞宾醉酒在岳阳楼……刘小姐上了彩楼……，这就是十座楼。

其他如《白雪遗音》卷三《九个郎》，《霓裳续谱》卷八《姐在房中织锦绸》等，均是空间铺排。

2.意思铺排。它包括顶针式铺排与反复式铺排两种。顶针手法的运用构成回环反复的艺术效果。如《霓裳续谱》卷三《恨东风风吹落》：

恨东风，风吹落，落红成阵，阵阵残香。香飘三径，径锁苔痕，痕路用松筠，筠圃无人。人移丰韵，韵散幽窗，窗静帏空。空极目，目断行云，云恋巫山，山遥水远。远信虚，虚度芳春，春归独自，自比为尘。尘埋鸾镜，镜里花，花梦拈魂，（叠）魂去觅知心。心依旧，旧愁难题，题添新恨。（叠）

这首民歌通过顶针式的铺排，写出一个女子面对春天的美景产生的种种情思。反复式铺排，就是通过句式的反复，在意思上构成铺排。如《霓裳续谱》卷七《我为你情多》：

﹝平岔﹞我为你情多，我为你销磨，我为你捶床捣枕睡不着。我为你手拿着针线，懒怠做活。我为你后花园中长祷告，我为你戒酒除荤，把斋斋吃过。我为你手拿着素珠儿，念了几日佛。

以“我为你”之种种反复铺排，刻画了对多情的思念。其他如《白雪遗音》卷二《二十个字》（沟调），通过对二十个字的一一铺排，写出了女性对心上“人”的期盼。

（二）民前乞巧歌

民前乞巧歌在传唱过程中，继承了清代女性民歌的表现手法，其赋的运用也比较广泛，但与清代女性民歌略有不同，这主要表现为^[30]：

1.时空铺排。它继承了清代女性民歌的时间铺排和空间铺排，但又有不同：

（1）时间铺排。它包括月结构、年结构、二十四节气结构等的铺排，这与清代女性民歌的时间铺排略有不同。月结构，如《西和乞巧歌》卷一《正月十五提起话》：

正月十五提起话，二月十五把媒发。三月十五送彩礼，四月十五给人家。伺候阿家做家务，十个月上抱娃娃。

其他如《西和乞巧歌》卷一《正月里冰冻二月里消》，卷二《牛郎织女》和《死板姐》；甘肃武威《正月里闹新春》；甘肃嘉峪关《十二月花》；安徽来安县《小寡妇上坟》；台湾省《十二月望郎歌》均是月结构。年结构，如西和乞巧歌：

四岁五岁穿耳环，七岁八岁把脚缠。十一二上不出门，媒人登门问行情。（《西和乞巧歌·北山里下雨南山里晴》）

一岁两岁吃娘奶，三岁四岁离娘怀。五岁六岁穿耳环，七岁八岁把脚缠。九岁十岁学纺线，十一二上学茶饭。都说针线最要紧，十三四上用了心。……十五岁上媒人来，十六给人成在外。（《西和乞巧歌·我娘生我一场空》）

二十四节气结构，如《西和乞巧歌》卷一《二十四节气》；山西襄汾《二十四节表古歌》。

（2）空间铺排。它包括不同人物结构、不同方位结构的铺排。不同人物结构铺排，如西和乞巧歌：

大姐娃成给南门下，南门下他是有的家。……。二姐娃成给东门下，一个铁印升子大。……。十姐娃成给对门子，会做鞋来捻绳子。（《西和乞巧歌·大姐娃成给南门下》）

大姐上机夸巧手……。二姐上机夸巧手……。三姐上机夸巧手……。四姐上机夸巧手……。（《西和乞巧歌·一对鸳鸯一对鹅》）

卢家的大姐会扎花，……。二姐扎了个红芍药，……。只有三姐不会扎，……。（《西和乞巧歌·卢家的大姐会扎花》）

大姐娃转饭先上香，……。二姐娃转饭点黄蜡，……。三姐娃转饭三作揖，……。十姐娃转饭上仙桃，……。（《西和乞巧歌·转饭歌》）

其他如前面所引《西和乞巧歌》卷一《姊妹几个打秋千》中姐妹四人打秋千，这些均是以不同的人物来进行铺排。不同方位结构铺排，如《西和乞巧歌》卷三《枣儿树上结枣哩》：

……八仙桌子正中摆，四个板凳两面排。上坡里挂的古人的字，门上贴的新对子。大花瓶里菊花黄，桌上的贡品满屋里香。文县的柿饼大又软，兰州的枣儿味道甜。天水的桃儿一包水，成县的薁黄红又圆。六巷的柿子是金黄，十里铺酸梨儿闻着香。上庄里拿的八盘梨，下庄里拿的化心梨。……

就是以不同的方位来进行铺排。再如《西和乞巧歌》卷三《一盆水，清涟涟》：

一盆水，清涟涟，我给巧娘娘洗白脸。头上青丝如墨染，两股子眉毛弯又弯。杏核^[31]儿眼睛圆又圆，线杆鼻子端又端。窝窝小嘴一点点，糯米牙子尖对尖。两只耳朵赛牡丹，耳坠子吊在两脸边。鸭蛋白脸真稀罕，脖子上戴着银项圈。上穿红，下穿蓝，身材端得像竹竿。手里提着个花手巾，叫人越看越心疼^[32]。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也是全方位地展示巧娘娘的外貌美。此外，《西和乞巧歌》卷三《一碗油，两碗油》，同样是以全方位的铺排展示了给巧娘娘梳油头的经过。

2.意思铺排。这主要包括顶针式铺排、正反式铺排和递进式铺排三种，与清代女性民歌略有不同。

顶针手法的使用，使得歌唱的语气连贯，结构紧凑，饶有趣味。如《西和乞巧歌》卷一《一碗凉水大家喝》：

一碗凉水大家喝，扎花的丝线各扽各。提了笼子才下坡，迎面碰着个学生哥。学生哥哥你咋？提着书笼上学。三天上学两天唸，一天城里买笔砚。笔砚买到笼儿里，学生哥要戴顶儿哩。要戴顶儿^[33]要作官，二郎坝里收银钱。银钱收了串七八，要买金羊扇子。扇子搧烂没风了，想的样样落空了。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用顶针式的铺排，体现出西和乞巧歌通俗易懂、质朴明快的艺术风格。再如《西和乞巧歌》卷三《罐罐里煮的白胡麻》：

罐罐里煮的白胡麻，我给巧娘娘梳头发。梳头要梳长辫子，我和巧娘娘踢毽子。毽子踢到房上了，全家大小忙上了。家里都忙我织布，巧娘娘帮我缝膝裤^[34]。织布卖给脚户哩，挣下银钱扯布哩。扯布要扯桃红哩，桃红衣裳绿裤子。逢集进城转一转，走到路上人人看。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同样用顶针式的铺排。

正反式铺排结构，在照花瓣歌中尤为明显。如《西和乞巧歌》卷三《我给巧娘娘许心愿》：

我给巧娘娘许心愿，巧娘娘给我赐花瓣。巧了赐个花瓣儿，不巧了赐个烂鞋扇儿。巧了赐个扎花针，不巧了赐个钉匣钉。巧了赐根绣花线，不巧了赐个背篼靽。巧了赐个铰花剪，不巧了给个挑^[35]草铲。巧了赐个擀面杖，不巧了赐个吆猪棒。巧了赐个写字笔，不巧了给个打牛的。巧了赐个磨墨砚，不巧了给个提水罐。巧了赐个扇子搧，不巧了赐个老木锨。巧了赐一朵花儿戴，不巧了赐一棵烂白菜。巧娘娘给我赐花瓣，照着花瓣了心愿^[36]。巧娘娘给我赐吉祥，我给巧娘娘烧长香。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在这首乞巧歌中，有九个一正一反的铺排。它将生活中常见的十八种物件（花瓣儿、烂鞋扇儿、扎花针、钉匣钉、绣花线、背篼靽、铰花剪、挑草铲、擀面杖、吆猪棒、写字笔、打牛的、磨墨砚、提水罐、扇子搧、老木锨、一朵花儿、一棵烂白菜）一一呈现出来，反映了作者对生活的细心观察与阐释。

递进式铺排就是根据事物的逻辑关系，接连用结构相似、内容上递升的语句来表达事理，目的在于步步推进，使人们对所表达的事理留下深刻的印象。如《西和乞巧歌》卷三《七月七，节满了》：

七月七，节满了，巧娘娘把我不管了。巧娘娘身影出了门，石头压心沉又沉。有心把巧娘娘留一天，害怕天河没渡船。有心把巧娘娘留两天，害怕走迟了天门关。有心把巧娘娘留三天，害怕老天爷寻麻烦……

用“留一天”、“留二天”、“留三天”来层层递升，表达了姑娘们对巧娘娘的依依不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