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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和乞巧民俗研究
1.3.3.2.2 二、对话的异同

二、对话的异同

“所谓对话,指的是在文学作品中发话人与受话人之间运用语言表达进行直接交流的艺术方式。在对话中,有四个不可缺少的要素:发话人、受话人、语言表达、直接交流,从发话的所思所言到受话人的所听所思之间,要求语言表达的准确明晰和交流通道的畅通无阻”。[10]此处“发话人”指的是“谁在说”,“受话人”指的是“对谁说”。本文所说的对话主要是区别于独白而言。独白是没有受话人在场的情况下,发话人内心的语言;而对话是有受话人在场时发话人的语言。这里的发话人当然是指抒情主人公。因此,对话的形式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对话,即抒情主人公与受话人各有说辞,也就是“发话人与受话人之间运用语言表达”,构成一种“我与他”的关系;另一种是不完全对话,即只有抒情主人公一个人在说话,但我们从抒情主人公的这些话中可以判断出它有一个假定的受话人存在,也就是发话人与受话人之间构成一种“我与你”的关系。

(一)不完全对话1.清代女性民歌

在清代女性民歌中,不完全对话占很大比重,假定的受话人也比较多。其中受话者为“情人”的作品占很大比重。如《霓裳续谱》卷四:

﹝寄生草﹞一见情人朝后退,十指尖尖用手儿推。为什么皮着个脸蛋,在我的跟前跪?在何方吃的这等薰薰醉?花街柳巷,任意施为。从今后不许你上我的床来睡,就是上床来,也是各人盖着各人的被。(《一见情人朝后退》)

﹝寄生草﹞冤家进门你别睡,街坊家出了个匪类,走过来走过去说奴生的肥。我是一个妇人家,怎肯出去与他对?等他来时你去把他推,你在外面推,奴在窗户洞里帮着你碎。(重)(《冤家进门你别睡》)

这两首都是抒情主人公与喝醉了酒的“情人”之间的对话。尽管情人已是醉醺醺,甚至不省人事,但他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受话人。再如《白雪遗音》卷二《不见猫时》(其二):

我的猫儿谁偷了去?偷猫的人儿,你是听知:我的猫雪里送炭真可意,鞭打绣球花,四个银蹄是金镶玉。猫儿呀,花儿呀,你流落在哪里?送出来,两下里走着实有趣;若不送出来,彼此都要伤和气。

这是抒情主人公与“偷猫”的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偷猫的人未必能听见抒情主人公的这番话,但作为受话人还是存在的。其他如《霓裳续谱》卷八《谨记谨记》:“﹝平岔带马头调﹞谨记谨记,万一万一,有封书信央烦你,千万捎在他的家里。有人之处你和他讲,无人之处你说几句,你就说是相思害的意乱心迷。”受话人则是送信人。

2.民前乞巧歌

在民前乞巧歌中,不完全对话同样占很大比重。其假定的受话人则是姑娘们心中所崇拜的“巧娘娘”、“仙姐”、“七姐”、“七姑娘”、“七姑娘娘”、“巧姐”、“野鹊哥”、“水神爷”等虚拟的偶像,以及观看表演的现场观众。如陕西关中地区《乞巧歌》[11]

七姑娘娘下凡来,尺子剪子都拿来。七姑娘娘吃葡萄,教得娃娃手艺巧;七姑娘娘吃红枣,教给娃娃纳棉袄。七姑娘娘吃柿子,教给姑娘纳裤子;一般手艺都学会,绣个图儿鹊桥会。年年教娃学手艺,月月美景来描绘。

这里假定的受话人是“七姑娘娘”。流传在甘肃西和、礼县、张家川县、华亭县一带的《乞巧歌》,假定的受话人是“巧娘娘”、“野鹊哥”(即喜鹊)。如《西和乞巧歌》卷三《野鹊哥,野鹊哥》:

野鹊哥,野鹊哥,你把巧娘娘送过河。野鹊哥哥上了天,凡间的姊妹心不安。野鹊哥哥桥搭牢,天河上面有波涛。巧娘娘走到河对岸,今夜见着牛郎的面。巧娘娘,上云端,我把巧娘娘送上天。

由于西和天气阴湿,进入七月,西和本地喜鹊才窝居巢中,不吃不喝,从头部和颈部开始脱毛,人们称之为“璅窝”。西和当地认为七月七日这天喜鹊(按:即“野鹊哥”)将自己头部和颈部的毛脱掉给牛郎织女搭桥,让他们在天上相聚。野鹊哥在这一带既是姑娘们愿望的实现者,也是假定的受话人。

总之,在不完全对话这种言说方式中,清代女性民歌的受话人为实实在在的人,如情人、丫鬟、送信人等,这使得抒情主人公在抒发感情时变得更有针对性,更能产生戏剧冲突,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影响。而民前乞巧歌的受话人除了虚拟的“巧娘娘”、“野鹊哥”、“水神爷”等之外,还有观看姑娘们唱乞巧歌的现场观众,这使得乞巧歌在引起听众共鸣的同时,也使得姑娘们对“巧娘娘”等心中偶像的崇拜情感得到了宣泄。

(二)完全对话1.清代女性民歌

与不完全对话相比,清代女性民歌中完全对话要显得相对少一些。尽管这样,它还是将清代女性民歌的丰富内容展现出来。有的反映民间生活,如《白雪遗音》卷二《不见猫时》(其一):

不见猫时甚发燥,寻上个灵先生,算算我的猫。那先生,未卜他就先知道。他说是,十三十四还无有猫,等到十五十六晚上再瞧。十七八,若无猫时猫无了。十七八,猫不来时无有猫。

抒情主人公和“算卦先生”的有问有答构成完全对话。其中,“算算我的猫”是抒情主人公的问话,而“十三十四还无有猫,等到十五十六晚上再瞧。十七八,若无猫时猫无了。十七八,猫不来时无有猫。”则是算卦先生的回话。也有反映家庭生活的,如《霓裳续谱》卷七《才子佳人他在洞房》:

﹝垛字单岔﹞才子佳人,他在洞房里明心。才郎说,我爱你樱桃小口,糯米银牙。佳人说,我爱你风流俊俏,口巧舌能,甚是会云。才郎说,我爱你三寸的金莲,衬着罗裙。佳人说,我爱你才貌双全,行事温柔,天生成的身材儿俊。才郎说,我爱你水淋淋的杏眼,一瞟就引了我的魂。

这是新婚的佳人与才郎之间的完全对话,二人互相倾诉了对对方的爱慕之情。也有反映家庭矛盾的,如《白雪遗音》卷二《两亲家顶嘴》、《婆媳顶嘴》等。也有反映情人之间的怀疑,如前面所引《霓裳续谱》卷四《腮边放着牙痕印》等。

也有些完全对话并不是出现在同一首民歌里,而是由两个独立的小段组成,它们结合起来就构成一首完整的民歌。如《霓裳续谱》卷七《骂鸡王奶奶住在街西》与《回鸡骂鸡听知》二首,可以看作一首完整的民歌:

﹝数岔﹞(骂鸡)王奶奶住在街西,呀呀哟!只因昨日晚晌没了一群鸡,各道处去找去影儿稀。勒上条手帕,系上条裙子,没奈之何哀告邻居。哈!偷鸡人儿你是听知:我养活鸡儿,不是什么容易。……只剩下半死不活的一只草鸡。

﹝前腔﹞(回鸡)骂鸡听知,呀呀哟!你的鸡儿在这里,不必你着急。你那只鸡儿,飞在我院里,鱼缸打碎,水潵了一地,活跳跳的金鱼儿……。砸了我家伙,你与我买;卡着我的孙孙请太医。砸了我的家伙值多少,唬着我的小孙孙难难调治。蹄子!难道说我小孙孙,敌不过你遭害人的一只草鸡?

前一首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个住在西街的丢了“一群鸡”的王奶奶,后一首的抒情主人公是王奶奶的邻居,两个人的话表面上看起来是一问一答,实际上谈话未必是真实进行的。但当读者将这两首民歌结合起来阅读,就会了解到事情的真实情况:原来王奶奶只是丢了一只鸡,却讹诈别人说是丢了一群鸡。回骂的人也只是说“你的鸡在这里”,并没有不还的意思,接着夸张王奶奶的鸡是如何如何地糟害别人,这正是对王奶奶耍无赖行为的有力反驳,真实地反映了市井生活。再如《万花小曲》中《惯了你惯了你偏生淘气》与《并不曾并不曾到别人家去睡》两首:

惯了你,惯了你偏生淘气;惯了你,惯了你倒把奴欺;惯了你,惯了你反倒去别人家去睡。几番要打你,怎禁你笑脸陪,笑脸儿相迎。哥,就是骂也骂不起。

并不曾,并不曾与你淘气;并不曾,并不曾把你来欺;并不曾,并不曾到别人家去睡!你的身子儿最要紧,那闲气少寻些,我若是亏心。乖,就是打也是应该的。

前一首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个疑心情人“去别人家去睡”的女性,后部一首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个为情人解释“并不曾到别人家去睡”的男子。如果将这两首民歌结合起来看,我们不难看出这对情人清晰的性格面貌。如果不是通过完全对话,读者不可能得到这样完整的认识,人物的形象和关系也就不可能这样生动鲜明。

也有些情况是,民歌的前一部分由独白组成,是抒情主人公的内心独白,但民歌的后一部分却由对话组成,是抒情主人公与受话人的对话。这种独白加对话组成的言说方式,使得读者的阅读心理发生了改变。因为在独白中,读者和抒情主人公有趋同的趋势,但在对话中,读者就完全摆脱了抒情主人公的约束,好像面对着抒情主人公,自己成为抒情主人公言说的对象一样。因此在这种言说方式中,读者的阅读心理由抒情主人公的位置转变到受话人视线之中。如《白雪遗音》卷三《朔风透屋》:

朔风儿透屋,雪花飘舞。郎君在外享受福,贪花恋酒不嫌俗。你在外辜负了奴,恨情人心忒毒。奴把香茶美酒预备的停停当当,你为何又把奴的情辜负?无义的郎啊!你为何哄奴?将你等候,音信全无。丫鬟说:姑娘啊!你这里凄凉还好受,可怜我这小丫鬟,十冬腊月里怪冷的,忽搭忽搭,白扇了一夜水火壶。

前半部分是女抒情主人公面对“郎君”迟迟不来的内心独白,后半部分是丫鬟与女抒情主人公之间的对话,丫鬟在十冬腊月扇了一夜的水火壶的艰辛,实际上也衬托了女抒情主人公的相思之苦,这和不完全对话相比,就有了戏剧效果。

2.民前乞巧歌

民前乞巧歌的完全对话也比较少。如前面所引《西和乞巧歌》卷一《热头出来一盆火》:

……眼泪一双唰唰下,亲哥听妹几句话。……男人过来脸上打,阿公过来拔头发。阿家把我的嘴撕破,小叔子过来揪耳朵。哥哥一听也伤心,拿了手背揉眼睛。你男人他是年轻人,一年半载会老成。阿公阿家老人家,三年五年过世。挺住身子咬住牙,过后你也当阿家!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前半部分是妹妹对哥哥的诉苦,后半部分是哥哥对妹妹遭遇的劝解,抒情主人公与受话人各有说辞,构成了完全对话。再如《西和乞巧歌》卷一《一碗凉水大家喝》:

一碗凉水大家喝,扎花的丝线各扽各。提了笼子才下坡,迎面碰着个学生哥。学生哥哥你咋?提着书笼上学。三天上学两天念,一天城里买笔砚……

是姑娘和“学生哥”的对话。其他如河南商丘《织女又生了个胖娃娃》、辽宁开原市《牛郎观星》、江苏徐州《天上银河隔织女》等。也有的乞巧歌完全是自问自答,如《西和乞巧歌》卷一《槐树槐,搭戏台》:

槐树槐,搭戏台,叫想姐,看戏来。不能来,为啥哩?为她的男人不成才:先卖庄窠后卖房,揣着色子上赌场。一晚上输得光荡荡,气得姐姐眼泪淌。……

通过自问自答构成了对话。也有的是前半部分是独白,后半部分是对话。如前面提到的《西和乞巧歌》卷一《竹子砍了划篾条》,前半部分是男抒情主人公的独白,后半部分是男抒情主人公与“妇人”的对话。尽管“妇人”没有开口,但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受话人。山东长岛县《乞巧歌》前半部分通过独白,对“姐姐”手艺、容貌的赞美,后半部分则是对话。还有的是前半部是对话,后半部分是独白。如《西和乞巧歌》卷一《装了半笼子苜蓿花》中,前半部分“早上去了黑了来,大小做出八双鞋。做到八双拿着来,做不到八双鞭子挨”是阿家对媳妇的对话,后半部分“男人说情想张嘴,阿家打发去担水。只好说着不去了,除非阿家断气了”是媳妇内心的对白。

可见,在完全对话这种言说方式上,民前乞巧歌的对话形式要相对丰富些。对话之前的景语、叙述语也为整个对话提供了一个整体背景,能让观众更好地理解民前乞巧歌的内涵。

【注释】

[1]霍明丽《明代民歌〈挂枝儿〉的抒情主人公》,广西民族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4月,第10页。

[2]布鲁克斯、沃伦著《理解诗歌》,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年版,第13页。

[3]车吉心、梁自絜、任孚先编《齐鲁文化大辞典》,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807页。

[4]山东省枣庄市中区地方史志编纂委员会编《枣庄市市中区志》,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891页。

[5]傅功振,樊列武《长安斗门牛郎织女传说考证与民族文化内涵》,《民俗研究》,2008年第2期,第219页。

[6]郭英德著《明清传奇戏曲文本研究》,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219页。

[7]今儿个:今日里。“日”,西和方言同“儿”。坝里:方言,山坡上人称山下平川地带为坝里。行情:当地人在亲朋家有红白事件时去送礼品或钱表示祝贺或慰问吊唁。西和乞巧节中邻近的乞巧点上有组织的相互拜访,并跳唱自己编的词,也叫行情。行音“形”。

[8]言喘:吭声,说话。

[9]瞎:方言,坏,不好,不高明。这里是谦词。“瞎”方音“哈”。

[10]郭英德著《明清传奇戏曲文体研究》,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219页。

[11]选自毛生铣,程万里主编《三秦胜揽》,人民日报出版社,1988年版,第315—316页。收集者:杨景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