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性抒情主人公

（一）清代女性民歌

清代女性民歌大多是反映男女爱情生活，抒情主人公大都是处在爱情状态中的男男女女。他们大多数是与诗篇中的情感和事件相关，常常通过女性民歌来抒发一己之情。在这些抒情主人公中，女性抒情主人公占主要地位，而男性抒情主人公较为少见。这一特点决定了清代女性民歌中，女性抒情主人公形象较为复杂，而男性抒情主人公形象相对简单。

清代女性民歌在以女性作为书写对象的同时，为我们刻画了形形色色的女性抒情主人公。从抒发的情感来看，这些抒情主人公大多数是已婚女性，也有少数未婚女性，这大致可分为：

1.热恋女抒情主人公。清代女性民歌为我们刻画了许多含情脉脉、无限深情的热恋女性抒情主人公形象。如《霓裳续谱》卷四《濛凇雨儿点点下》：

﹝寄生草﹞濛凇雨儿点点下，偏偏情人不在家。若在家，任凭老天下多大。劝老天，住住雨儿教他回来罢。沦湿了衣裳，冻坏了情人。常言说：“黄金有价人无价。”（重）

描绘了一个热恋之中少女特定的心理。她热爱自己的情人，与对方息息相关，连一点点毛毛细雨都怕淋坏了他。她这种“过分”的担心与求老天“住住雨儿”的想法，将处于热恋中的女子对心上人的痴心之“痴”、天真之态活现出来。当我们理解到这一点时，反而觉得她那颗“痴心”纯洁、天真的可爱。再如《霓裳续谱》卷四《十冬腊月秋凉叫》：

﹝寄生草﹞十冬腊月秋凉儿叫，六月三伏冻了冰霄，三更里太阳出来把纱窗照，正午时架上的金鸡还睡觉，梨树上开花结下了樱桃，想迷了心，八月十五把元宵闹。（重）

民歌为我们描写了五种不合逻辑的自然现象，实际上是“想迷了心”的抒情主人公满心满眼只有心上人，对周围的一切皆不放在心上，因而颠倒了时序，弄错了季节，分不清是梨树还是樱桃。它同样为我们展现了恋爱中的女性的痴迷情境。其他如《万花小曲·会变时你也变连我也变》、《白雪遗音·人人劝我》（其二）等，都对“俏冤家”的痴迷溢于言表。

2.相思女抒情主人公。这类女性或为情人的离别，或为情人的迟迟不来，或为丈夫的出征等等，产生了无限的相思。这些描写相思的篇章为我们刻画了相思女抒情主人公形象。如《白雪遗音》卷一《看天河》：

闲来无事堂前坐，闷上心窝。抬头看见一道天河，茫茫起白波。那天河，牛郎织女两边坐，掷下一条梭。他二人一河之隔不得过，一年一会合。天上的神女，也受折磨，凡人不必说。况且是，东一个来西一个，不得常欢乐。是姻缘，迟了日子躲不过，忧愁待如何！

全篇采用第一人称的口吻，以牛郎织女的故事来暗喻自己夫妻的离别，抒发了自己无限的相思之情、离别之恨，悲愁哀怨，催人泪下。其他如《霓裳续谱》卷四《我想你来谁知道》、《丝弦小曲·小亲人儿心上爱》等。

3.疑心女抒情主人公。这类女性疑心重重，她们常常对情人的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产生怀疑。如《丝弦小曲·河那边一只凤》：

河那边一只凤，我怎么叫他不应？大端是我亲人少缘分。雇一只小船儿把我来撑，撑到河那边，问他一声。他若是不应承，转回身来跳在水中，你教我有名无实中何用？

这首民歌中，女抒情主人公因情人的冷淡而引起对情人的种种猜疑，为我们刻画了一个疑心很重，敢爱敢恨，干脆爽直的青年女子形象。“他若是不应承，转回身来跳在水中，你教我有名无实中何用？”写出女子性情刚烈的一面，也反映了封建社会妇女身处被动的境地。其他如《万花小曲·这两日松了你有些作怪》：“这两日松了你有些作怪，衣袖里洒出条汗巾来。小字儿现写着，你还要赖。快快的说与我，莫讨我做出来，就扯做个条儿。冤家，这冤仇还不解！”《丝弦小曲·小冤家床前跪》：“这几日不见，你在谁家睡，想是有别姊妹？”无名氏辑《京都小曲钞·脸上一口牙齿印》：“咬你的是何人”“为甚么问着你就不答应？”“若不说，我今和你拼了命，我今和你拼了命！”等等，将疑心写得相当逼真。

4.伤心女抒情主人公。清代女性民歌中有些篇章写男子负心，与别人相好，或者男子对女子恩断义绝之后，女子悔恨交加的心情，如《万花小曲·做梦儿也不想你的心肠改变》：

做梦儿也不想你的心肠改变，我也曾有好处在你先前，谁知你忽地里将他人恋。恨只恨我无眼，再不敢怨着天。忘了我的恩情。冤家，保佑别人儿将你闪！

刻画了一个女子面对冤家负心后的伤心与无奈。其他如《万花小曲》中《俏冤家过去了头也不掉》、《俏冤家你口应心不应》、《俏冤家人说你没常爱》，无名氏辑《苏州小曲集·俏冤家（挂枝儿）》等都描写了负心男子对女抒情主人公造成的伤害。

5.大胆追求性爱女抒情主人公。清代女性民歌中除了表达男女互诉爱恨之情外，也有表现性爱生活的内容，抒情主人公有的热烈激情，有的苦闷异常，有的半推半就，但都可以看作是大胆追求性爱的抒情主人公。如《万花小曲·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

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咬住奴的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冤家等一等，恐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哥哥，裤带儿随你解！

将女抒情主人公的热情与顾忌，写得活灵活现。《霓裳续谱》卷七《大河里洗菜》：“﹝倒搬桨﹞大河里洗菜，菜叶儿漂。见一遭来想一遭，人多眼杂难开口，石上栽花不牢靠，肉儿小娇娇，生生教你想坏了。呀，生生教你想坏了。”写出了对性爱的渴望。此外，尼姑与妓女是这类民歌中比较特殊的抒情主人公。《白雪遗音》中《小尼姑》、《思凡》等，其抒情主人公是一个小尼姑。小尼姑本该守着青灯，一心念佛，却动了凡心，想“去嫁个俏冤家”。《白雪遗音》卷一《告爹娘》，抒情主人公是一个被父母卖到烟花巷的妓女，“一心要从良”。这些都是以往民歌诗词中所见不多的大胆追求性爱的抒情主人公。

6.泼辣女抒情主人公。清代女性民歌还为我们刻画了一些泼辣、剽悍的女性，这些女性在家庭生活中占有主导地位。这无疑是对当时男权社会的一种挑战。如《白雪遗音》卷二《怕老婆》：

天不怕来地不怕，怕只怕的小子他妈一进门，不是打来就是骂。无奈何，双膝跪在床沿上，头顶着尿盆，手执着家法，哀告小子他妈。哎哟！哀告老婆妈：从今再不敢犯你家法。哎哟！任凭你随便打俺几百下。从今后，你要怎么便怎么!

民歌以男性的口吻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家法”严厉的泼辣女性。其他如《霓裳续谱》卷七《惧内的苦》。

（二）民前乞巧歌

比较而言，民前乞巧歌的女性抒情主人公形象要简单一些。与清代女性民歌不同的是，其抒情主人公基本上是未婚女性。尽管有些乞巧歌中述说的是已婚女性的遭遇，但实际上是以未婚女性的口吻唱出已婚女性的心声、心境，只是有些乞巧歌表述得不清楚。因为在姑娘们眼中，已婚女性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已婚女性今天的遭遇，或许就是她们明天正要经历的生活。因此，民前乞巧歌中大部分是说“姐姐”怎么样，而不是“我”怎么样。这主要体现为：

1.“赐我一双好巧手”——渴望心灵手巧女抒情主人公。民前乞巧歌中，大量的乞巧歌词刻画了渴望心灵手巧的女性抒情主人公形象。在乞巧风俗活动中，乞求巧娘娘或七姐赋予姑娘们“巧”的手艺、“巧”的头脑，这一愿望常常诉诸于乞巧歌。如山东单县《乞巧歌》：“爬东墙，望西海，王母娘娘送巧来。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只图你七十二遍好手段。”^[3]山东枣庄《乞巧歌》：“扒东墙，望东海，王母娘娘送巧来；不要针，不要线，单要你的好手段。”^[4]河南《乞巧歌》：“天皇皇，地皇皇，俺请七姐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光学你的七十二样好手段。”陕西长安县斗门镇《乞巧歌》^[5]：

巧娘娘，乞巧来，梧桐树下花儿开。花儿开，树儿摆，我把巧娘请下来。接牵牛，写文章，我把纸砚献上来。我给巧娘吃西瓜，巧娘教我刺绣花；蜜桃献给巧娘尝，巧娘教我缝纫忙。各种花阵形逼真，剪花刺绣更叫神；巧娘教我心手巧，七夕莫忘请巧娘。

为我们塑造了一群渴望心灵手巧的女性。其他如西和《巧娘娘教我绣一针》、《一对鸳鸯一对鹅》等乞巧歌。

2.“拄着灶台骂媒人”——敢于反抗女抒情主人公。在民前乞巧歌中，一些已婚女性因不堪家庭中繁重的劳动，“拄着灶台骂媒人”，如前面所引《西和乞巧歌》卷一《一样的戥子十样的银》。或因婆家的虐待，以死抗争，如前面提到的《西和乞巧歌》卷二《死板姐》。这些都反映了女性对旧的家庭生活的反抗。

3.“这罪孽啥时才完”——哀怨女抒情主人公。在民前乞巧歌中，一些已婚妇女在婆家受到非人的虐待，或诉之于娘家的哥哥，如前面提到的《热头出来一盆火》，也有些只能是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如《西和乞巧歌》卷一《红心柳，杈对杈》，这些都反映了女性对生活的哀怨，只能自问自己“这罪孽啥时才完”，反抗性要相对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