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赵逵夫

2007年8月初，从我校中文系毕业正在中央民族大学攻读民俗学专业硕士学位的韩宗坡同他的三个同学来我家，就甘肃民俗方面的一些问题征询于我。韩宗坡是河北人，在兰州上了四年学，对甘肃的民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加之他的指导教师陶立璠教授是兰州永登人，曾同中国民协的杨吉星（民协四委办主任），杨亮才（原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社长）等到西和作过考察，对西和乞巧节有深入的了解。所以，韩宗坡和他的三个同学都将学位论文的目标定在了甘肃。2007年6月，由他作为领队，组织了一个调查组，在陶立璠、邢莉两位教授的推荐下，向中央民大申报了一个调查课题：《当代语境下传统民俗在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与保护中的尴尬处境——以甘肃西和乞巧节为例》，一行四人，来甘肃调查。他们首站先到兰州，向有关学者了解总体情况。我同他们谈了长期流行于西和、礼县一带的乞巧风俗同早期秦史与秦文化的关系，谈了在国内已经有很大影响的洮岷花儿等。当时距乞巧节还有十多天，他们便先去临夏等地作田野调查。8月18日，我同我校青年教师王贵生（兰州大学武学教授的博士，在我处博士后流动站合作进行“中国七夕节”项目，现为甘肃省民俗副主席）、我的研究生隆滟（现甘肃农业大学副教授）、张银（现甘肃行政学院副教授）、田有余（现西北师大附中教师），还有我校音乐学院院长张君仁教授与他的研究生祁明芳（西北师大音乐学院青年教师）一起，与其他赴西和采风人员在约定地点会合。其中有省民协主席、西北民大马自祥教授，省民协副主席、兰州大学武文教授和西北民大郝苏民教授的两个研究生，还有广州中山大学康保成的博士生刘红娟等，一起到西和参加首届“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

我们乘一辆轿车到西和。在西和又遇到北京来的中国民协的杨吉星等先生。中国民俗学会副理事和长，中国民间文化抢救工程委员会委员、兰州大学柯杨教授，省歌舞剧院作曲家孙铁民先生，敦煌艺术研究所庄壮研究员和省民协其他研究人员等也已先到西和。

8月18日（农历七月初六）“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在西和县汉源镇隆重开幕。大会之后，大家到云华山、晚峡湖、漾水主要源头横岭山九眼泉及周围各处考查，晚上大家到各处乞巧点上观看，又录音，又照相，真是目不暇接，都说收获颇丰。次日，在西和宾馆举办了“中国乞巧文化论坛”，除省内外民俗、民间文学、民间艺术方面研究人员外，还有来自北京、广州、兰州等地的民俗学、民间文学专业的博士生、硕士生达十多人。学者们关于西和乞巧节谈了自己的看法。

在那次论坛上，韩宗坡在会上也发了言，就西和乞巧风俗的保护、传承等方面谈了很好的意见。后来，韩宗坡的学位论文定为《非遗保护的自主性、本身性、整体性研究——以甘肃西和乞巧民俗考察为例》，次年七夕节他又到西和考察了一次。他的学位论文完成后曾发给我征求意见。我到北京参加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评审中，他也特别来宾馆找我交谈。我觉得他对有些问题的思考是很深入的，他的导师陶立璠先生长期从事民俗学、民间文学研究，任中央民族大学民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国民俗语学会副理事长、国际亚细亚民俗学会副会长，出版过《民族民间文化学基础理论》、《神秘新奇的世界——民族民俗语审美谈》，先后获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等，近年来任《中国民间文学集成》总编委会委员兼《中国谚语集成》副主编，并与表演艺术家陈佩斯共同发起并创建“中国民俗”网站。我觉得韩宗坡在陶先生的指导下完成的这篇硕士学位论文是有意义的。作者具有系统的民俗学知识理论，又经过一定的科学训练，注重学术规范，又两次在七夕节到西和作深入的田野调查，考察了西和乞巧仪式的全过程，从他一个外省从事民俗研究的青年的眼中，对西和乞巧活动内容、特色和传承、保护情况作了细致的观察分析，对其传承到今天并仍然兴盛的原因进行了解析。最后，结合西和乞巧民俗的实际，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自主性、本真性、整体性提出了很有意义的看法。在全国大部分地区乞巧风俗已经消亡、很多地方的节令习俗被洋节和流行歌舞习俗冲淡变样的情况下，作者通过西和这一典型案例对“非遗”保护、传承中一些重要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是有理论意义，也有实践上的指导意义的。

在西和县的那次乞巧文化节活动中，我还遇到了在礼县教育局工作的我系毕业生张平和他的同学王亚红。他们两个都是礼县盐关人。礼县也有乞巧风俗，与西和一样是七天八夜，仪式也大同小异，但礼县只有东部的永兴、盐官、祁山、几个乡镇有，其中盐官、祁山在20世纪40年代以前曾属西和管辖，永兴与西和的长道相连。西和、礼县二县的乞巧风俗基本上都是靠近秦人早期活动的中心，即今礼县大堡子山、圆顶山一带的。我于1990年发表了两篇论文，认为民间传说中的织女由秦人远祖女修而来，因为《史记·秦本纪》中明确记载“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大业”。大业即秦人由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过渡的第一人。西和、礼县兴盛的乞巧节，是秦人早期文化的遗留。此次见面以前，我多次同张平通信，通电话，希望他能把礼县民间流传的乞巧歌搜集一下，我在《礼县志》中见过礼县农民诗人刘志清搜集的几首乞巧歌，除其中一些用于乞巧仪式上的歌之外，也有一些歌唱时事或社会风俗的，很有意义。民间应该还有更多的遗存，应加以抢救。张平说，王亚红一直对民俗文化和民间文学感兴趣，所以报考上了民俗学专业的研究生，已被云南民族大学录取，9月份入学，因此特来西和进行乞巧活动考察。王亚红的指导教师刘红教授也是民族艺术专业博士，一直从事民间文学与民间文化的研究，完成了2006年度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民族民间文学研究——民间文学的伦理主题”，出版《云南民族民间艺术的伦理观研究》，曾获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王亚红的学位论文《乞巧节俗研究——以甘肃陇南西汉水流域乞巧节为例》，在其导师指导下，由节俗、乞巧歌词入手，从伦理文化、信仰等方面作了深入探讨。他为了对七夕节的材料有更全面的掌握，还曾专门到北京查阅过一次材料。其间所写有关论文与初成的学位论文曾发给我征求意见，并曾到兰州来过一次。我感到遗憾的是：他是礼县人，有条件对礼县东部的乞巧歌加以挖掘搜集，以便为以后的研究奠定一个好的基础，但他在这方面并没有做多少工作，而主要是用了西和整理的几本书上的现成歌词，着重进行理论上的分析与探索。所以，在他到我家来时，我问了礼县乞巧歌搜集的情况后，我就不客气地批评了他。因为我觉得现在再不加以搜集，礼县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的那些歌词就永远消失了，为此我一直感到惋惜。但后来我想，这个工作确实不是一两个人在短时间中可以做到的。因为这同五六十年代不同，当时能记得、能唱传统的较早的乞巧歌的人多，而现在这样的人已不多，得花工夫到各地去查访；他在昆明学习，回家时间短，七夕节时也只能在有乞巧活动的地方作些民俗考察，要搜集较早的歌词是难的。无论怎样，王亚红同志完成了学位论文，而且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看法，从哪一方面来说，也是有意义的。

我因为小时候家里有一本我父亲在20世纪30年代编的一本《乞巧歌》，听几个姐姐唱乞巧歌，从小也看我们巷道（西和北关大巷道）的乞巧活动，很早就对有关问题有些思考，但因为上研究生时攻读古代文学专业，故虽然文革后人们对旧的习俗看法变了，不认为全都应该扫荡无存，有些反映着很深文化印迹，体现着一些优良传统和好的观念，还应加以保留，但我也未能就此做深入研究。到20世纪80年代末礼县大堡子山秦先王陵墓被发现以后，我想到了西和、礼县这个历史悠久的节俗同早秦文化的关系，才从探讨其源头的方面写了《连接神话与现实的桥梁——论“牛女”故事中乌鹊架桥情节的形成》（《北京社会科学》1990年第1期），《论“牛郎织女”故事的产生与主题》（《西北师大学报》1990年第4期）两篇论文。不久，我担任了中文系主任，后来又任文学院院长，主要任务是建成中国古代文学、古典文献学博士点。此后我一直忙于这两个领域的科研工作、教学工作和相关的组织管理工作。2004年卸任之后，同年九月，母校西和一中六十周年校庆，我为全校老师同学作了一次《汉水与西礼两县的乞巧风俗》的学术报告，自己也重拾了这个放置了十二年的大课题。此后西和一中老师组织学生开展的课外科研学习活动，也便将目标转到了这个方面，县上有的文化人也开始关注乞巧风俗与乞巧歌的采录与研究。

当年年底，我决定招四名从事古代民间文学研究的研究生，联系牛郎织女传说的早期流传分化来考察七夕节的形成地域、传播走向与时间顺序。次年，我所招三名古代民间文学研究方向的硕士生入学，学位论文题目都定为“牛郎织女传说与七夕风俗”：一个是从古代诗词曲赋入手；一个从古代小说、戏曲、曲艺和故事传说入手；一个是考察国内各少数民族和海外流传的牛女传说与七夕风俗。这三个研究生毕业的一年是2008年。同年，天津师大毕业、已在西和一中任教三年的李凤鸣又考在我这里攻读硕士学位。她同样是因为对西和底蕴深厚的乞巧风俗和长久流传的乞巧歌反映的社会变化有极大兴趣，西和一中以王钊老师为首又组织了“七夕文化研究课题组”，因此，她很希望在这方面有深入的研究。她决定在毕业后仍回西和工作，学位论文题目定为《清代女性民歌与民前乞巧歌的比较研究》。她为此翻阅了大量地方文献，也阅读了不少明、清与民国初年民歌集。在毕业论文送审与答辩中，也受到专家们的好评。与她同时考为研究生的还有西和二中的音乐教师张芳，她考在我校音乐学院，以研究西和、礼县一带乞巧歌音乐、舞蹈为学位论文。韩宗坡、王亚红、李凤鸣、张芳四人的论文从不同方面对西和乞巧节和乞巧歌的歌词、音乐、舞蹈作了深入的探讨。

西和县乞巧风俗被甘肃省人民政府列入《第一批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于2006年9月30日公布，在此前后中国民协专家陶立璠、杨吉星、杨亮才（原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社长）、高育武（中国民协《民间文化》杂志社社长）、赵学玉（《中国文化产业》杂志社社长）、杨继国（中国民协副主席、宁夏文联主席）、杨永胜（中国民协摄影协会会长）、柯杨、马自祥（省民协主席、西北民族大学教授）、杜芳（省民协副主席）等都曾到西和进行考察，而且大多来过两次。西和县被中国民协命名为“中国乞巧文化之乡”。2008年6月，西和七夕节（乞巧节）被增列入《国家非物质遗产名录》。自2006年以来，西和县已举办四届“中国乞巧文化旅游节”。

2012年8月22日至23日，甘肃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连辑到西和考察后，提出了四条建议，要求西和一定作好乞巧文化的保护、传承与相关文化产业的开发工作，省上大力支持西和乞巧节在宣传、建设、研究上走向全国。今年1月22日，时任陇南市市长的孙雪涛同志在西和县周子强书记陪同下来寒舍谈西和2013年乞巧节有关活动，及准备在北京举办高层论坛之事，我建议将韩宗坡、王亚红、李凤鸣和张芳四人的论文加以出版，因为这四篇论文是在专家指导下完成的，都下了很大工夫，有一定深度，基本遵循学术规范，对全国民俗文化的研究是有意义的。陇南市孙雪涛市长和西和县周子强书记又提到我的《历史的投影——〈牛郎织女〉传说的形成与发展研究》和由我主持完成的《主流与分流——牛女传说与七夕风俗的传播与分化研究》、《西和乞巧节》三部书，我答应力争尽快定稿。现张芳的论文由陇南师专交付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即将问世，县上决定将李凤鸣、韩宗坡、王亚红三人论文交付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县文联主席张惠根据领导指示要我写序，今论其始末如上。我想，这部书一定会引起民俗学家和关心陇南文化建设的同志的重视。

　　2013年6月7日　　

于西北师范大学滋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