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种世界冠军之花的园丁

在体操馆的比赛场地上，美洲杯新冠军金·泽姆斯卡尔表情严肃地等着叫她上场。她的教练拉·卡罗依在地板上踱来踱去，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尽管他久经沙场，但每次临赛还像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那样紧张。

泽姆斯卡尔举手向裁判席示意，轮到她上场表演跳马了。只见她突然走步，一阵风似地冲向跑道，几个空翻后便从踏板上高高跳起，在半空做了几个旋转动作，最后稳稳地落在场地上。

这个出色表演赢得了9.875分，比前面上场的俄罗斯及罗马尼亚运动员的得分还要高。不过，在分数还未显示出来之前，卡罗依就已经冲到爱徒面前，眼睛盯着那张只及他胸部的鹅蛋形脸庞，用带有浓重的口音说道：“注意力要集中，落地尽量要稳。”

泽姆斯卡尔回到了跑道尽头，准备第二次冲刺。这一次小姑娘体内汇聚了新的爆发力，她跳得更高、更快。整套动作极为漂亮，落地时身体笔直得就像是句子末尾的感叹号。

卡罗依又飞快地冲上前去，不过这一回脸上满是喜悦。他如慈父一般拍拍得意门生的小脑瓜，说道：“真棒！”

如果你不是个体操迷，你一定不知道许多复杂的体操动作名词，但你有可能认识贝拉·卡罗依。他就是那个在比赛时要向他的“小鬼们”用带有罗马尼亚腔的英语大喊“你能行！”、“上啊，上啊，上！”的体操教练，他称自己那些身体矮小的队员为“小鬼”。小鬼们完成动作后，他会上去拥抱他们，所有的人熟悉他那种“熊式拥抱”。作为一个体操教练，卡罗依在不同意裁判的评分时会直截了当地与他们争辩，他还公开指责那些敢于批评他不近人情的训练方式和好大喜功的性格的同事。假若不是卡罗依取得过巨大的个人成就，即使他在公开或者私下里有那些引人注目的怪诞行为，他的知名度也不会有这么高：在他30年的执教生涯中，他培养出来了众多的世界冠军和奥运会冠军。

一般人认为，卡罗依的名气始于玛丽·露·雷顿于1984年夺得美国历史上第一块奥运会体操金牌。其实，连名噪一时的罗马尼亚体操队员纳迪娅·科马内奇也是他训练出来的。

1963年，贝拉·卡罗依和妻子玛尔塔从布加勒斯特体育学院毕业。他们创建了一个规模不大的体操学校，并打破了当时女孩子只有在身体发育后才能练体操的习惯做法，开始寻找5—9岁的臂小腿长、身体柔软的女孩子。年仅6岁、长着一双黑眼睛的纳迪娅·科马内奇就在这时走进了卡罗依夫妇的世界。

1972年奥运会上，俄罗斯体操女运动员所向披靡，但这时候卡罗依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在同年的“友谊杯”赛中，科马内奇击败了俄罗斯选手。1976蒙特利尔奥运会上，科马内奇震惊了世界，她得了7个满分、3块金牌。卡罗依的另一位女弟子昂右莱亚诺也获得高低杠的银牌和平衡木的铜牌。罗马尼亚人在平衡木上表演的高难动作是他人难以企及的。体操史上的一个新的技术时代开始了。80年代初，卡罗依夫妇来到美国，组建了一支颇有实力的体操队，队员有玛丽·露·雷顿、黛安娜·德拉姆和朱莉安·麦克纳马拉。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罗马尼亚体操队来势凶猛，队伍中有5位选手是卡罗依训练过的。然而，雷顿在全能比赛中战胜了罗马尼亚选手，麦克纳马拉则赢得高低杠冠军。

从那以后，卡罗依的队员们每年都拿冠军。1988年美国奥林匹克体操队的6名成员中有5位卡罗依的徒弟，至于美国各个高级和初级体操队里，卡罗依的队员更是数不胜数。两人这种明星效应使得许多天赋极好的女孩子投到卡罗依的门下。

在休斯敦的一家体操训练馆里，卡罗依和妻子监督着6位助理教练，再由他们训练600多名体操选手。不过他的精力更多地还是放在由40多人组成的“尖子队”上，他的眼光盯住了1992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

贝拉·卡罗依1942年生于罗马尼亚一个民用工业工程师的家庭，他的童年是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首府克卢日度过的。卡罗依在1994年出版的自传《没有恐惧》中说自己的青少年时代一直都生活在姐姐玛丽亚的阴影下，因为她在学校里学习刻苦成绩出众，而小贝拉却对学习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使父亲十分恼火。他更喜欢体育运动，而且他在这方面也有特殊的天赋，他十几岁就对运动感兴趣，获得了全国青少年链球比赛冠军。最终贝拉与父亲的关系彻底陷入了僵局，因为他父亲宣布为了让他通过一所大学工程学系的入学考试，给他请了家庭教师。当时已17岁的贝拉说他打算去参加一个田径运动会，而他父亲的反应则是把他赶出了家门。

走入社会以后，卡罗依先在一家屠宰场找到了一份工作，得以糊口。同时他仍然找时间参加体育比赛，起先他接受的是重量级拳击训练，甚至还上场比赛过。那时候，他对竞技体育的兴趣不仅仅是为了好玩，他已决心要以它为职业，为此他得有一张体育文凭。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卡罗依向布加勒斯特体育学院提出了入学申请并如愿以偿。

卡罗依是从大学一年级开始热衷于体操的。据说是一次体操课考试不及格才激发了他对体操的兴趣。他下决心要学会这项运动，结果他说到做到，最后还进了校体操队。卡罗依逐渐尝到了体操的甜头，他说那时候体操是那么强烈地吸引着他：

“那是一种让你脚踏实地的运动项目，你必须放弃那些以自我为中心的私念，你惟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想让它完美无缺，你就要不停地练，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卡罗依就是在体操训练中认识了同是体操运动员的玛尔塔·埃罗斯，两人于1963年结为伉俪。就在这一年，他们俩在罗马亚一个名叫乌尔坎的小镇办了一所体操学校。他们想吸收一些在运动方面有天赋的小女孩，通过高强度的训练，将她们培养成世界级的体操健将。他们早期的一个学生科马内奇在这项运动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在1976年的奥运会上，科马内奇获得了体操这个项目中有史以来第一个满分，并获得了个人全能金牌。这在体操史上是空前的。

罗马尼亚政府肯定了卡罗依作为1976年罗马尼亚体操代表团的教练在科马内奇和她的队友们的辉煌战绩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并授予他罗马尼亚劳动联盟奖章。然而，官员们也开始给这位名扬天下的教练制造麻烦。特别是当科马内奇在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上一无所获之后，政府停止了给卡罗依的资金援助。“一夜之间，他们就把我所做的一切忘了个一干二净，我成了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卡罗依同罗马尼亚政府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他开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1981年3月，罗马尼亚体操队在美国的巡回表演将尾声之际，卡罗依夫妇决定出走。拎着两个皮箱，怀揣360美元，他们走出下榻的罗哈顿旅馆，甩掉了一直监视他们的罗马尼亚秘密警察，混入茫茫人海之中。

随后的几个月里，卡罗依夫妇努力在美国开创他们的新生活。在马尔塔的一个亲戚家里呆了几天后，他们申请到了政治避难，搬到了洛杉矶，此前他们听说加州有工作的机会。一个朋友为他们提供了免费的食宿。但由于没有找到工作，无奈之下他们只有离开。无所事事的他们住到了一家旅馆里，他们勉强还能付得起这里一夜7美元的住宿费。因为语言不通，卡罗依没有在体操馆找到工作，没有机会操起自己的老本行，只好靠当码头工人和门房糊口。他回忆往昔的困境时说：“起初我很愤怒，我想谁要干这种事？还不如罗马尼亚呢！但最终，我只有忍辱负重，就像一只动物。当人想活下来的时候，就顾不上其他了。”后来，他通过看风靡一时的儿童节目“芝麻街”学会了英语。

卡罗依得到了不少同事和熟人的帮助，最先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是俄克拉何马大学的体操教练保罗·基尔特。获悉他的困境之后，基尔特安排卡罗依到学院里和自己的教练班子里工作。后来在1981年下半年，他被引荐给了几个生意人，他们想让他成为休斯敦体操中心的合伙人之一。1982年初，卡罗依全家，包括刚刚来到加州的女儿安德烈娅，搬到了德克萨斯，结果却发现这个所谓的体操中心设备简陋，几乎不可能成为一流的体操中心。尽管如此，卡罗依还是决定冒一次险。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徘徊之后，到1982年8月，卡罗依夫妇终于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和出色的谈判技巧买下了这个俱乐部。仅仅一年半之后，一个世界级的体操教练开了一个体操中心的消息不胫而走，卡罗依的学生也由最初可怜的8个人增加到了500多人。

卡罗依不仅要忙着为体操中心四处搜罗资金和学生，还得对付美国同行的白眼。他们大多数人怀疑卡罗依在罗马尼亚大获成功的高强度训练方法是否在美国运动员身上行得通，因为美国运动员可吃不了这种苦。尽管这些美国体操界的人不停地向新闻界表示他们对卡罗依的怀疑，但卡罗依坚信只要给他机会，竭尽全力，就一定能成功。

同行们的怀疑反倒成了卡罗依的动力，他下定决心要努力证明他们是错误的，要证明他自己的训练方法可以将美国的体操运动员培养成世界冠军。“当我告诉人们我准备采用我在罗马尼亚时的训练方法，他们对我说，‘你是个可怕的疯子！’有人劝我‘美国的女孩不像欧洲的女孩，她们给宠坏了，是不会刻苦训练的。’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从她们的眼中同样看到了那种渴望胜利的目光。她们也想当冠军。我告诉她们，‘来吧，小鬼，让我来帮你实现你的梦想吧！’于是她们就毫不犹豫地跟我练起来。”

卡罗依自己也从不隐讳一旦学生稍有懈怠，自己就会大声呵斥，而且从不向他们表示任何歉意。有时候，他的一些学生真的会泪水涟涟的。卡罗依也从不否认他的训练中心的气氛紧张而压抑，他的训练场上不允许有音乐和谈笑。这无论在情感上或身体上都让人透不过气来。实际上，卡罗依似乎对他集中营式的管理方法颇为自豪。“我们不是来这里找乐的。只有获胜，得了冠军之后才有真正的乐趣。人必须上进，必须迎接挑战。放松，对你来说是最糟的事。”

在这点上，卡罗依的弟子们都心悦诚服。科马内奇在1981年出版的自传中谈到自己与教练的关系：“贝拉要求我们绝对服从他至高无上的权威。多亏了他，他教会了我一个永恒的品质，那就是自律。”黛安娜·德拉姆同样也对卡罗依的严格要求充满感激之情：“在训练中，他总是说‘上啊！’或类似的话。如果他看见谁的动作没有做好，他会喊‘挺住’。他总是使你更加刻苦地训练。”运动员的父母们也高度评价了卡罗依的敬业精神。一位母亲说：“卡罗依知道如何让这些女孩子们成功。作为一个母亲，我有时真想冲过去杀了他。我真不忍心听到我的孩子尖叫，看到她痛哭。看见一个人那样对待我的孩子，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难受，但必须这样做。卡罗依要的不是合格，他要的是10分。如果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尽管卡罗依已经执教20多年了，他仍然有许多事要做。他期望泽姆斯卡尔或其他人在1992年奥运会上达到颠峰状态。然而，体操是一项机会转瞬即逝的事业。1986、1987年全美冠军菲利普斯就在1988年汉城奥运会上失去了夺冠的机会，曾为她赢得巨大荣誉的身体开始发育，身高和体重剧增。不过这位卡罗依爱徒一点也不痛苦，她平静地说：“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卡罗依的故事仍在继续着：训练、指导、拥抱以及寻找。对于卡罗依来说，发现一个有前途的运动员就如同得到一件无价之宝。回顾往日，展望未来，卡罗依吐露心音：“是这些孩子使我坚持了下来。现在，我只是想再培养几个奥运会冠军，然后退休。但我知道并非胜券在握，年轻的一代正在成长，这给了我新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