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 创办《太白》半月刊
在大众语问题讨论展开不久,陈望道在鲁迅支持下创办的《太白》杂志于1934年9月问世。
在大众语讨论过程中,陈望道等为了要有一个自己发表意见的阵地,要有一个实践大众语的刊物,于是决定创刊《太白》杂志。
《太白》不但是实践大众语的刊物,而且还是一份与林语堂他们所鼓吹的“化沉痛为悠闲”的幽默的小品文,以及提倡半文不白的语录体而创办的《论语》、《人间世》等相抗衡的刊物。
20世纪30年代初,国民党反动派对党领导的左翼文化界实行反革命围攻,当时所采取的手段除了发动尊孔读经的复古运动,追捕暗杀革命文化人士,以及禁扣书刊、封闭书店、捣毁文化机关等法西斯恐怖手段外,还利用文人林语堂等出版《论语》、《人间世》、《宇宙风》等刊物,提倡所谓“幽默、闲适、灵性”等思想来麻痹人民群众的革命斗志。
“当时《论语》、《人间世》这些‘帮闲文学’杂志,以‘幽默、灵性’标榜他们的小品文,宣扬‘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主张描写‘席上文士、歌妓、舞女、酒菜味道……宇宙之大,苍蝇之小,皆可取材’,公然叫嚣‘不问政治’。并以滑稽打诨的腔调,高唱‘人生月不常圆,花不常好,好友不常逢’的靡靡之音,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冷却群众的革命热情,麻痹人民的战斗意志,而在暗中施放‘生活死’那样的毒箭”[1]。
所谓“生活死”,就是在这年的年底,广大青年所热爱的《生活周刊》遭到反动派的查封,全国文化界人士都感到非常愤慨,而《论语》竟刊出了一篇题为“生活死”的文章,这是“帮闲文学”公然出来为反动派的白色恐怖喝彩叫好的可恶行径。
鲁迅当时深刻地揭露那些所谓“幽默”实质上是“将屠夫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并严正地指出:小品文“决不是摩挲的小巧精致的小摆设,更不是麻醉人们意志的小玩意,而是匕首、投枪,是武器”。
思想战线上的斗争已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必须予以针锋相对的坚决回击。为了扫荡这种弥漫一时的迷雾,使广大读者“睁开眼来看现实”,于是清新、泼辣的《太白》半月刊也就应运而生了。
《太白》编委的阵容十分强大,署名的就有12人:艾寒松、傅东华、郑振铎、朱自清、黎烈文、陈望道、徐调孚、徐懋庸、曹聚仁、叶绍钧、郁达夫。鲁迅也是《太白》的编委,但根据本人的要求,未在刊物上公开署名。《太白》尚有一批特约撰稿人,列名的有艾芜、巴金、冰心、方光焘、丰子恺、沉樱、杜重远、风子、佛朗、洪深、金仲华、靳以、韬奋、朱光潜、赵元任、老舍、周予同、夏丏尊、陈子展、夏征农、陈守实、吴文祺、叶籁士等68人。
关于《太白》刊物的名称也是值得一提的。《太白》的刊名原来由陈望道提出并得到鲁迅的赞同。取名“太白”是因为这两个字的寓意非常深刻。其一,太白俗称太白金星,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因此又叫启明星,用以为刊名寓意黑暗的反动逆流即将过去,光明在望,黎明在即;其二,太白的“太”可作“至”字讲,白就是白话,“太白”即至白、极白,比白话还要白的意思,寓意通过“大众语运动”来反击反动的复古运动;其三,“太白”二字笔画极少,符合汉字简化、改革的主张。总之,《太白》这一刊物是以反击“帮闲文学”和文言复古运动,振奋革命精神为宗旨的。然而鲁迅在当时却不主张对外界说明这些意思,而是让敌人去“胡猜乱测”。这也就是《太白》为什么没有一篇照例不可缺少的“创刊词”的缘由。

1934年9月《太白》创刊号封面
陈望道主编的《太白》创刊后,旗帜鲜明地与“帮闲文学”相对立。“他们标榜‘幽默’,我们揭示革命与战斗;他们宣扬‘灵性’,我们提倡科学”。所以《太白》有“科学小品”一栏,这在中国杂志上还是首创。此外,《太白》还开辟了“掂斤簸两”的新栏目,专登匕首式的杂感,每期均刊出几篇,短则一二十字,长则一二百字,每篇都是针对《论语》等杂志,有的放矢,指名驳诘。其中不少还是鲁迅的作品。
《太白》还首倡在刊物上使用民间的“手头字”,在创刊号上发表了胡芋之(胡愈之)的《怎羊(怎样)打倒方块字》,提倡用别字和词儿连写的办法来写文章(这篇文章本身就是这么做的)。文中说:
“别字”是 和 本来的 方块字 声音 相近 而形太不同 的 字。……凡是 声韵 相同 的字,都 可以 通用,连 四声 是不是 相同,也 可以 不官……这羊就 可以 打破 “望文生义”的习贯……别字 写成 习贯以后,每一个 方块字只 代表 一个 声音,并不能 代表 一个 意义,到 那时, 取肖方块字, 改用 拉丁化,自然 不成 问提了。
在第一卷第十一期上刊出了《推行手头字缘起》,并附上手头字第一期字汇4个表的300个字。在这则“缘起”中说:
我们日常有许多便当的字,手头上大家都这么写,可是书本上并不这么印。识一个字须得认两种以上的形体,何等不便。现在我们主张把“手头字”用到印刷上去,省掉读书人记忆几种字体的麻烦,使得文字比较容易识,容易写,更能够普及到大众。这种主张从前也有人提出过,可是他们没有实在做,所以没有甚么影响。现在我们决定把“手头字”铸成铜模浇出铅字来,拿来排印书本。先选出手头常用的三百个字来作为第一期推行的字汇,以后再逐渐加添,直到“手头字”跟印刷体一样为止。希望关心文化的先生们,赞同我们的主张,并且尽量采用这个字汇。
这则“缘起”发起的个人有林汉达、东平、金兆梓、金仲华、陈望道、曹聚仁、陶行知、郭沫若、周伯勋、胡愈之等200人,发起的机关亦有小朋友社、小朋友画报社、太白社、文学社、世界知识社、译文社、现代杂志社、读书生活社等15个。
这则“缘起”并未在该期的目录上刊出,从中也可看出编者的良苦用心。
在《太白》第二卷第八期上又刊出一则“我们对于文化运动的意见”,矛头是针对复古读经运动的。发起者个人有王鲁彦、方光焘、艾思奇、伍蠡甫、老舍、陈望道等共148人,团体17个,包括文学社、文学季刊社、文艺画报社、太白社、世界知识社等。
这则意见书,照例也不能在扉页的目录上找到。不言而喻是为了躲避新闻检查官的检查。
当年鲁迅曾表扬这个刊物说:“杂志上也很难说话,现唯《太白》、《读书生活》、《新生》三种尚可观,而被压迫也最甚。”[2]柳亚子在《我对于〈太白〉半周年的感想》一文中也说:
在这百无聊赖的文坛中,《太白》的出世,的确是值得注意的。讲学问方面,他们对中国旧知识,比较有相当的研究和深刻的剖解,并不是一味卖野人头以欺人。讲思想方面,也觉得头脑清晰,不开倒车。所以,对于《太白》的半周年,我是怀抱着宁馨儿的希望的。祝颂他易长易大,长命百岁罢!
一九三五・二・二十一,于“杰克逊总统”号南航舟次。
但是在实行法西斯文化专制主义的国民党统治下,《太白》并没有能够长命百岁,它仅战斗了整整一个年头,出了两卷廿四期就被迫停刊了。所幸的是在1935年3月出了一本由陈望道主编的《小品文和漫画》,当时是作为《太白》一卷纪念特辑出版的。陈望道在《小品文和漫画》的“辑前致语”中说:“现在是小品文和漫画在中国的流行期,也是小品文和漫画在中国的转变期。种种争论,大概都由转变激成,并非像一般人所想象的单是为了流行。这个特辑,就是一个见证。”[3]
曹聚仁在《〈芒种〉与〈太白〉的时代》一文中对《特辑》作过这样的评价:“代表载道派的《芒种》与《太白》,以《小品文与漫画》的专集来给林先生的答复。那五十多个作家,众口一辞,否定了那自我的中心与闲适的笔调。”[4]
徐懋庸在《太白》停刊后,也有如下的评价:“《太白》办起的时候,正是中国出版界的困难时期的开头。那时候编辑委员会虽曾有过较远的志向,较大的计划,然而后来大抵不能实现。但在陈望道先生独力奋斗之下,这刊物在这困难的一年中,毕竟还成就了许多可贵的工作。手头字的采用和推行便是其一。其二则是编成了《小品文与漫画》这特辑,将小品文和漫画的综合知识提供给读者。”又说:“《太白》的主要的任务,当然是转移《论语》和《人间世》所造成的颓废的个人主义的小品文作风,使之成为积极的、科学的、为大众的。”[5]
对于陈望道于1934年至1935年发起大众语运动和主编《太白》半月刊,在30年代中期的反文化“围剿”的斗争中所起的作用,建国后,一些文化学术界的知名人士都作出了较高的评价。例如,胡愈之在1979年为《陈望道文集》所作的序言中说:
大革命失败以后,在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文化“围剿”的黑暗日子里,陈望道同志组织了一支反文化“围剿”的别动队,这就是大众语运动和他所主编的《太白》。大众语运动主要是为了抵制当时文言文复辟的逆流,也为后来的拉丁化新文字运动开辟了道路。《太白》对于胡适、林语堂之流买办资产阶级的反动思潮,给以有力的打击。正是在这一时期,陈望道同志与鲁迅在同一战线上起了冲锋陷阵的作用。在三十年代文化“围剿”和反“围剿”的搏斗中,国民党反动派终于“一败涂地”,人民的觉悟大大提高,陈望道同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6]。
夏征农在《忆望道师》文中也说:
一九三四年,望道同志主编《太白》,几乎每期都有鲁迅的文章,其中“掂斤簸两”一栏,大部分是鲁迅写的。《太白》成了当时文化战线上一支别具风格的尖兵。据我所知,望道同志当时没有参加任何左翼组织,但是,他始终不动声色地站在鲁迅同一条战壕里,同鲁迅一样,与我们党同呼吸共命运。特别难得的是,正当国民党对革命文化进行围剿的严重关头,他敢于站出来,组织新军,用迂回战术配合作战,以打破国民党的文化围剿。望道同志对革命文化的贡献,是不能抹煞的[7]。
罗竹风在《〈陈望道修辞论集〉序言》中是这样写的:
1934年6月,陈望道同志与沈雁冰、叶圣陶、胡愈之、陈子展等针对国民党的“文言复兴运动”和“读经尊孔”等反动思潮,发动了“大众语”运动。……这是继“五四”运动提倡白话文之后的又一次全国性的语文大论战。它为以后的“新文字运动”(“北方拉丁化方案”),开辟了道路。“大众语”运动和“新文字运动”自始至终都得到鲁迅和瞿秋白的大力支持,并受到广大进步文化工作者的热烈响应和拥护。可以说,它是汇合到抗日战争文化启蒙运动洪流中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
三十年代,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蚕食鲸吞,在国民党“不抵抗主义”的掩护下,民族危机日益严重,所谓“国亡无日,万众悲愤”;但当时有些“帮闲”文人如周作人、林语堂之流,却悠然自得,提倡消磨志气,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幽默”,于是《论语》、《宇宙风》、《人间世》一类“只谈风月”的刊物便笼罩文坛。为了扫荡这种弥漫一时的迷雾,使广大读者“睁开眼来看现实”,于是创办清新的、泼辣的《太白》半月刊[8]。
高士其的《我对〈太白〉半月刊的感想》一文特别推崇《太白》所提倡的“科学小品”:
一九三五年春天,我在上海静安寺路亨昌里二十号李公朴家二楼书房里休息的时候,看到搁在书桌上一本杂志《太白》半月刊,陈望道先生主编的。我翻了一遍,其中有柳湜先生写的《论科学小品文》以及周建人(克士)、贾祖璋、顾均正等写的科学小品。我读了之后心情激动,浮想联翩。
科学小品有何意义和作用呢?
科学小品不但把科学知识交给人民,也把文学知识交给人民。科学小品是科学与文艺的结晶,是科学与文艺之间的桥梁,能引导读者去学习科学,爱好科学,攀登科学高峰;扩大他们的知识领域,激发他们的爱国感情,提高他们的政治觉悟,陶冶他们的身心两方面的健康,帮助他们去思考、去探索、去幻想、去创造。这样的科学小品是值得我们学习的[9]。
许杰在1983年9月21日的《我也想起了〈太白〉》中回忆说:
1932年以后,我到安徽大学教书,才有机会和他同事,我们共同相处,整日地聚在一起几乎有一年之久。后来,他先我离开了安庆,回到上海,为生活书店主编专门刊登小品文的刊物,要挽救当时文坛上的颓风,和林语堂他们摆开战场,作一次战斗,这就是《太白》出版的原因。……当然,战斗的小品文的正宗,不应该忘记鲁迅的投枪与匕首,但同样也不能忘记当年《太白》的功绩。可惜在今天,这战斗的小品文的文风与其声势,还没有在文坛上恢复过来,这火势仍旧是低抑的。想到这里,我又怀念起陈望道先生当年在《太白》上所开创的作为“补白”的栏目——《掂斤簸两》和它的内容来[10]。
这一篇篇回忆,在字里行间流露出生者对《太白》以及《太白》的主编的深切怀念。
【注释】
[1]尚丁:《〈太白〉主编谈〈太白〉》,载《出版史料》第1辑,1982年12月。
[2]《鲁迅致吴渤》,1935年2月24日。
[3]《小品文与漫画》,生活书店1935年版。
[4]曹聚仁:《我与我的世界》。
[5]徐懋庸:《〈太白〉的停刊》,载《芒种》第2卷第1期,1935年10月5日。
[6]胡愈之:《〈陈望道文集〉序》,《陈望道文集》第1卷。
[7]夏征农:《忆望道师》,《陈望道文集》第1卷。
[8]罗竹风:《〈陈望道修辞论集〉序》。
[9]高士其:《我对〈太白〉半月刊的感想》,载《新民晚报》,1983年9月9日。
[10]许杰:《我也想起了〈太白〉》,载《新民晚报》,1983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