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 重建家庭
陈望道在解脱了封建婚姻之后,不久就结识了在杭州甲种女子职业专科学校任美术教员的吴庶祜女士。两人一度在上海北四川路某里弄共同生活了一个时期,但不久又分手了。
后来,陈望道又结识了杭州女子职校附属小学的教员蔡葵女士。1930年,陈望道与蔡葵女士在经历了一个阶段的自由恋爱之后最终结为夫妇,于是重又建立了家庭。
蔡葵,原名蔡慕晖,曾用名沐卉、希真,生于1901年,原籍浙江东阳。父亲蔡济川,早年曾留学日本,后归隐乡里,是当地著名的士绅。其父生育蔡葵及弟妹五人,蔡葵为长姐,大弟蔡希陶,任职于昆明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是当代著名的生物学家,被誉为“中国热带植物研究第一人”;二弟蔡希岳曾在沈阳农学院执教;三弟蔡希宁在沪任职;小妹蔡希兰,解放前夕去台湾定居,长年在台湾从医。
蔡葵少年时代就在家乡东阳蔡宅镇小学求学。1912年至1916年就读于杭州甲种女子职业专科学校,毕业后一度留在该校附属小学任教。1920年到上海大同大学英文专修科学习。1922年起考入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深造,并于1926年毕业。
早在“五四”时期,蔡葵在杭州女子职校求学时就曾聆听过陈望道的演讲,确信陈望道是一位具有真知灼见的大学问家,对这位心中的偶像产生了无限的敬仰和爱慕。1926年,蔡葵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毕业后来到了上海,经由陈望道的介绍,先后在上海大学及中华艺术大学等校担任英文教员。
1930年初,陈望道同蔡葵终于由相识到相恋,最后正式结为伉俪。结婚时两人先在上海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自由结合的启事,然后双双回到义乌和东阳家乡,并在东阳县蔡府举行了隆重而又热闹、新式而又文明的婚礼仪式。这桩出奇新式、极不平凡的文明婚礼,在当时当地确是一件“沸沸扬扬,传得十分热闹”的特大新闻。这件新闻非同一般,以至在经过了60多年之后的今日,一位当年这场婚礼的参加者,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依旧感到那样亲切,那样充满激情。
当年蔡、陈婚礼的参加者,蔡宅永宁完全小学四名学生代表之一葛世大撰写的《陈望道的婚礼》(刊登在《文汇报》1994年5月9日第5版“生活”栏中)是这样描述的:
古老的乡村,古老的岁月,依然是生老病死,男婚女嫁,平常日子平常过。1929年(应是1930年——引者注)初秋,东阳县古老的蔡宅村却传出一桩很不平凡的婚嫁喜事:曾留学日本现已归隐乡里的士绅蔡济川老先生要嫁女了。女儿蔡慕晖金陵大学毕业,女婿义乌人陈望道,有名的学者。村人拘泥乡俗,认为男为婚,女是嫁,蔡女应去义乌陈家结亲成对,如今女婿来岳家成礼,既非入赘,便成了女婚男嫁啦。还听说办的文明结婚,新式得更是出奇。一时沸沸扬扬,传得十分热闹。好事者喜欢探询,怎不见蔡府弹絮置妆杀猪宰羊?莫非文明结婚就是凭一纸“明文”结婚?
蔡济川是蔡宅永宁完全小学的首席校董,和小学校长卜文先生是留日同学,相交莫逆,卜校长自然被邀请为陈、蔡的证婚人,于是文明结婚的消息也在小学内传了开来。
……
婚礼在蔡府“乐顺堂”举行,60多年后的今日,凭小孩记性我还能粗略描述大概:堂屋正壁悬挂孙中山遗像,案上红烛鲜花映衬着两张彩色花纹的方纸,无疑是结婚证书。证婚人卜文校长、主婚人蔡校董笑容满面居中正站。新娘穿戴素净,不见装饰;新郎长袍马褂,头顶礼帽,并肩朝案而立。我们四个学生被安排伴立风琴左旁,肃然屏息。没有吹奏,不放鞭炮,气氛随之肃穆。倒是两厢和天井挤满看热闹的村人,男女老少叽叽喳喳像个戏场。婚礼如仪,十分简单。最后风琴为我们伴奏唱《春天的快乐》,歌罢献花,全过程不到一小时。
……

1930年陈望道与蔡葵新婚,在东阳与岳父母家人合影
仪毕,新婚夫妇同蔡女士的双亲及弟妹们,在高悬着大红灯笼的厅堂上,拍摄了一张全家福以资留念。是年,陈望道年届四十已过不惑之年,蔡女士小他十岁,也已有三十整岁了。
婚后,夫妇俩又折回义乌县城,义乌县立初级中学的校长闻说陈望道来到家乡时,立即邀请他前去演讲。陈望道欣然应允,向全校师生作了题为“东义两县风俗的批评”的演讲。
演讲是从女子装饰、男女社交以及卫生等三方面来批评东阳和义乌两地风俗习惯的不文明、不卫生谈开去的。引发这个议题的起因是,东阳及义乌两地的人们“看见她(指蔡女士)穿着红旗袍,都挟在路旁笑骂着”。造成这一难堪局面的原因,恰恰又是当地的“人们不认识美的观念的缘故”。
陈望道在这篇演讲中,从这一问题生发进而又联想到当地人的文学观念。他认为,“一个文学家如果不知道外界的社会情形,不看透世界的人生状况,就不能写得适合潮流的深刻文章。再退一步讲,文学家的感觉如果不比普通人来得深刻,也是不能写得引人注意的文章的”。他还认为,“研究文学是要站在民众中间的,世界潮流沸腾里面的,万不能关起门来写文章”。他又说,“我们研究文学及无论何种科学,都要耳闻目见地试验才对,切不可遵守‘闭门读书’的古训,现在我们不但要开门读书,而且还要站在十字街头去读书,要站在社会上民众的中间去读书”。接着他又说,“切不要保存着这种旧观念,以为指甲留得长的,脚会抖的……就算文学家了”[1]。
陈望道于1930年9月21日在义乌县立初级中学的这篇演讲,经由王世箴记录整理后刊载在1930年10月18日的《义乌县立初级中学校刊》第四期上。
1931年初,中华艺术大学被国民党查封后,蔡葵旋即来到上海进德女子中学任教。与这同时,她又在陈望道的指导下编辑《微音》月刊。这年8月,她又开始在女青年全国协会任编辑,同时主编《微音》、《女青年》月刊以及丛书等,前后约四年之久。1932年,她又在陈望道的协助下参与基督教新文字工作协会的工作。
陈望道与蔡葵婚后的感情十分融洽,但是为了各自的工作与学习,两人又不得不经常暂时离别。
1933年的深秋菊花盛开时节,陈望道因怀念结婚不久的妻子,特地从执教地安徽,赶回上海同她相会。两人促膝谈了一整夜之后仍觉意犹未尽,于是在第二天清早相偕去照相馆合影,留下了极其珍贵的纪念。大凡在饱尝了封建婚姻的痛楚之后的人,就更能体会到自由恋爱的美满与幸福。

1933年菊花时节,陈望道从安徽回沪与夫人蔡葵合影
1935年,也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五年,蔡葵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教育学硕士学位及哲学专业。而此时陈望道正应聘在广西桂林国立高等师范专科学校任职与任教。恩爱夫妻远隔万里真有说不尽的相思之苦。陈望道常在好友陈此生与盛此君夫妇面前提及他那远在异国他乡的年轻又聪慧的妻子,言谈之间时常流露出一种幸福的自豪感。
广西桂林素有山水甲天下之美名,是久负盛名的国际旅游胜地。当地盛产竹制工艺品,陈望道非常喜爱这些竹器,在他的书房兼卧室里到处摆设着精美的竹器。每当他思念远在美国的妻子时,就不断地往那儿邮寄些工艺品。孰料这些竹器一到美国就自然断裂了,原来由于两国温差的悬殊,竹器也患上了水土不服的毛病。
1936年岁末,蔡葵自美国学成回国,陈望道特地从广西出迎夫人归来。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蔡葵在上海女青年协会担任代理总干事一职,其间曾协助陈望道从事抗日救国的新文字运动。1940年秋陈望道回到当时迁校于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任教后,蔡也随之调往四川成都女青年会担任总干事。1943年底到1945年3月,她被女青年会总部派往印度和美国,协助当地的基督教女青年会开展工作。1946年11月,她回国出席在南京召开的国民党代表大会。1947年10月,她又出席了世界女青年会杭州会议。
全国解放后,蔡葵担任震旦女子文理学院外文系代理系主任及教授。1952年院系调整时转来复旦大学外文系任副教授。1950年起她被选为上海市妇女联合会执行委员会委员。1952年,由胡曲园及陈望道两人介绍加入中国民主同盟,担任过民盟上海市委员会委员、复旦大学支部委员。她还兼任过复旦大学校工会副主席等职务。解放十多年来,她勤勤恳恳为党、为集体事业做了不少好事。
蔡葵女士爱好文艺,擅长翻译,曾著有《独幕剧作法ABC》一书,并译有《世界文化史》、《艺术之起源》以及《新道德标准及其实践》等著作。
解放前,蔡葵在陈望道的影响下,参加过进步的文化运动和抗日救国活动。在国共两党斗争十分尖锐剧烈,白色恐怖异常严重的情况下,她利用自己在女青年会任职的身份,掩护了陈望道的革命活动。建国以后,陈望道身兼十数职,忙于行政事务及各种社会活动,无暇顾及自身的一切,蔡葵则义不容辞地担负起这个责任。在日常生活中,她对望道百般体贴与关怀。陈望道患有高血压和糖尿病等多种慢性疾病,平时的饮食起居、衣着冷暖、定时服药乃至饭后水果营养等,对她来说都是丝毫不敢懈怠的头等大事。正是由于妻子无微不至的照料,才使他能够始终精力充沛地去担负众多繁重的工作。凡是了解真情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蔡葵的这份功劳是不能抹杀的。
蔡葵女士聪颖、美丽、温情、贤淑,自从与陈望道结婚之后,她除了自己的事业之外,还恪尽妇道,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媳妇。她虽不曾与婆婆长年相处在一起,但她打从心底里尊重和敬爱这位老人。望道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就患有肺病,因农村的医疗条件差,她就千方百计托人捎药及寄钱回去。同小叔小姑的关系也是十分和谐融洽的。她一生未能生育,但对待望道前妻所生的两个女儿却非常关心和爱护,犹同自己亲生一样。解放以后,她还一直关怀着两个外孙女儿的成长,并按月给她们寄去读书生活费用,直到她们大学毕业踏上工作岗位。义乌分水塘的乡亲们有求于她时,她总能伸出慷慨之手去援助她们,以解燃眉之急。她的种种美德至今还在陈望道的家乡传扬着。
蔡葵早在解放前就患有癌症,经手术后得以治愈。20世纪60年代初忽然旧病复发,发现时癌细胞已经转移至脑部,虽然两次手术进行抢救,仍未能挽救她的生命,不幸于1964年夏天逝世,终年64岁。陈望道也就此失去了一位忠实的伴侣,当时的心情是万分悲痛的。
【注释】
[1]《陈望道文集》第1卷,第24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