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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道传
1.10 ○八 浙江“一师”风潮

○八 浙江“一师”风潮

在浙江第一师范学校的带动下,杭州其他许多学校的新文化运动也迅猛地开展起来,并由此推及到整个社会,杭州市的各种报纸也一度改文言文为白话文。

浙江新文化运动的蓬勃发展,使当时的北洋军阀政府十分恼怒,拼命加以抵制。于是当权者就把矛头直指浙江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浙江第一师范学校,妄图扼杀经亨颐、陈望道等在“一师”所进行的这场改革。当时在“一师”的五个语文教员,除了陈望道、夏丏尊、刘大白、李次九人称“四大金刚”的四位进步教员外,另一个就是由省政府直接派来的秘书。此人思想极端反动,他来“一师”的目的就是千方百计阻止这场改革,若阻止不成就准备对“四大金刚”进行恐吓与威胁,甚至还扬言要用枪打死他们。陈望道后来追忆说:“一次我们四人(指‘四大金刚’)在我房间里开会(我房间与那个‘秘书’住得很近),那‘秘书’先生在他房间里大声对他女儿讲‘我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就用枪打死他们’的话来恐吓我们。我们对他们的可耻恫吓置之不理。”[1]

不久,“一师”学生施存统在语文老师陈望道的指导下写了《非孝》一文,发表在《浙江新潮》第二期上,从而在浙江教育界引起轩然大波。《非孝》一文的原意是反对不平等的“孝道”,主张平等的“爱”,这仅仅是对封建礼教的一种反抗,并没有能够用历史观点来加以分析说明。“孝”是封建道德的代表,是巩固封建家族制度的主要支柱。而封建家族制度又是封建专制政治的基础。推行“孝”之教义,造成家长对子女的独裁统治,并最终驱使人民做封建统治者的忠实奴才。军阀政府为维持封建势力,无怪乎要痛恨《非孝》而加以查禁[2],《浙江新潮》在出了三期之后,也就被迫停刊了。

然而,据陈望道老师回忆说:“施在当时是一个刻苦力行的学生,思想激进。在学校里,他和其他同学设立书报贩卖部,推销新书报,同时在卖书中间了解同学的思想倾向。”他只是“反对迷信式的、形式主义的‘孝’(实际上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好的)”[3]

《非孝》一文发表后,反动当局视之为洪水猛兽,浙江省教育厅曾两次派员查办“一师”,责令校长开除《非孝》的作者,并以所谓“非孝”、“废孔”甚至加上“共产”、“共妻”等耸人听闻的罪名,对陈望道等四位语文教员予以撤职查办。当局的这种做法,正如《浙江第一师范校友会十日刊》所指出的:“其实省教育厅当局早就打算推翻‘一师’底改革计划,于是先借《浙江新潮》案作个查办的引子,引到本校‘学生自治’和‘改革国语’两件事的头上,以便把本校底革新事业根本推翻。”[4]对于这起轰动全国的文字狱,上海《民国日报》曾载文加以鞭挞。这则题为《齐耀珊大兴文字狱》的评论的最后两句话为:“唉!倒行逆施的当局,倘然还有一点人气,意忍心摧残教育,挫折学生,演出那文字狱的惨剧么!”同年12月5日,邵力子也在《民国日报》上发表了“《浙江风潮》的风潮”这则时评。时评说:“听说有人要借此破坏浙江师范学校。我因此却想着这是北京大学和《新青年》、《新潮》等被人仇视的一个缩影。仇视的结果,北大丝毫没有动摇,北大学生的团结力,全国人民没有不佩服的。浙江师范的前途如何?要看他们的学生的团结力怎样,压力的大小是不用管的。”邵力子当时发表这则评论显然是为浙江“一师”的师生们打气鼓劲的。

由于经亨颐校长对省教育厅的“查办令”进行了坚决的抵制,这件事被拖延下来。1919年12月8日,省教育厅派科员富某再度来校,直接向陈望道等查询国文科教授改革的情况,并转来了所谓“社会责问书”。接着,省议员又提出了所谓“查办经亨颐”的议案。接踵而来的便是省教育厅长齐耀珊、夏敬观下令撤换“一师”校长,改组学校等一系列措施。

面对反动当局的高压手段,“一师”全体师生和杭州其他学校的师生联合起来进行斗争,坚决反对撤换校长和改组学校。当省政府教育厅利用寒假把经亨颐校长调任省视学,并另派校长时,学生闻讯纷纷提前赶回学校,不让经校长离校和拒绝新校长到任。学生还发出“吾侪宁为玉碎,毋为瓦全”的誓言,决心与反动政府斗争到底。事态发展至此,“一师”事件已从前期的“《浙江新潮》案”转变为后期的“留经运动”。运动的实质乃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保卫新文化运动的斗争。它使政府当局惊恐万状,最后竟老羞成怒出动军警包围学校,强令学生离校,妄图解散“一师”,从而酿成了轰动全国的“浙江一师风潮”流血事件。杭州其他学校闻讯赶来声援,表示坚决同“一师”师生站在一起,同他们并肩斗争到底,甚至还提出了愿与“一师”师生同进退的要求,表示当局若要解散“一师”,就连其他学校也一并解散。

1920年3月29日清晨,七八百名军警奉督军省长的命令,把“一师”校舍团团围住,随后用刺刀、步枪将学生逼往操场。他们拖的拖、拉的拉,妄图驱散学生,解散学校。手无寸铁的学生,面对反动政府的无耻挑衅,感到无比气愤,操场上顿时一片哭声。此时,陈望道表现出非凡的机智和勇敢,他疾步走入学生中间,高声喊道:“同学们,我和你们永远在一起,你们不要哭!”然后他带领学生同军警开展面对面的斗争。这时有一学生愤然对军警说:“你等不肯牺牲数十元金钱甘来摧残我辈,我宁肯牺牲生命以全人格。”语毕,竟夺下一军警的指挥刀要自杀。体育教师胡公冕见状,猛扑了过去,奋力夺下指挥刀,救下了这个学生,陈望道乘机向军警大喝道:“学生被逼得要自杀了,你们还不赶快后退!”曹聚仁在回忆这段“留经运动”的历史时说:“警长张惶失措,不知怎样才是,这时全场同学以及各校男女学生都哭起来了,哭得凄惨悲悒,连警察们也在流泪!”[5]迫使警长不得不下令全体警士后退三尺。军警后退后便由一绅士出来调停,开始进行谈判。“谈判时,他们坚持要查办我们四个教员,我们则坚持要反动当局收回成命(即既不能查办四个教员,也不能撤换校长)。”[6]

“一师”师生被军警围困的第二天,一位目击者写下了以下的感受:“我看他们这事看了一天,心腔里所存着的,只有‘悲痛煞’、‘愤恨煞’这几个字,回想前后,觉得这班学生的勇敢和义气,及维持文化运动的决心,直叫人佩服煞,钦慕煞。”[7]

“一师风潮”是五四运动在浙江的继续,“一师风潮”又是1920年全国学生运动中最突出的事件之一。它激起了全国各地,尤其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广大师生的公愤,纷纷起来声援这场斗争。浙江罢课坚持了两个多月,直到4月才告结束。上海的《民国日报》、《新闻日报》等报刊也相继发表评论,警告浙江教育当局不要对革新教育兴风作浪。例如,上海《民国日报》1920年3月15日发出《告夏敬观》的时评。时评说:

厅长并不是主人,教职员并不是厅长的雇员,学生并不是厅长的奴隶,学校更不是厅长的私产。夏敬观你要明白这一点。西湖风景不恶!劝你少管事,多做词罢!

《民国日报》1920年3月16日,又发出题为《浙江有人没有?》的时评,敬告夏敬观是以卵敌石。该时评说:

浙江教育厅长夏敬观,竟威胁第一师范学生!50日不上课,将一师解散!……学生不过停课,夏敬观却要拆学堂了。是浙江人!是有子弟的!请想!夏敬观拿一个教育厅,来拼浙江全省底教育事业,浙江尚有人,夏定是以卵敌石。

上海《新闻报》也于1920年3月17日发出《革新教育》一文:

教育部咨各省有云:列国对于教育力求革新,我国教育自应顺应潮流,共图改进。由是言之:负教育行政之责者,尤宜善应潮流,勿复兴风作浪,则是教育界之大幸矣。

之后,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国内许多著名的高等院校也都纷纷来电声援“一师”的师生,表示“誓为后盾”。

由于全国舆论的支持,各校学生团结斗争,终于迫使政府当局收回了查办“四大金刚”和撤换“一师”校长的决定。“一师风潮”虽然取得胜利,但由于当时浙江教育文化界新旧力量对比悬殊,经亨颐和陈望道等也终因无法再在该校留任而离去。当年在“一师风潮”中的许多骨干,《双十》及《浙江新潮》的编者也大都被迫离开杭州,有的到了北京,有的前往上海。许多教员也纷纷离开杭州,经亨颐校长来到上虞白马湖,另行筹建了春晖中学,朱自清、李叔同、叶圣陶等也都先后转到春晖中学任教。夏丏尊应聘去了湖南长沙师范学校任教。陈望道则回到自己的故乡——义乌分水塘,潜心研究新思潮,试译《共产党宣言》经典著作。

“一师风潮”结束后,杭州的新文化运动一度又趋于低潮,杭州各地报纸又恢复使用文言文。“这一斗争说明了新事物的成长往往总是曲折的”[8],是要经过长期的艰苦斗争才能取得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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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陈望道(1920年摄)

当年鲁迅曾热情赞扬和支持“一师”师生的这一斗争,并把这次斗争比作“十年后的又一次‘木瓜之役’”。“木瓜之役”指的是十年前鲁迅同许寿裳等团结“一师”前身——两级师范的进步教职员,反对浙江巡抚增韫和教育总会会长夏震武的斗争。“一师风潮”事件发生时,鲁迅正在北京教育部任职,当他看到“一师”斗争取得胜利后,十分高兴,曾对周作人说:“十年前的夏震武是个‘木瓜’,十年后的夏敬观还是个‘木瓜’,增韫早已垮台,我看齐耀珊的寿命也不会长的。现在经子渊(即经亨颐)、陈望道他们的这次‘木瓜之役’比十年前的我们那次‘木瓜之役’的声势和规模要大得多了……看来,经子渊、陈望道他们在杭州的这碗饭是难吃了。……不过这一仗总算打胜了!”[9]

陈望道原名陈参一,他求学东瀛及初到“一师”任教时都是用的原名。正是在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启示后才改名为“望道”。改名“望道”二字的含义是,“望”,原有展望以及寻找和探索的意思;“道”,亦即道路,它还含有法则、道德的意思。“望道”二字合起来即为探索,展望,寻找新的道德、新的法则、新的革命的道路。陈望道改名以后,他的两个弟弟也分别由贯一和精一改名为伸道和致道。改名为伸道和致道亦有同样的意思。

【注释】

[1]陈望道:《“五四”时期浙江新文化运动》,《浙江一师风潮》,第351页。

[2]施复亮:《“五四”在杭州》,《浙江一师风潮》,第365页。

[3]陈望道:《“五四”时期浙江新文化运动》,《浙江一师风潮》,第351页。

[4]《浙江一师十日刊》第11号,1920年1月20日。

[5]曹聚仁:《我与我的世界》。

[6]陈望道:《“五四”时期浙江新文化运动》,《浙江一师风潮》,第351页。

[7]《一师风潮经过事实》,《浙江一师风潮》,第160页。

[8]陈望道:《五四运动和新文化运动》,《陈望道语文论集》,上海人民教育出版社1980年版,第581页。

[9]沈鹏年于1961、1962年访问周作人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