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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随着政治、经济和哲学思潮的发展和变化，小说作品日益为人们所接受，加上印刷术的发达，小说在已往成就的基础上进一步获得了辉煌的成就，出现了众多长、短篇作品。元末明初，在宋元讲史话本的基础上产生了一批长篇章回小说，如《三国志通俗演义》、《残唐五代史演义》、《平妖传》、《水浒传》等。章回小说是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的唯一形式，它的人物和内容依托历史，但又不拘泥于史实，比讲史的篇幅更长，内容更多，并且清楚地分了卷，每卷又分节，每节前另加目录以说明主要内容。《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章回小说的开山之作，此后，历史小说开始大量兴起，从《开辟演义》一直到《清宫演义》。

冯梦龙的“三言”和凌初的“二拍”代表了明代短篇小说的成就。

清代是中国小说史上继明代之后又一个小说创作和传播的高峰时代。明代许多伟大优秀的小说在这时都得到了重印以及更广泛流传的机会。清代文人作家也创作了数量众多的伟大和优秀的小说，曹雪芹的《红楼梦》、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和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它们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代白话小说和文言小说艺术的最高成就。清代小说反映了更广阔的生活面，上至封建统治集团人物，下及社会底层的劳动群众，纷纷在作品中登场。故事情节常常在日常生活的场景中展开，描写的风格因之已由昔日的粗线条逐渐向细线条演变。如《红楼梦》，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它的笔触几乎批判了整个封建社会上层建筑和整个的封建统治阶级，形象地、有预见地反映了封建社会必然没落和崩溃的趋势。

《聊斋志异》，在语言上接受了“三言二拍”等作品以及语录体文字的影响，人物的对话则有时尽量向着明白如话的方向努力，截然不同于作者叙述语言的风格。

《红楼梦》一方面打破了以往的才子佳人小说千人一面、千部共出一套的框架;另一方面在描写家庭、爱情生活时，笔端充满了诗意的光辉，洗涤了晚明小说作品中给这种文学样式所带来的种种污秽，为人情小说树立了楷模。

本节节选的是清代的两篇小说，分别是《聊斋志异》中的《窦氏》和《红楼梦》中的《黛玉焚稿》。通过选文的学习，希望能够欣赏到我国古代小说的高峰之作的魅力。

蒲松龄(1640—1715)，清代杰出文学家，饮誉世界的优秀短篇小说家。字留仙，一字剑臣，号柳泉居士，淄川(今山东淄博)人。出生于一个逐渐败落的地主家庭，书香世家，但功名不显。父蒲盘弃学经商，然广读经史，学识渊博。蒲松龄19岁时，以县、府、道三个第一考取秀才，颇有文名，但以后屡试不中。一生热衷科举，却不得志，72岁时才补了一个岁贡生，因此对科举制度的不合理深有体会。加之自幼喜欢民间文学，广泛搜集精怪鬼魅的奇闻异事，吸取创作营养，熔铸进自己的生活体验，创作出杰出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以花妖狐魅的幻想故事，反映现实生活，寄托了作者的理想。作者除《聊斋志异》外，还有文集4卷，诗集6卷;杂著《省身语录》、《怀刑录》等多种;戏曲3种，通俗俚曲14种。今人搜集编定为《蒲松龄集》。

南三复，晋阳世家也。有别墅，去所居十里余^[2]，每驰骑日一诣之。适遇雨，中途有小村，见一农人家，门内宽敞，因投止焉^[3]。近村人固皆威重^[4]南。少顷，主人出邀，踞蹐甚恭^[5]，入其舍，如斗。客既坐，主人始操篲^[6]，殷勤氾扫^[7]。既而泼蜜为茶。命之坐，始敢坐。问其姓名，自言:“廷章，姓窦。”未几，进酒烹雏，给奉周至。有笄女行炙^[8]，时止户外，稍稍露其半体，年十五六，端妙无比，南心动。雨歇既归，系念綦^[9]切。

越日，具粟帛往酬，借此阶进。是后常一过窦，时携肴酒，相与留连。女渐稔^[10]，不甚避忌，辄奔走其前。睨^[11]之，则低鬟微笑。南益惑焉^[12]，无三日不往者。一日值窦不在，坐良久，女出应客。南捉臂狎之，女惭急，峻拒曰:“奴虽贫，要嫁，何贵倨凌人也!”时南失偶，便揖之曰:“倘获怜眷^[13]，定不他娶。”女要誓;南指矢天日^[14]，以坚永约，女乃允之。自此为始，瞰窦他出，即过缱绻^[15]。女促之曰:“桑中之约^[16]，不可长也。日在帡幪^[17]之下，倘肯赐以姻好，父母必以为荣，当无不谐。宜速为计!”南诺之。转念农家岂堪匹偶，姑假其词以因循之。

会媒来议婚于大家^[18]，初尚踌躇，既闻貌美财丰，志遂决。女以体孕，催并益急，南遂绝迹不往。无何，女临蓐，产一男。父怒搒^[19]女，女以情告，且言:“南要我矣。”窦乃释女，使人问南，南立即不承。窦乃弃儿。益扑女。女暗哀邻妇，告南以苦，南亦置之。女夜亡，视弃儿犹活，遂抱以奔南。款关而告阍者^[20]曰:“但得主人一言，我可不死。彼即不念我，宁不念儿耶?”阍人具以达南，南戒勿入。女倚户悲啼，五更始不复闻。至明视之，女抱儿坐僵矣。窦忿，讼之上官，悉以南不义，欲罪南。南惧，以千金行赂得免。

其大家梦女披发抱子而告曰:“必勿许负心郎;若许，我必杀之!”大家贪南富，卒许之^[21]。既亲迎，奁妆丰盛，新人亦娟好。然喜悲，终日未尝睹欢容;枕席之间，时复有涕?^[22]。问之，亦不言。过数日，妇翁至，入门便泪，南未遑问故^[23]，相将入室。见女而骇曰:“适于后园，见吾女缢死桃树上，今房中谁也?”女闻言，色暴变，仆然而死。视之，则窦女。急至后园，新妇果自经死。骇极，往报窦。窦发女冢，棺启尸亡。前忿未蠲^[24]，倍益惨怒，复讼于官。官因其情幻，拟罪未决。南又厚饵^[25]窦，哀令休结;官亦受其赇^[26]嘱，乃罢。而南家自此稍替^[27]。又以异迹传播，数年无敢字者。

南不得已，远于百里外聘曹进士女。未及成礼，会民间讹传，朝廷将选良家女充掖庭^[28]，以故有女者，悉送归夫家去。一日，有妪导一舆至^[29]，自称曹家送女者。扶女入室，谓南曰:“选嫔之事已急，仓卒不能如礼，且送小娘子来。”问:“何无客?”曰:“薄有奁妆，相从在后耳。”妪草草径去。南视女亦风致，遂与谐笑。女俯颈引带，神情酷类窦女。心中作恶，第未敢言^[30]。女登榻，引被幛首而眠^[31]，亦谓新人常态，弗为意^[32]。日敛昏，曹人不至，始疑。捋被问女，而女亦奄然冰绝。惊怪莫知其故，驰伻^[33]告曹，曹竟无送女之事。相传为异。时有姚孝廉女新葬，隔宿为盗所发，破材失尸。闻其异，诣南所征之^[34]，果其女。启衾一视，四体裸然。姚怒，质状于官，官因南屡行无理，恶之，坐发冢见尸，论死。

异史氏曰:“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挞于室，听之;哭于门，仍听之:抑何其忍!而所以报之者，亦比李十郎^[35]惨矣!”

[1]《窦氏》选自《聊斋志异》第十六卷。[2]去:到……去。[3]焉:于此。[4]威重:因有权势而被看重。[5]踞蹐(jújí):畏缩不安的样子。[6]篲:扫帚。[7]氾扫:周到而又小心地打扫。氾，同“泛”。[8]笄(jī)女:指到了可以插笄年龄的女子，即成年。[9]綦(qí):极。[10]渐稔(rěn):逐渐熟悉。[11]睨(ní):斜着眼看人。[12]惑:迷恋。[13]怜眷:爱恋照顾。[14]指矢天日:指着天空和太阳发誓。矢，同“誓”。[15]缱绻(qiǎnquǎn):情意缠绵的样子。[16]桑中之约:指男女私下幽会。[17]帡(pínɡ):帐篷。这里指遮遮掩掩的意思。[18]会:恰好。[19]搒(pénɡ):拷打。[20]款:敲、叩。阍(hūn)者:守门的人。[21]卒:终于。[22]涕?(yí):眼泪、鼻涕。[23]遑(huánɡ):闲暇、空闲。[24]蠲(juān):消除。[25]饵:名词动用，以钱物为诱饵。[26]赇(qiú):贿赂。[27]替:衰败。[28]充掖庭:补充到皇宫后院去。掖庭:皇宫中的旁舍，皇帝的嫔妃居住的地方。[29]舆:小轿子。[30]第:但。[31]幛首:遮住头面。[32]弗:没有。[33]伻(bēnɡ):使者。[34]诣:前往、去、到。征:验证。[35]李十郎:唐传奇《霍小玉传》中的人物。他曾与霍小玉相爱，立誓不负。后来考取进士，便弃霍小玉，而另娶卢氏。霍小玉悲愤而死，化为厉鬼，使李十郎休妻杀妾，终无家庭幸福。作者在这里把南三复比之于李十郎。

《聊斋志异》是文言短篇小说之集大成者。《聊斋志异》共分12卷，有500多篇小说故事。在这本谈狐说鬼的小说集中，作者用孤愤的心情和讽刺的笔法，尖锐地揭露和抨击了满汉官僚大地主的凶横残暴，内容涉及政治、经济、科举、婚姻等各个方面，具有很高的思想和艺术价值。是对中国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文学名著之一。

《窦氏》是一篇立意深刻、具有震撼人心的悲剧力量的小说。作者在一波三折地诉说窦女的悲惨命运的同时，揭示了形成窦女悲剧命运的必然性，反映了封建社会令人触目惊心的阶级压迫，表现出被压迫者的反抗精神。

小说围绕窦女的不幸遭遇和冤魂报仇展开描写。结构上明显地分为两部分:一是窦女生前的遭遇，二是窦女死后的复仇。在前一部分，作者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来展开情节，以南三复避雨窦家为引子，叙述出“桑中之约”，窦女受骗;进而南三复毁约，窦女产子，遭父拷打;发展到窦女夜奔南家，哀哭于门、平明僵死的最后结局。这是情节的高潮。在后一部分里，作者以浪漫主义为创作的基调。这一部分里没有窦女的形象出现，但窦女又无处不在，处处显灵。这体现了蒲松龄小说人鬼相杂、幽明相间的艺术特点。

窦女是小说中最主要的人物。她天真、纯洁、善良，但由于涉世不深，不谙世事，因而落入了南三复的圈套。她对爱情忠贞不贰，在南三复不认婚约、父亲又“”、“弃儿”的情况下，仍抱有一线希望地夜奔到南家，认为“彼即不念我，宁不念儿耶”。而当这最后的希望破灭后，窦女就只能离开阳世，化作一缕亡魂，变作一个复仇者。阴、阳两个世界的窦女，前后性格是统一的，阴世的复仇窦女是阳世的受骗窦女的必然结果。在复仇问题上，窦女不是靠鬼魂的恶厉报复南三复，而是撕下南三复虚伪的面皮，使他屡犯法条，终而论罪处死。

小说语言精练，叙述脉络分明，人物个性鲜明，细节描写生动逼真，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

1.试分析窦女和南三复这两个人物形象。

2.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对刻画人物、深化主题有画龙点睛之妙，试举例说明。

曹雪芹(约1715—1763，一作1764)，清小说家，名瞮，字梦阮，号雪芹、芹圃、芹溪，也能诗，又善画石，但作品流传绝少。为满洲正白旗“包衣”人。自曾祖起，三代任江宁织造，其祖曹寅尤为康熙帝所信用。雍正初年，在统治阶级内部政治斗争牵连下，曹家受到重大打击，其父免职，产业被抄，遂随家迁居北京。他早年经历了一段封建大官僚地主家庭的繁华生活，后因家道衰落，趋于艰困。晚年居北京西郊，贫病而卒，年未及50。曹雪芹性情高傲，嗜酒健谈，具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和卓越的艺术才能。他生活在我国已有资本主义生产萌芽的封建末世，在其后期又有机会接触到下层人民，因而对当时社会阶级斗争和思想斗争有较具体的感受，看到了统治阶级的腐朽凶残和内部的分崩离析。曾以十年时间，从事《石头记》(即《红楼梦》)的创作。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小说中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它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为背景，以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悲剧为主要线索，描写了贾家荣、宁二府由盛而衰的过程，在充分揭露地主阶级贵族集团腐朽本质及其必然没落的历史命运的同时，也歌颂了这个阶级中具有叛逆精神的青年和某些奴隶的反抗行为。书中塑造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晴雯、王熙凤、袭人、香菱等一系列富有典型性格的艺术形象。全书规模宏大，结构严谨，不仅镜子般地反映了封建社会晚期的广阔的现实生活图景，而且广泛地涉及我国古代的文化常识如官制、仪礼、建筑学、医学、音乐、绘画等，有“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之称。

《红楼梦》被誉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它写出了“无可挽救的衰败”，赞美了“依稀可见的光明”。据不完全统计，《红楼梦》迄今已有18种文字、60多种译本，在世界各国发行，并获得世界各国人民的欣赏和赞扬!国外学者把“红学”与“甲骨学”、“敦煌学”一起列为关于中国的三门世界性的“显学”。《红楼梦》的出现，标志着中国古典小说艺术的成熟，它代表了我国古代小说的最高成就。其主题的多样性、复杂性成就了它永久的艺术魅力，使之卓然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而万古长新。

据称曹雪芹曾先后增删五次，但未成全书即卒;今流行本一百二十回，后四十回一般认为是高鹗所续。

且说黛玉虽然服药，这病日重一日。紫鹃等在旁苦劝，说道:“事情到了这个分儿，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也都知道。至于意外之事是再没有的。姑娘不信，只拿宝玉的身子说起，这样大病，怎么做得亲呢。姑娘别听瞎话，自己安心保重才好。”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数声，吐出好些血来。紫鹃等看去，只有一息奄奄，明知劝不过来，惟有守着流泪，天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测度贾母近日比前疼黛玉的心差了些，所以不常去回。况贾母这几日的心都在宝钗宝玉身上，不见黛玉的信儿也不大提起，只请太医调治^[2]罢了。

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3]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一时又要起来。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雪雁不解，只是发怔。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

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谅他冷。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那炭气只怕耽不住^[4]。”黛玉又摇头儿。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好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早起，觉黛玉又缓过一点儿来。饭后，忽然又嗽又吐，又紧起来。紫鹃看着不祥^[5]了，连忙将雪雁等都叫进来看守，自己却来回贾母。那知到了贾母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呢。紫鹃因问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说不知道。紫鹃听这话诧异，遂到宝玉屋里去看，竟也无人。遂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知。紫鹃已知八九，“但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一扭身便出来了。

[1]本文节选自《红楼梦》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题目为编者所加。[2]调治:调养治疗。[3]抖搂:这里是因掀开衣服而受凉。[4]耽不住:受不了。[5]不祥:指黛玉身体不行，快要死去。

林黛玉是《红楼梦》着力塑造的悲剧性冲突的中心人物。她蔑视功名富贵，反对封建道德，追求个性解放，向往爱情幸福，因而备受压抑和摧残。这里所选的是全书反映黛玉性格和命运的重要一节。黛玉得知贾母等人已经谋划好宝玉和宝钗的婚事消息，精神上受到致命的打击，她一面咳嗽吐血，一面自焚诗稿。作品通过对这一悲惨情形的描写，表现了这位封建礼教叛逆者的不幸遭遇和她对封建势力拼死抗争、毫不妥协的坚决态度。

作者准确地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着眼于人物的特定处境，运用精细逼真的白描手法，刻画了黛玉在“一息奄奄”“万无生理”的情况下，拼力挣扎着撕绢焚稿这一典型细节，真实自然地表达出她风雷激荡的内心世界。文中没有刻意的渲染和烘托，也没有惊人的哭骂和呐喊，然而在平易的字里行间，黛玉的大悲大恨却真切感人，令人震撼。

围绕着中心细节黛玉焚稿，作者还注意表现当时的环境氛围。文中写黛玉病得“日重一日”，危在旦夕，可身边却只有两个丫鬟，别无亲人照看，这就充分表现出黛玉处境的凄凉。同时在本节开头与结尾的记叙中，作者运用看似漫不经心的笔触，巧妙涉及贾母等人，顺势穿插交待几句，“贾府中上下等人都不过来”，“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如此等等，着墨虽然不多，悲凉的气氛却笼罩全篇。这样的描写暴露了封建家族的虚伪和冷酷，创造了黛玉焚稿的典型环境，因而赋予了人物言行以深刻的思想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