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身体的乌托邦

第二阶段的代表作品为《火山恋人》(1992)。《美国魂》^[19](2000)也属此类。

《火山恋人》是桑塔格最喜欢和最满意的一部作品。桑塔格多次流露出对这部小说的喜爱，说“因为我走到了这一步——用了整整30年时间——于是我能够写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作品”。^[20]《火山恋人》以法国大革命期间动荡不安的欧洲局势为背景，围绕埃玛、汉弥尔顿和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三人展开爱情纠葛。小说中的核心人物英国驻那不勒斯爵士是个收藏狂。他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历史味浓厚的国家里，他所接触到一切都是历史人物和物品。爵士的第二任妻子埃玛像一尊活的美丽艺术品，被爵士自己收藏。后来埃玛与身材矮小、断臂瞎眼但是曾经创下了英国海军史上奇迹的英雄纳尔逊产生了婚外恋情。这段恋情为爵士所知，但他并没有采取行动阻碍他们关系的发展，于是他们三人就一直处于一种暧昧而荒谬的关系之中。直至纳尔逊作战时英勇牺牲，他与埃玛的婚外恋情才得以告终。

《美国魂》讲述了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女性决心离开优越的家庭环境去做妓女的故事。她渴望叛逆，可是她对未来一无所知。她完全抛弃了道德规范和社会秩序，把自己变成男人玩弄的对象。她的行为看起来不可理喻，但同时却又显得非常理性化。她和各色人种发生性关系。最后她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正常体面地死去，不过在死前她又否定了自己当过妓女的过去。“她一辈子都在做的事情就是否定自己的处境、否定自己的生活，永远都无法停止思考”，^[21]小说因此充满了精神上的矛盾。

在本阶段中，主人公的气质不再以忧郁为主调，她们对生活表现出一种经常自我审视和力求上进的样态。同第一阶段相比，一个大的变化表现为主人公在性别上已经摆脱了男性的外形。在第一个阶段，桑塔格总是把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埋没在男性的躯体里，比如《恩主》中的希波奈特和《死亡之匣》里的迪迪。桑塔格之所以掩盖女性的真实身份有其历史上的原因:“一个女理论家已经是一个流亡者，她被驱逐出自己的母语，而操持着父系的语言。”^[22]这是女性特有的身份焦虑。如果要否定被男权话语叙述和建构出来的女性身份，就必须警惕被男性语言同化的可能，坚持自己独特的表述，拒绝小女人式的女性写作。^[23]此时，土星式的气质不再笼罩在女主人公们的身上。她们不再像男性那样困惑、被动、无能为力、忧虑。女人们不仅积极地对生活展开思索，并且还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最终她们的命运仍然未得到彻底的改变。比如爵士的原配妻子在与侄子的精神恋爱中郁郁死去;他美丽非凡的第二任妻子埃玛在两个男人之间徘徊，她所参与的政治活动遭到了世人的鄙视和唾骂。桑塔格通过对埃玛等女性形象的悲惨命运的描写，凸显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富有强烈的女性主义意识。

其次，仍可看到桑塔格夸张和跳跃的文风，如对叙事秩序的多层次把握。故事在这里有一定的可读性。不过，在读完这些故事之后，读者一定会为爵士、埃玛和纳尔逊三者的恋爱关系感到不解，也无法理解《美国魂》中那个想做妓女的女人的选择。在这些性与爱的关系中，到底女性(尤其表现为女性的身体)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地位?身体是否已经回复到了一个理想的状态——身体的乌托邦?桑塔格的作品启发着读者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