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 论
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1933—2004)被称为“美国公众的良心”、“美国最智能的女人”、“知识分子永远理性的警觉”、“当代最重要的理论批评家”。她曾获得过多项荣誉和奖项,包括国家级的文学大奖,如(美国)全国评论界书奖(1978),(美国)国家图书奖(2000),以及法国(1984)和意大利(1992)等国颁发的文学奖。在文化界,她和西蒙·波伏娃、汉娜·阿伦特被并称为“西方当代最重要的女知识分子”。她写作领域广泛,并以其才华及敏锐的洞察力和广博的知识著称。桑塔格的思想不仅饱含了她对文学创作、文化现象、影像视觉艺术等多方面针对传统理论所引发的思考,更饱含了桑塔格对传统思想的批判。
国内学界对桑塔格的最初认识大多源于她为本雅明的《单行道》所写的序言。1996年张新颖对这篇短文进行了引述,引文发表在《书屋》第6期的“抄书小集”栏目中。1999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了桑塔格的《论摄影》一书,不过反响并不是很大。2003年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了桑塔格文集,包括《反对阐释》、《疾病的隐喻》、《重点所在》,等等,直到那时,中国学界才开始注视这位享誉欧美文坛的女性。
虽然早在20世纪80年代桑塔格的著作译本就已经在中国出现,但是直到2006年国内对桑塔格的研究还是屈指可数。截至2006年,国内研究桑塔格的专著仅有一本,发表的关于桑塔格的研究文章约30篇,不过其中属于图书短论和人物介绍性质的有好几篇,学术化的研究程度有限。然而,仅仅过了3年多,截至2010年4月16日,研究桑塔格的专著已有两部;从中国学术期刊网上可查到的对桑塔格的博士研究论文就已经有4部、硕士研究论文10余篇、其他研究论文及相关文章超过80篇!学术化研究的数量极大增加。桑塔格在中国开始受到更多的关注。
即便如此,目前国内研究桑塔格的专著仍只有王予霞的《桑塔格纵论》以及《苏珊·桑塔格与美国左翼文学》两部,关于桑塔格研究的学术性文章绝大部分发表在国内非权威,甚至可以说是二级学术期刊上面。这和国外的桑塔格研究现状尚存在一定差距。桑塔格“被公认为极好地抓住了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化和政治特征,并且自身代表了这些特征”。[1]在西方,虽然关于桑塔格的专著并不是很多,主要有索恩雅·塞尔斯的《桑塔格:哀悼的现代主义者》、利亚姆·肯尼迪的《桑塔格:心灵的激情》、卡尔·瑞纳森和利萨·帕克多的《苏珊·桑塔格:偶像的形成》,等等,但是当学者们在桑塔格研究过的相关领域再进行研究时,或多或少,桑塔格是他们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
国内对于桑塔格的研究还不深入,而且文化界对桑塔格的推崇还大多是出于对前卫人物作出的姿态。但是,桑塔格的思想是重要的,只不过她的重要性还有待挖掘。
国内研究桑塔格作品的学者主要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以王予霞、王秋海、姚君伟为代表的,把桑塔格的原著翻译成中文,并对桑塔格的作品进行分析和研究的学者,如今他们都成了桑塔格研究的前辈和元老。第二类是以陈文钢、孙燕、刘丹凌为代表的博士青年学术骨干,他们对桑塔格的研究具有理论化、系统化的特点。第三类是以张柠为代表的对桑塔格思想进行随笔式评论的作家、文化学者等,这一类文章主要发表在《中国书评》(China Review)、《译林》等刊物上。
国外的桑塔格研究比中国早了许多年。国外的桑塔格研究大致可以分成三类:一是史料的收集汇编,二是评传式的研究,三是各种散论,分别以索恩雅·塞尔斯(Sohnya Sayres)、利亚姆·肯尼迪(Liam Kennedy)和安吉拉·默克罗比(Angela McRobbie)为代表。
桑塔格在西方获得广泛的关注始于1966年,当年她把在《党派评论》(Partisian Review)上发表的一系列论文结集出版,名为《反对阐释》,这部著作迅速成为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示范文本和当代经典。从这部著作发表开始,对桑塔格的报道和研究就充斥着西方文坛。20世纪60年代,布鲁克斯·彼得、纳尔逊·卡里分别从文艺理论、小说两方面发表论文评述桑塔格。1982年塞莱斯·桑达拉发表的作品《桑塔格和现代主义的实践》为研究桑塔格的专著,主要评述了桑塔格的小说、电影、戏剧和摄影评论。1999年索恩雅·塞尔斯的《桑塔格:哀悼的现代主义者》认为桑塔格属于第二代纽约知识分子,并且认为早期的桑塔格吸收了尼采的意志观。1995年利亚姆·肯尼迪的《桑塔格:心灵的激情》重点讨论了桑塔格的文学理论及思想历程的联系,并首次论述了桑塔格的心灵谱系,在讨论成为现代主义究竟意味着什么的问题时,该文把桑塔格的“心灵的激情”和“身体的痛苦”结合起来。2000年卡尔·瑞纳森和利萨·帕克多出版的《苏珊·桑塔格:偶像的形成》是关于桑塔格的传记。他们试图通过桑塔格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来解释桑塔格如何形成了当时的这种风向标似的地位。2001年卡尔·瑞纳森出版了《阅读苏珊·桑塔格:对她的作品的评价》,书中对桑塔格的主要理论著作和文学创作进行了批评性介绍。2001年萨维亚·哈里森在《波普艺术和后现代的起源》中对桑塔格的波普、静默美学和新感觉力进行了分析。2003年,米克海尔·巴瑞斯尼可夫在纽约成立了“桑塔格研究中心”。这个中心主要鼓励人们进行翻译创作,尤其是对非主流语种中的优秀作品进行翻译,以期它们能进入主流文化关注的视域。2004年克雷格·色利格曼出版了《桑塔格和凯尔:她们的相反性吸引了我》,对桑塔格和凯尔进行了比较研究,书中认为两人的共同特点表现为:她们都是从西部移居到东部的作家,都在个人生活的选择上与常人相异,但她们都是各自时代中最突出的女性。另外,法国学者莱兹·米歇尔对《论摄影》进行了阐述与剖析。波兰学者贝尔、米契可,英国学者布伦南·保罗、安吉拉·默克罗比和麦克·菲瑟斯通等都在自己的作品中用不同的笔墨和篇幅对桑塔格的思想进行了评论。
在桑塔格思想中,最具代表性的成就在美学领域。她的美学思想表现独特、另辟蹊径、见解新颖且极富冲击力。桑塔格甚至被认为是个唯美主义者,她的思想被冠以“形式主义美学”的称号。“桑塔格身上体现了一种正在消失的美国传统。”[2]关于桑塔格的美学思想,中外学界给予了一些关注并取得了一些成果,不过这些成果还有待进一步挖掘或深入批评。
王予霞认为桑塔格是一位成功的理论与实践双向发展的双栖式作家。她提出的“新感受力”与“反对释义”为一种感悟美学原则。桑塔格以形式的美、新、异表现出生活的直接感受,以艺术形式的美感吸引读者。不仅如此,桑塔格以文学家特有的敏锐力突破自己的理论禁锢,兼顾到文艺的审美性,既遵循了创作本身的规律,又能在审美艺术与思想上体现出新的时代精神,及时避免了不少先锋作家因为求新求异所走过的弯路,这一点为其他作家所无法比拟。[3]
王秋海认为桑塔格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对她早期纯粹强调艺术文本的形式理论进行了反思和修正,并且意识到了任何文本形式都脱离不开与历史语境相关联的意识形态。通过分析桑塔格对里芬斯塔尔的作品从赞赏到批判的态度转变过程,王秋海剖析了桑塔格思想的变化。作为介入公共领域的知识分子,桑塔格关注法西斯美学泛化为政治生活在当今流行文化中的表现。消费社会对商品的崇拜也是一种寓喻的“法西斯美学”意识形态,寓示着人们面临着成为工具理性牺牲品的危险。[4]
孙燕认为桑塔格对艺术审美品格的偏爱使她具有了一种唯美主义气质,这种气质在其文集《反对阐释》中得到了具体的阐发。为了反对传统的“内容说”,解构“内容与形式”的二分法,桑塔格提出了“反对阐释”的美学主张。“反对阐释”理论使批评的功能发生了转变,即不再关注作品“说什么”,而是“怎么说”。于是,艺术与非艺术、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之间的界限也被瓦解了。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桑塔格成了一位前卫艺术精神的代言人。[5]桑塔格对艺术“色情学”的态度表明,艺术不等于思想,批评的功能不是道德批判,它诠释的是一种美学感觉,因此桑塔格主张用艺术“色情学”取代“艺术阐释学”。艺术“色情学”延续了桑塔格的反阐释理论。桑塔格的这一理论使批评由外在的价值领域转向内在的身体领域,体现了20世纪初期开始出现的一种“新感觉力”,同时,它也是文化由高级走向通俗、走向大众的一种表征。[6]
在西方,安吉拉·默克罗比在其《苏珊·桑塔格的现代主义风格》[7]一文中从艺术传播、艺术批评和文化批评等方面评价了桑塔格的贡献,把桑塔格与本雅明一同视为文化理论领域的关键人物,并且从女性主义批评和当代文化分析的角度去思考桑塔格对女性主义批评缺乏兴趣的原因。默克罗比认为桑塔格拓展了艺术的领域,把通俗的艺术形式提升到了与高雅的艺术形式相提并论的位置。在艺术传播上,桑塔格把欧洲先锋思想和欧洲现代主义伟大作家的作品介绍给了美国人,如她所介绍的克利斯朵夫·赞努西的电影、托马斯·波尔哈特的散文、谢默斯悉尼的诗歌、阿沃·派特的音乐等。默克罗比还探讨了桑塔格的《反对阐释》和《激进意志的风格》等多部作品,认为桑塔格有着一种对现代性的坚持态度。不过,先锋艺术泯灭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其最终结局只会是走向没落,所以桑塔格对先锋的赞同态度并非明智之举。
大卫·阿瑟·安德努斯[8]认为,“美学”这个词实际上是与欧洲传统相连的。例如在美学中所谓的“为艺术而艺术”就属此类。这种意识形态以崇拜艺术和美为最高追求。这种形态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柏拉图。然而,美国人的美学却与欧洲的美学有所不同,它是反美学的(anaesthetic)。美国人的美学传统中有几个人特别突出,其中一个就是桑塔格。
然而,在中外学者对桑塔格思想的探究背景下,我们仍需作以下思考:桑塔格思想是否仅停留在学界所热议的“反对阐释”、“新感觉力”、“风格”等观点之中?桑塔格是否只有些零零碎碎的思想?桑塔格思想有没有一个整体?能不能作为一个整体?如果说桑塔格思想形成了一个整体的话,那么它的建筑学结构是什么?桑塔格思想的思想限度和边界又在何处?她的思想能否构筑一个体系?
在此,本书首先要作出说明:桑塔格自己并未说过她自己有一个所谓的思想体系。正如索亚斯所言:“运用多种不同类型的语句使得她(桑塔格)的论点逻辑如同拼图。但我们要明白,持尖锐的、反对的态度比起持发展和提供证据的态度更加重要。由此,有些人抱怨,她(桑塔格)不可能是一个理论家。她对个人工作的兴趣太轻微。她的发言如同一个戏剧性演员,她的想法也似乎只是在用法国警句式的表达堆砌着进行说教。然后,在她“说理—独裁”式的语气中,她扔掉了手榴弹”[9]。
这样看来,桑塔格可能并不是一个体系的构筑者;并且她也可能并不是个哲学家。不过这些都并不妨碍桑塔格作为一个有着深刻哲学思想的思想者。所以,从下文开始,本书将要一步步地探讨桑塔格的思想层面,以期展开对桑塔格思想的解构和建构。而这首先要从对桑塔格思想进行追根溯源开始。
【注释】
[1]ScottM cLemee.The Mind as Passion.The American Prospect,2005,16(2):33.
[2]Aaron Manson.Remembering Susan Sontag.Literature and Medicine,2005,24(1):3.
[3]参见王予霞.苏珊·桑塔格纵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4]王秋海.形式与历史的契合——桑塔格对“法西斯主义美学”的批判[J].当代外国文学,2005(3):104.
[5]孙燕.苏珊·桑塔格:一位好战的唯美主义者[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9):70.
[6]孙燕.反对阐释与艺术色情学——论苏珊·桑塔格的美学思想[J].理论界,2008(3):142.
[7]参见:[英]安吉拉·默克罗比.后现代主义与大众文化[M].田晓菲,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
[8]David Arthur Andrews.American An/Aesthete:A Study of Aesthetes in American Literature,from Edgar Allan Poe to Gilbert Sorrentino.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Stony Brook,1997.
[9]Sohnya Sayres.Susan Sontag and the Practice of Modernism[J].Humanities American Literary History,1989,1(3):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