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张 思
本书选取与众不同的视角去描画一个普通华北村庄的现代历程,其中很多章节的内容以往少有人涉足过。与此同时,本书作者群又秉持着一个共同的理念和出发点——“请农民讲述中国现代史”。
我们所理解的“请农民讲述中国现代史”,当然首先要求研究者要进入中国农村基层农民的视野,将视线深入乡村社会内部,从底层农民自身的生活逻辑出发去揭示他们所经历的那段历史的内涵,从中国乡村社会文化与习惯的视角来重新审视20世纪以来现代国家建设与中国农村社会变迁的相互关系。“请底层农民讲述他们的现代”也意味着研究者要脱出预设的解释模式和价值评判体系。就我个人而言,则更愿意将此研究理念称之为“三脱主义”,即在现代中国乡村社会研究与集体化时代研究中所要亟待解决的方法论课题——脱西方、脱主流、脱精英(意识)。武断地讲,20世纪80—90年代以来的现代中国乡村社会研究与集体化时代研究多被西方的、主流的、精英的方法论所把持,在这样的语境里去认识农民所经历的那个时代难免会有问题,难免会阴阳怪气、生搬硬套地看待这个时代的探索、实践与失败,难免一味否定这个时代应有的成就,忽略这个时代的内在的合理性,难免只会用讥笑、呻吟来面对父辈的所作所为。总之,在西方的、主流的、精英的语境里,我们无法理解那个时代。
在对侯家营的研究里,我们尝试着脱开西方的、主流的、精英的语境,为此看到了那个时代的中国农民所曾经有过的意气风发,体验到一种时代的感动,为此我们发现了另一种“陌生”的农民的时代形象——他们曾经是时代先锋和闯将,他们曾有着积极乐观、改天换地的豪情,曾积极、主动地创造历史。在集体化和人民公社时代,国家和农民所做的探索与实践既有失败,也有成功,这个时代,农村的生产力缓慢而稳步发展,成为后来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农业迅猛发展的基础和阶梯,农村文化、教育、医疗卫生、救济等事业的发展,极大地提高了中国农民的素质,为现代农业的发展提供了重要条件。
秉持“请农民讲述中国现代史”的旨趣,也使作者群在侯家营村的调查与研究中形成以下风格:采用深入乡村社会的近距离考察方法,注重收集、积累乡村档案文献,结合田野调查资料,力求表现身处底层的乡村农民对各项社会改革和现代国家建设的感受、体验和经历,力求具体地、内面地去理解底层农民们的政治的、经济的和社会的行为,了解这些行为的起因和表现方式,最终致力于形成一部由一个个极具个性的村民与村庄自己来“编写”的、活生生的现当代中国历史。
本书中大量使用的侯家营档案文书资料来自河北省昌黎县泥井镇侯家营村。自2001年以来,本人带领学生去该村访问调查已有五次,与该村的村民和干部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调查访谈过程中,我们发现该村竟还完整地保存着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到今天的档案文书资料。听该村小学校长讲,多亏该村老一代村干部深具远见卓识,谨慎细心,才使这批档案文书完整无损地保存下来。本人在此大胆预言,当代中国有近百万村庄,像这样系统完整的村庄档案文书实不多见。有赖于这些村庄档案文书资料,使我们的研究形成了“侯家营派”的特色,我们的研究成果表明,现代华北乡村及农民在土地改革、集体化、家庭生产承包等各项社会改革运动中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成就了一次次史诗般的社会变革,但同时,他们也不是政治命令和“左”倾意识形态任意摆布的小卒。现代华北乡村的历史,既表现为官方意识形态逐步被底层农民所接受,并占据权威地位的过程,又是底层农民大众和乡村文化试图逃避、偏离和削弱不利于自身利益之要求的过程,而后一过程的消极影响有时会侵蚀官方意识形态的合法性。我们对侯家营村的研究成果还充分表明,一部中国的现当代史,从本质上说不该仅仅根据国家档案文献来书写,也不该单单凭借主流精英的峻冷解释,现在,我们需要一部由底层农民用自己的感受、体验和经历来讲述的现当代史。
本书乃集体讨论与智慧之作,各章作者如下:
张思:序论、第一章(合著)、第二章
邢晔:第一章(合著)
周健:第一章第四节
李屿洪:第三、八、十、十一、十二章
涂玲:第四章
金修连:第五章
吴家虎:第六章
何江丽:第七章
何燕:第九章
本书利用的侯家营文书资料涉及该村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些文件年代久远,有些则近在眼前,这些档案文书的书写者以及文书中所涉及的人大多健在,他们都是我们积极寻找访谈的对象,我们也曾和他们开诚布公地交谈含有个人隐私的内容。人类学的著述原则是隐姓埋名,而侯家营村档案文书不同,从文献学的角度上看它连接着当年满铁的农村调查资料,具有前后连贯衔接的特殊价值。目前所有利用满铁调查资料的研究也都使用着真名实姓的方法,以求后来学者查证。本书的编写既沿用了这一通用方法,也做了少部分删去隐私的工作。即便如此,我们发自内心地期望不要因此打扰侯家营村村民的生活。
最后,我们要感谢侯家营村干部和村民的信任和支持,他们爽快地同意我们将这批资料原数移送至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同意我们整理、利用这批文书并编辑出版。这里要特别感谢侯家营村的历任书记们,他们是侯大成、侯立国、侯大合先生。我们还要对该村小学校长侯振春先生及夫人长期以来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支持表示衷心感谢。此外,我们在调查收集文献资料的过程中还得到昌黎县档案馆长何志利先生及该档案馆各位老师的热情帮助和支持,再次向他们致以衷心的谢意。
本研究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2007年度重大研究项目“华北农民视野中的现代与国家”(07JJD840187)的研究成果之一。本课题研究同时获得2010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当代华北乡村文献史料的调查、整理与研究”(10BZS054)的经费资助,在此深表谢意。

侯家营村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