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黎明前的大屠杀
1949年的秋天,北京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一个新生的政权,犹如早晨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毛泽东坐镇中南海丰泽园,一面筹备建国大业,一面向人民解放军发出了“向大西南进军”的战斗命令。
而此时,西南重镇重庆却阴霾当空、迷雾重重,到处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一个颓败的王朝,正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8月25日,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局长毛人凤从台湾飞抵重庆,召集担任重庆防守任务的国民党军政要员张群、杨森、王陵基等,转达了蒋介石的基本精神:对共党的一分宽容,就是对自己的一分残酷!对共产党人及革命志士的迫害,由此开始正式进入实施阶段。

小萝卜头宋振中
首当其冲的是蒋介石的眼中钉肉中刺杨虎城将军。杨虎城当年与张学良一起,制造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迫使蒋介石联共抗日,从而揭开了中国全面抗战的新篇章。后来,蒋介石设计抓捕了杨虎城,关押在贵州息烽监狱里。

白公馆监狱
毛人凤找来国民政府西南长官公署二处处长兼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即小说《红岩》里的“徐鹏飞”原型),两人商定,将杨虎城将军骗到重庆,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杀害。
9月6日深夜,将军的车首先抵达重庆歌乐山松林坡的“戴公祠”。杨虎城似有警觉,问:“不是说蒋介石要商谈西北问题吗,为什么会到山上?”特务们立即用早已准备好的骗词回答:“总裁说让您先在此休息两天,然后再接您到城里去谈……”
杨虎城将军和19岁的儿子杨拯中昂首跨进“戴公祠”,早已等候的特务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疯狂地扑了过去。一代英豪,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惨遭小人之手,结束了宝贵的生命。
在特务们的安排下,秘书宋绮云一家和将军女儿杨拯贵的车子晚到两个小时。宋绮云的妻子徐林侠拉着杨将军的幼女杨拯贵在先,宋振中(即小说《红岩》中的“小萝卜头”原型)被父亲领着紧随其后,一起往亮着灯的警卫室走去。刚一跨进门,躲藏的特务便扑了过来,残忍地杀害了宋绮云夫妇俩,接着将罪恶的匕首插进了年仅9岁的宋振中的胸膛,又将杨虎城的幼女杨拯贵活活掐死。
随后,特务们将杨虎城将军的尸体埋在戴公祠的花坛下并种上花草,将宋绮云夫妇埋在警卫室预先挖好的坑内,并在上面打上三合土,看起来天衣无缝。
六条生命,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次杀戮,拉开了刽子手丧心病狂的大屠杀的序幕。
10月1日下午三点,北京天安门城楼上,毛泽东用他那带着湖南口音的洪亮声音,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顿时,广场上欢声雷动,群情激昂。
而重庆歌乐山下,监狱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这些被关押者,都是有着多年的战斗经验的革命党人,他们知道:黎明之前,往往最黑暗。于是监狱里的临时地下党支部作出决定:敌人很快就要实施杀人计划,作为共产党员的狱中同志,必须做到临危“脸不变,心不跳”。当敌人行暴时,可以呼口号、骂反动看守和特务们,以鼓舞斗志和士气。
果然。10月28日上午,关押在白公馆的重庆《挺进报》代理特支书记陈然、重庆北区工委委员王朴、关押在在渣滓洞的梁(平)垫(江)边特支书记蓝蒂裕、华蓥山游击队挺进大队长楼阅强、重庆地下党电台特支委员成善谋、川康特委委员华健、万县中心县委书记雷震等10位共产党人,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蓝蒂裕在离开囚室时,将一张皱巴巴的废香烟纸塞给身边的囚友,悄悄说:“请把它交给我的耕荒。”然后转身对战友们说:“永别了同志们!”之后便大步跨出了囚室。
那一刻,监狱里响起了《国际歌》,所有的难友,都拥到铁窗前,为他们的战友送行。
蓝蒂裕走向刑场前留给儿子耕荒的,正是那首著名的“狱中诗”——《示儿》。
你——耕荒,
我亲爱的孩子;
从荒沙中来,
到荒沙中去。
今夜,
我要与你永别了。
满街狼犬,
遍地荆棘,
给你什么遗嘱呢?
我的孩子!
今后——
愿你用变秋天为春天的精神,
把祖国的荒沙,
耕种成为美丽的园林!
囚车经过闹市区时,车上响起了高昂的《国歌》《国际歌》。随即,革命口号此起彼伏:

渣滓洞监狱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中国共产党万岁!
……
到达刑场,陈然撕去背后的“死囚标志”拒绝下跪,高呼“刽子手们,杀吧。人民审判你们的日子快到了!”陈然连中刽子手三枪仍未气绝倒下,令在场的监斩官目瞪口呆,只好下令改用机枪扫射。
11月14日,几辆吉普车突然驶进渣滓洞监狱,荷枪实弹的特务开始点名:“李青林、江竹筠、齐亮、王敏、杨虞裳、蒋可然……报到名字的都出来!”
“你们想干什么?”渣滓洞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的囚室门口都趴满了人,隔着铁窗愤怒的责问声此起彼伏。
“叫什么叫!”看守赶忙掩饰道,“接上面命令,将他们转移到另一个看守所。”这样的谎言,哪里骗得了这些斗争经验丰富的革命同志。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敌人的子弹。
江竹筠(即《红岩》里的江姐形象)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毫不吃惊,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随时等候这一天的到来。他将之前默写的《新民主义论》递给难友黄玉清,然后脱下囚衣,换上自己的蓝布旗袍,整理了一下头发,同同室的难友们一一握手告别。
李青林(也是小说《红岩》里“江姐”原型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深情地望了一眼战友们,然后艰难地起身往外走。她的膝盖,在审讯时被打断了。江竹筠赶紧搀扶着她,一起走出女囚室。整个渣滓洞响起此起彼伏的一声声亲切的“李姐”“江姐”的呼喊声……
“再见了同志们!”
“同志们多保重!”
李青林与江竹筠手挽着手,转头向楼上楼下的各囚室的同志频频招手告别。
“这张手巾,沾满了我的鲜血,同志们,如果你们将来有幸离开这个魔窟,请设法交给我的弟弟蒋怀勤,让他永远记住这阶级仇、民族恨!”楼上六室里,蒋可然双手捧着一块沾满血迹的手巾,交给了同室的难友,然后昂着头,无所畏惧地走出牢房。
七号牢房的王敏也从囚室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的腿,也是在审讯中被特务打断了。她回头朝自己的室友招招手,镇定地向战友们告别:“同志们,我们先走一步了,再见了!”
“走!”在特务的吆喝声中,刑车分成三批驶向歌乐山电台岚垭,这里,刽子手已经预先挖好了埋葬烈士的大坑。
此时,暮色已近。一批批革命者,被刽子手赶到尸坑前,随着枪声倒下……
他们是:下川东工委委员江竹筠,万县中心县委副书记李青林,上川东第一工委委员陈以文,重庆北区工委书记齐亮,下川东工委委员杨虞裳、唐虚谷,上川东第七工委委员蒋可然,下川东工委湖北宜昌特支书记陶敬之,广安观阁特支书记吴奉贵等30人。
解放大军的脚步离重庆越来越近。攻占贵州,拿下酉阳、秀山、黔江、彭水……一个个消息,让国民党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毁城计划和屠杀计划紧锣密鼓地安排着。11月14日,由成都飞抵重庆的毛人凤召集二处处长徐远举等人紧急开会,下达了对白公馆、渣滓洞实行大屠杀的命令。
11月27日下午四点刚过,白公馆突然里三层外三层被荷枪实弹的国民党特务宪兵团团包围。
特务杨进兴带着看守员杨钦典闯进楼上二室黄显声将军的牢房,对关押了12年之久的黄显声说:“周主任请你谈话,马上就去,李副官也一道走。”当二人刚走到步云桥时,杨进兴迅速从腰间拔出无声手枪,朝黄显声的背上连开两枪,罪恶的子弹一颗打穿左臂,一颗打穿后背。黄显声猛地摇晃着身子,冲特务们骂了一声:“你们这些国民党法西斯……!”便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被禁锢了9年的王振华、黎洁霜夫妇被押出了牢房。他们同戴一副手铐,各抱着一个出生在狱中的孩子,大的两岁,小的才一岁多。孩子的哭叫声,似钢针扎在母亲的心上,黎洁霜紧紧抱住孩子对刽子手说:“多打我几枪,你们把孩子放了吧!”“不行,斩草除根!”特务们当着父母的面开了枪,一家四口倒在血泊中。
坐牢9年、在监狱组织临时党支部并被推选为书记的许晓轩被提出去了,临行前他郑重地给难友们留下遗言:“请转告党,我做到了党教导我做的一切,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希望组织上注意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
谭沈明被押走时指着杨进兴骂道:“你作恶多端,人民一定会把你捉拿归案,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民革成员王白与在被押出牢房时,放声大笑:“痛快!痛快!”昂然而去。
白公馆屠杀一直持续到深夜,先后有40多人殉难。与此同时,渣滓洞监狱的屠杀也在紧张地进行。
晚上8时左右,渣滓洞监狱内外突然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和便衣特务。看守员开始点名……
蔡梦慰和其他23位难友,被敌人用刑车分三批押到歌乐山的松林坡杀害。在走向死亡的黑暗途中,蔡梦慰悄悄将一样东西扔在了路边的草丛中……在他遇难后的第三天,重庆群众找到了这件物品,这是烈士没有写完的长诗《黑牢诗篇》。
此时已是深夜,狱中还有100多人。特务们突然得到通知,解放军已打到重庆市郊的南泉,国民党川军司令罗广文下落不明,所以渣滓洞的警卫部队必须于28日一早就要撤走。
天马上就要亮了!重庆马上就要解放了!
刽子手们害怕了。他们以“马上转移,要办移交”为名,将男牢的革命者全部集中在楼下一至七号牢房,将女牢的革命者集中在楼下八号牢房,然后逐一把监房的门锁上。突然,一群手持汤姆式冲锋枪和手提机枪的匪徒冲进院坝,站在每间牢房门口。看守长徐贵林一声口笛响过,枪口对准牢房同时喷出了火舌。口号声、歌声,夹杂着敌人的枪声,响彻渣滓洞内外……
历史不会忘记这血腥的一天,共有207人,在黎明即将到来之时,倒在了国民党的枪口之下。11月30日,解放大军进入重庆,重庆正式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