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轰炸:潜伏与暗战

表示结束警报的防空信号球
1938年11月的一天,美国皮货商人罗伯特·奥斯本穿越日军的封锁,辗转来到重庆,他刚刚踏上白市驿机场的草坪,就被一辆神秘的汽车接走了。
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副局长戴笠的办公室,罗伯特·奥斯本恢复了他的本来身份——赫伯特·亚德利——美国军事情报处(今日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前身)和“美国黑室”(专门负责破译情报部门获得的密码信息)的创建人。他因为超强的密码破译能力被业内誉为“美国密码之父”。
亚德利此次秘密重庆之行,是受军统局的高薪聘请,来帮助中国破译日军的密码。为此,中国方面给他的报酬是年薪1万美元——这在当时不异于一个天文数字,可以购买五六辆汽车,可以购买波音公司当时造的飞机的六分之一。
戴笠之所以愿意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不远万里将一个美国人请到中国腹地,也是迫于无奈——

“大隧道惨案”场景复原雕塑
1938年2月18日,9架日本飞机突然飞临重庆上空,在南岸区广阳坝和渝北区石船镇上空投下14枚炸弹。从此以后,日军开始了对中国战时首都重庆长达5年半的战略轰炸,希望借此摧毁中国人的抗战决心。这就是著名的重庆大轰炸。据后来统计的数据,这5年半期间,日本轰炸了重庆218次,出动飞机9 000多架次,投弹11 500枚以上。重庆死于轰炸者10 000以上,超过17 600幢房屋被毁,市区大部分繁华地区被破坏。
更让人不解的是,日本飞机每次大摇大摆飞来,扔下炸弹后扬长而去,如入无人之境。从未遭遇天气影响,目标也异常准确,很不正常。其实,在日军飞机第一次飞临重庆前半个小时,军统密电组就截获了一封从重庆发出去的密码电报,但却破解不开。之后又经常截获这样的密码电报。很明显,山城重庆有潜伏的间谍,向日军发报通信。如果不揪出间谍,作为国民政府特务机构的实际掌门人,戴笠难辞其咎。
亚德利到重庆提了两个要求,一是需要一批在日本留过学的人做助手;二是完全公开重庆的军事地图和军力分布情况。戴笠都答应了,派了30名留日学生给亚德利,组成密码破译组,开始投入紧张的工作。
亚德利和他的助手们,将之前截获的密码电报进行翻译组合,将英文、中文、日文与这些密码进行对应尝试以后他发现,电报只使用了日文48个字母中的10个,凭直觉,他觉得这些字母对应的应该是0到9这10个数字。亚德利整理出8封密码电报,经过反复对比分析,他断定,这些密码代表了重庆的云层高度、能见度、风向、风速等气象信息。
八份电报的第一组代码都是027,于是亚德利推测,027就代表重庆。
第二组代码中,有两份电报是231,这两封电报都是早上6:00发出的;有两份是248,这两份是中午12点发出的。于是亚德利推断,第二组代码代表时间:231代表早上6点,248代表中午12点,267代表晚上6点,299代表晚上12点。
第三组代码,亚德利推测应该代表天气。8份电报里有7份都是499,由于这几天重庆都下着小雨,于是亚德利推测499代表“天气不好”。剩下的一份电报是401,截获时间就是当天中午。当天重庆天气突然晴空万里,难道401代表“晴天”?不就是告诉日军这是最好的轰炸时机吗?意识到这一点,亚德利急忙向防空司令部跑去。听到这个消息,防空司令部的人将信将疑,突然,天空响起了空袭警报。

“大隧道惨案”发生后,十八梯尸横遍野
这是1939年1月15日,中午12点25分,日军36架飞机侵入重庆,狂轰滥炸,造成200多名贫民伤亡。
密码虽然破译了,但间谍没有揪出,始终不能缓解重庆上空的压力。于是亚德利和他的助手们动用了长波测向仪,追踪电报发出源头。最终,将发报者锁定在巴南区南温泉的一座山上。山上有一座破屋,军统特务秘密24小时监视。
1939年3月的一天中午,强烈的信号再次发出,埋伏在破屋周围的军统特务得到指令,破门而入,将发报者当场生擒,从屋里发现一台小型发报机,还有空气湿度计、晴雨表等一整套气象测量仪器,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4 000元法币。
间谍竟然说着一口流利的重庆话。经过几天审讯,他终于吐露了实情,原来,他是日本侦察机空投到重庆的日本间谍。来之前专门学了重庆话,便于在重庆开展情报收集工作。
亚德利本想让间谍继续在每天固定时间向日本空军基地发报,以避免日方发现间谍被俘,改换新的密码。但军统局很快秘密枪决了日本间谍。亚德利只好模仿日本间谍的操作习惯和发报手法,亲自向日军发送电报,用假情报暂时拖延敌人的轰炸。
没多久,亚德利就被识破。从这以后,他们截获的电报,密码全部更换,加密更为复杂,亚德利他们的密码破译工作,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
两个月过去了,新的密电码依然没有解开。与此同时,小组截获了大量以新密码编写的电报。亚德利据此判断,还有更为深藏不露的间谍埋伏在重庆城内,敌方可能会展开新一轮的攻势。但还没来得及将这一信息向上反映……
1939年5月3日重庆天气晴朗,下午1点左右,重庆上空又响起了防空警报,日本飞机又开始了新一轮轰炸,丢下了166颗爆炸弹和燃烧弹。1个小时以后,重庆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大火一直烧到半夜,重庆最繁华的七条街道几乎全部被炸毁。
第二天重庆依然晴空万里,下午5点左右,日本海军27架飞机分3批袭击重庆,投弹78枚,其中燃烧弹48枚。中国的高炮,根本拿日本飞机没有办法——日本飞机全在高炮的射程之外。
接连两天轰炸,共造成3 991人死亡,2 323人受伤,损毁建筑物4 889栋,大约20万人无家可归,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超过5 000人伤亡的空中大屠杀。这次轰炸被后来的史学家称为“五三、五四大轰炸”。
军统密电组很快又截获了一批密电码。其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亚德利的想象。亚德利依然按照通用的办法,先把摩尔斯电码翻译成字母和数字,他发现,每一组电码都包含5个字母和4个数字。亚德利绞尽脑汁把这些字母和数字一次又一次地排列组合,当他再一次把0至9排列出来,把英文字母写在下面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他发现了3个英文单词:her(她的),light(光线),grain(粮食)。这几个完全不搭界的词是什么意思呢,亚德利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日本人在使用一次性密码。这种密码的载体可能是任何一本英文书。随后,亚德利用同样的方法从电报中发现了另一个词组:he said(他说)。这种短语,一般是为了引出一段对话,通常出现在小说里。
要想解开这个密码,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找到作为密码底本的小说。
这时,从密电组传来消息,军统方面早就监控到有人长期向重庆之外发电报。这个人正是重庆守军高炮营的营长,曾经在战斗中失去一只胳膊,外号“独臂大盗”,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
独臂大盗?这不是前几天酒吧的朋友介绍认识的那个人吗?亚德利苦苦思索,要怎么样才能接近他?怎样才能混到他家里呢?
就在亚德利一筹莫展的时候,独臂大盗打来电话,请他到家里吃饭。真是天赐良机。
但是,一个人肯定无法完成任务。亚德利此时想到了一个也是他在酒吧认识并且非常迷恋的中国女人——徐贞。他决定在这个女人身上赌一把,于是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徐贞满口答应了。
一个星期二的傍晚,亚德利和徐贞如约来到了独臂大盗的家里。独臂大盗和女朋友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几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亚德利和徐贞始终没机会离开独臂大盗视线。突然,重庆上空又响起了空袭警报,日本人的飞机很是时候地来了。独臂大盗匆忙换上军服朝高炮营跑去。
机会终于来了,亚德利使出迷惑女人的招数,和独臂大盗的女朋友聊得热火朝天。徐贞趁机悄悄溜进了独臂大盗的书房。
经过紧张的搜寻,徐贞发现,有一本书的17、18、19页上分别有一个单词下被笔划过。这3个单词正是her-她的,light-光线,grain-粮食。这本书是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著名小说《大地》,描写的是清末明初中国老百姓的故事。
亚德利回家后,立即寻找到一本《大地》,密码系统很轻易地破译了。
密码电报被一份一份破译出来,中国高炮无法击中日军飞机的秘密也随之解开——独臂大盗曾密电日军,要其轰炸机保持12 000英尺(即3 600米)的飞行高度,以避开射程仅10 000英尺(3 000米)的中国守军高射炮的射击。
根据密电内容来看,独臂大盗是汪伪政权安插在重庆的耳目,他与国民政府中的德国籍顾问赫尔·韦纳等人组成了一张强大的间谍网。
很快,独臂大盗被逮捕处决,德国顾问闻讯之后,人间蒸发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军的轰炸行动有所收敛。饱受苦难的重庆军民终于有了一个短暂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亚德利在重庆的身份暴露了,而且他的身体也每况愈下,1940年7月,他离开了生活将近两年的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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