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惊心动魄宜昌“大撤退”
卢作孚缓缓走在宜昌街头,放眼之处,满目疮痍。这座小城,突然之间从各地撤退来了三万多人,达官、显贵、伤兵、难民、孤儿……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挤得熙熙攘攘。房屋早就住满,许多人露宿街头,行李满地。在轮船售票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们争先恐后挤到窗口,想买到去重庆的船票,尽快离开这里,又沮丧地被挤出来。根本就没有船票!但外围的人哪里肯信,又重复着前面的人的过程。失落,甚至绝望的心情,在这座小城蔓延。卢作孚眉头紧锁,心头一片焦虑,下意识地朝长江码头区域走去。

卢作孚
刚到江边,他便被震住了。近十万吨物资,密密匝匝地堆放在长江边等待西运,将数公里江岸拥塞得水泄不通。这些物资,全部是从华东和华中地区以及其他地方抢运过来的,几乎集中了全中国的兵工器材、航空器材、轻重工器材,甚至还有故宫的文物。一旦遭受损失,后果不堪设想。“这可是中国的命脉,国家仅存的一点元气呀!”想到这里,卢作孚心里透出一股凉意。作为长江航运行业的“老把式”,此时他忧虑的是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长江上游只有40天左右中水位,较大轮船尚能通行,过后便是漫长的枯水期。也就是说,所有人员和货物,必须在40天内运走!

卢作孚当年修建的“红楼”,如今已被改造为“卢作孚纪念馆”
怎么办?怎么办?卢作孚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心急如焚地朝民生公司的办公室走去。
1937年11月,南京沦陷,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并确定四川为战时大后方。进出四川的通道就成了抗战的重要运输线。当时入川,山荒路险,少有公路,更没有铁路,只有走长江水路。而宜昌以上的三峡航道狭窄,滩多浪急,有的地方仅容一船通过。1 500吨以上的轮船根本不能通行,所有从上海、南京、武汉来的大船,不管是乘客还是货物,必须在宜昌下船“换载”,转乘能走峡江的专用船只,才可继续溯江进入重庆。因而,宜昌是长江航线上一个重要转运港,素有“川鄂咽喉”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1938年春,随着国民政府西迁,大批人员和物资,冒着敌机的轰炸,从华北、华中以及更广阔的地区向四川撤退,来到宜昌。1938年10月25日,距宜昌仅300公里的华中重镇武汉沦陷,中国军队第33集团军张自忠部退至汉水固修防线,艰难地阻击西犯的日军,这股撤退大潮一时达到高峰。

卢作孚旧居坐落在重庆自然博物馆北碚陈列馆内
1938年10月23日,民生实业公司总经理卢作孚乘飞机匆匆抵达宜昌。他是临危受命,来组织实施这场事关国家命运的——宜昌大撤退。
卢作孚1893年出生于重庆合川一个贫寒的家庭。小学毕业即辍学,但他刻苦自学,博览群书,立志富国强民、实业救国。1926年6月10日,他在合川城一所破庙——药王庙内创办了民生实业公司。从一条仅70余吨的小客船开始艰难起步。几年后即一统川江航运,迫使外国航运势力退出长江上游。10年后,相继在上海、南京、武汉、宜昌等地设立分公司,成为长江航运的主力。
卢作孚大步流星地来到民生公司宜昌分公司门前,快步进门,在人群里穿行。大门内外、走廊、每一间办公室都挤满了人。军政要员、社会名人、各路关系,此时都失去往日的优雅,有的指手画脚、有的暴跳如雷、有的苦苦哀求,只为能买到一张船票。民生公司的工作人员气恼、委屈、疲惫地解释着。整个办公区域,乱成一锅粥。
急火攻心,卢作孚满面通红,他满腔怒火却不知道向谁发泄,只得在心底咒骂:狗日的小日本,总有一天要将你们赶出国门,赶上西天!
调整好心情,卢作孚清了清喉咙,大声说道:“对不起,请大家都先回去。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解决眼前的困境。请大家相信我卢作孚,明天早上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
眼前这个矮个子平头男人,控制着川江航运,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人群渐次散去,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民生公司所有员工犹如盼到了主心骨,看到了希望。
“所有船长、大副,以及公司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开会。”卢作孚一声令下,匆匆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通宵。
“现在滞留宜昌的,有3万人员和近10万吨物资,按照民生公司目前的运力,要将这些人员和物资运往重庆,至少需要一年。但是,下游有日本人步步逼近,长江上游又只有40来天就会进入枯水期。”卢作孚顿了顿,环顾了一下会场,然后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道:“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40天之内完成宜昌大撤退!”
会场顿时发出“嗡嗡”的议论声。人们无法想象,怎么才能在40天内完成一年的运量。

卢作孚当年创办的西部科学院,是西南唯一的民办科学院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们,我们必须商讨、制订出一个完善的、万无一失的计划来。”等大家议论了一会儿,卢作孚目光如炬地盯着大家,继续说道:“今晚就得明确,哪些轮船可以参加运输,每艘船只每次可以运出多少人员和物资,每次往返需要多少天……”
将所有待运的人员和物资,分解到40天,计算出每天的运输量;将每艘船只的往返日程计算并固定;然后,将每天的运输量分解到每一艘船只。也就是说,每一艘船每次运输多少人员和物资,每次在哪里上货和卸货,每天白天和夜里分别航行多少里程,统统都要计算好并落实。
经过一个晚上的讨论和计算,一份周密的、详尽的运输计划出炉了。
第二天一早,卢作孚果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略显疲倦但仍然双目炯炯:“我们将团结一心,共赴国难,请大家不要恐慌,依次办理手续,我们保证40天之内把所有人员和物资运出宜昌。”
早上八点,码头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呜——”一艘轮船靠拢码头。卢作孚亲临码头督战。两排跳板,通过趸船,在轮船与陆地间搭起来。一边,几百名孤儿、难童欢快地跑过跳板,登上轮船;另一边,数百名搬运工热火朝天地上货。当轮船开出之时,孩子们趴在栏杆上放声高歌,他们摇着小手向卢作孚告别,现场所有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一切都按照卢作孚制订的运输方案有序地进行。这个方案,创造性地采取了三段运输的办法。
宜昌至重庆溯江而上,至少需要4天,从重庆返回宜昌为顺水,只需要两天,来回一趟就是6天。为了缩短运载时间,将整个航程划分为三段,宜昌至三斗坪为第一段,三斗坪至万县为第二段,万县至重庆为第三段。根据每艘船的吃水深度和马力大小等,用一部分船只先将货物抢运至三斗坪,当即返回,再由公司调船转运至万县或长江沿线的其他小城;对重要物资和大型货物则由宜昌直接运至重庆,并在重庆满载出川抗日的士兵,再顺江而下。这样,就可以缩短航程,加快往返。保证每天有六七艘船离开宜昌,又有同样数量的船只回来。
为了尽快抢送难民难童,对客运舱实行“坐票制”,将二等舱铺位一律改为坐票,这就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客运量。
鉴于三峡航段滩多水急,不能夜航,就利用夜晚装卸,抢在白天航行。为了搬卸方便,在三峡航线增设码头和转运站,临时增加雇工3 000多人,同时征用民间木船850余只,运载或转运轻型物资。
在卢作孚的指挥中心,收发报机24小时不停地响着,上游各港口、各轮船发来的电讯日夜不断。他对每个环节都了如指掌,知道每一小时运走多少吨物资、是哪个单位的物资,知道每艘轮船在什么位置,知道哪些物资在哪个港口卸载。
卢作孚每天都要到宜昌各个码头,亲自了解船只航行情况,深夜还要到江边各个码头去检查装货情况。
1938年12月,江水低落,昔日喧闹的宜昌城完全安静下来。卢作孚独自一人在码头巡视,堆积如山的设备物资已经全部运走,人员也全部撤离,宜昌已成为一座空城。经过40天的决战,他明显更加消瘦了,满脸掩不住的倦意,但双眼仍然发亮。
在长江枯水期到来之时,卢作孚登上了最后一艘西撤的轮船,缓缓离开宜昌。宜昌大撤退奇迹般地胜利了。这次大撤退,后来被卢作孚的好友晏阳初比喻为“中国的敦刻尔克”。1939年元旦,卢作孚获得了国民政府颁发的一等一级奖章。

卢作孚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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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部科学院
中国西部科学院位于北碚区文星湾42号,现为重庆自然博物馆北碚陈列馆。1930年9月由卢作孚创办。这是中国第一家,也是西南唯一的民办科学院。其主体建筑是一栋飞檐翘角、中西合璧的两层楼房,名叫“惠宇”。卢作孚旧居——一幢三十年代修建的一底二楼的青砖中西式小楼也在附近。
北碚公园
北碚公元位于碚峡路106号,1927年由卢作孚兴建,原名平民公园。公园一角有“作孚园”,园中卢作孚的塑像虽已陈旧,却依然干净,看得出来常有人打扫;卢作孚及夫人蒙淑仪的墓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园中石碑颇多,都是晏阳初、梁漱溟等人为怀念老友而写下的话语。墓后一块大理石墙上刻着卢作孚生前说过的话:“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
卢作孚纪念馆
北碚“红楼”是由卢作孚于1932年所建,当时名为北碚兼善中学,抗战时期为中央银行北碚办事处,1945年抗战结束后,中央银行北碚办事处撤销,改为北碚图书馆。2000年北碚图书馆新馆建立后,此处被辟为卢作孚纪念馆,常年免费对外开放。
北川铁路
北川铁路是四川第一条铁路,当时卢作孚为了解决煤矿运输落后的问题,组建股份公司,请来外国工程师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用了8年时间建成这条16.5公里长的铁路。这条铁路一直使用到20世纪60年代,如今只剩下位于北碚白庙子嘉陵江边的两组6道煤炭滑槽,北碚区正准备将其恢复成旅游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