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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柴记
1.2.10 老 友

老 友

老友八十四,我年四十八。

老友者,同事之岳丈也,李姓。家有一女,一婿,一孙,并一老妻。婿、女在外谋事,孙亦随父读书。老友只有拙妻做伴,伺候前后,二老相濡以沫,甚为相得。

老友为农,未上学却识字。当兵十一年,种地半世纪,余皆赋闲。

我与老友之相交始于书,继以字,成于识。初识老友,年已八十。他面容黧黑清瘦,高个子,腿脚灵便。借我《唐诗三百首》,半月看完,抱来还我,评论一番。又借《三言》,两月读完。我以为他未读,略加探问,他却滚瓜烂熟。记性如此之好,令我大为惊奇。继而向我求书问字,寻借字帖,每天坚持临池,书字一页,手不甚颤,字也不丑,我大为佩服。别人笑他读书写字老而无用,他却笑而不答,乐此不疲。老友虽一农夫,但见识高远,胸怀豁达,洞明世理,思绪如清溪流水,不浊不滞,谈论多有惊人之处,故乐而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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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之后,秋分之前,值老友八十四岁寿辰。前去祝贺,见老友端坐,精神矍铄,唯腿膝颤弱,拄杖在手。虽两耳重听,但双目明而有神。饭量不多,胃口尚好,喜肉。声音洪亮,好发言,喜辩论,食指点桌,铿铿有声。意甚急,故频频举手,显口拙而语迟。

老友席间,尽为平民,唯我公干。谈笑间,老友扶杖而起,伸手指我,声高震人:“进得衙门好搜寻,进得衙门好修行,贪官清官,赃官好官,全凭腔子里拳头大一颗心。你老弟要下工夫做官,别看咱下等贫民,也是头上长眼睛的。”众人皆抬头看我,或笑,或不笑,或似笑非笑。我浑身一热,脸如火烧。平日言行,未细检点,此刻众目之下,好像就是昏官十分尴尬。老友轻拈小髯,呵呵一笑,连说:“胆大胆大,冒昧冒昧。”悠然劝酒劝菜。

席散归来,躺在床上,细思老友所言,总觉其太直,不顾场合,有伤风雅,但所言之理,却又令人肃然不忘。

隔一日,同事见我,四顾无人,连连致歉,说岳父老而疯癫,不辨阳世,所言不当,请勿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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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和创作班学员在刘家峡游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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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会宁一中团委时的留影

又一日,老友妻来,说其老而糊涂,说话颠倒,全家已予责处,望我不可生气。

老友老友,做人之难,交友亦难,直言真话,反取病矣!

老友信卦,卦得阳寿八十四岁,但愿不灵。

(责编:边强)

(原载《白银文艺》199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