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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1900－1999)，本名谢婉莹，福建福州人，现代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家。“五四”运动爆发后，开始以冰心为笔名发表作品。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3年燕京大学毕业后赴美，在威尔斯利女子大学取得文学硕士学位。回国后，先后任教于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北平女子文理学院。战后作为国民政府代表团的眷属到了日本。解放后，1951年，全家回北京定居。曾任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名誉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顾问，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名誉理事等职。有《冰心全集》。

小鲁和小菲都是好孩子，听我的话，都参加了高考，分数还没有出来。可是今天他们对我说的关于他们就业的打算，很出乎我的意料，也使我很伤心!我能考虑吗?我的同事们知道了，会怎么想呢?我的同事们上了大学的孩子们知道了，又该怎么想呢?

小鲁说:“爸爸，事情是明摆着的，妈妈教了二十多年的小学，现在病得动不得了，她教书的那个学校，又出不起医疗费，她整天躺在床上，只能靠您和我们下了课来伺候她。那个四川小阿姨都干得不耐烦了，整天嘟囔着说要走。您呢，兢兢业业地教了三十年的大学，好容易评得个副教授，一个月一百一十六块钱工资!开门七件事，什么都要钱买，不向钱看行吗?您不要再‘清高’了，‘清高’当不了饭吃，‘清高’当不了衣穿，‘清高’医不了母亲的病!我听了您的话，参加了高考，我的成绩决不会差的，因为我和同学们对起答案来，他们答得都不如我准确。可是我想，我上了大学又有什么用，一个月就要花您五六十块钱的饭费和零用，这还不算，就是毕业出来，甚至留校教书，结果还不是和您一样!

“我已经和我的开出租汽车的老同学们学会了开车，还考取了执照。我去开出租汽车，一个月连工资、奖金带小费，要比您这副教授强多了。我不上大学了，为着我们一家能过好一点的日子，我决定去开出租汽车了……”

小菲说得委婉一些(她和小鲁是双胞胎。脾气却不一样)，她说，“爸爸，您听，我的在一个餐馆当服务员的同学们都劝我，说我的身材好、年纪轻，文明礼貌方面更不必说。我去当餐馆服务员，连衣服都不用愁，有高领旗袍和高跟皮鞋穿，收拾个房间、端个盘子什么的，都会干得出色。我每月挣的不会比哥哥少，也许还会有外汇券呢。我们一家每月有了五六百块钱，妈妈的病也好治了，阿姨也好请了。您还教您的书，就算是消磨日子，过您的教授瘾吧!”

他们为我们的家计，想得多么实际，解决得多么彻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真是‘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低’”^［1］，面对两个孩子，我心头翻涌着异样的滋味。

本文是一篇微型小说，是作者于1987年7月13日急就致李霁野的。李霁野是著名翻译家，曾任南开大学外语系名誉主任、天津市文化局局长，天津市文联主席，全国第二、三、四、五、六届政协委员。这篇小小说的标题采用了不同寻常的省略号，而且还配有一个副标题“一个副教授的独白”，蕴含了包括作者在内的老一辈知识分子对当时社会风气的深重忧虑。

作品的主题思想是通过一位大学副教授的心理显现，反映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过程当中知识分子遭遇的经济困境。“我”的妻子是一位有二十多年工龄的小学教师，积劳成疾，却付不起医疗费;“我”教了三十年大学，刚评上副教授，收入还不如出租车司机。一对读书成绩很好、有着培养前途的双胞胎女儿，为了家庭，打算放弃“大学梦”，一个去开出租车，一个去当餐馆服务员。面对如此的人生境况，作者借主人公之口发出了感叹:“真是‘万般皆上品，惟有读书低’”。一句盛传千余年、流行于世、在海内外影响深远的俗话被改写了，其中蕴含的社会价值观念的改变不能不令人叹为观止，深长思之，催人警醒。

作者从19岁开始发表作品，直到90多岁还在写作，创作活动持续了将近八十年。“五四”登上文坛之时，作者发表了数篇反映当时社会敏感问题的小说，被称为“问题小说”。在文革之后，高龄的作者又发表了多篇引起读者强烈反响的写实主义小说，如短篇小说《空巢》等，表达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与思考，本文概莫能外。20世纪80年代，中国刚刚开始实行改革开放，确实也走过了一段曲折的道路。今非昔比，但本文仍然予人们以现实的启迪。

［1］万般句:原文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语自影响广泛的启蒙读物《神童诗》，作者汪洙，字德温，宁波人，北宋年间著名学者。

1．冰心书赠花城出版社《随笔》主编黄伟经一条幅，文曰:“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把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迷漫，让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挥，也不是悲凉。”

2．茅盾在《冰心论》中说:“在这里，我们觉得冰心女士所谓‘人世间只有同情和爱怜，人世间只有互助和匡扶’，——这样的‘理想的人世间’，就指的文艺元素之一的‘微笑’;所谓的‘人生的虚无’就指‘苦难的现实’，就意味着所谓的‘泪珠’。而且她明白的说:我要讴歌‘理想的’，我不愿描画‘现实’赚取人们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