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屏显示专题章节

龚自珍(1792－1841)，字璱(sè)人，号定庵，又号羽琌(líng)山民，浙江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晚清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和史学家。27岁中举人，38岁中进士。做过多年内阁中书、礼部主客司主事、宗人府主事等小京官。道光十九年(1839)辞官南归，二十一年(1841)暴卒于江苏丹阳云阳书院。龚自珍的诗文多表现忧时忧民的爱国思想，对黑暗现实的不满，以及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追求，对晚清“诗界革命”诸家和南社诗人，都有很大的影响。著有《定庵文集》，今人辑有《龚自珍全集》。

居庸关者^［1］，古之谭夺者之言也^［2］。龚子曰:“疑若可守然。”何以疑若可守然?曰:出昌平州^［3］，山东西远相望，俄然而相辏相赴^［4］，以至相蹙^［5］，居庸置其间，如因两山以为之门，故曰疑若可守然。关凡四重，南口者下关也，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十五里，曰中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上关，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出北门又十五里，曰八达岭，又为之城，城南门至北门一里。盖自南口之南门，至于八达岭之北门，凡四十八里，关之首尾具制如是^［6］，故曰疑苦可守然。下关最下，中关高倍之。八达岭之俯南口也，如窥井形然，故曰疑若可守然。

自入南口，城甃有天竺字^［7］、蒙古字。上关之北门大书曰:“居庸关，景泰二年修^［8］。”八达岭之北门，大书曰:“北门锁钥，景泰三年建。”自入南口，流水啮吾马蹄，涉之瑽然鸣^［9］;弄之则忽涌忽洑而尽态^［10］;迹之则至乎八达岭而穷。八达岭者，古隰余水之源也^［11］。自入南口，木多文杏^［12］、苹婆^［13］、棠梨，皆怒华^［14］。自入南口，或容十骑，或容两骑，或容一骑。蒙古自北来，鞭橐驼^［15］，与余摩臂行。时时橐驼冲余骑颠。余亦挝蒙古帽^［16］，堕于橐驼前，蒙古大笑。余乃私叹曰:“若蒙古，古者建置居庸关之所以然，非以若耶^［17］?余江左士也^［18］，使余生赵宋世，目尚不得睹燕、赵^［19］，安得与反毳者相挝戏乎万山间^［20］?生我圣清中外一家之世，岂不傲古人哉!”蒙古来者，是岁克什克腾^［21］、苏尼特^［22］，皆入京，诣理藩院交马云^［23］。

自入南口，多雾若小雨，过中关，见税事焉。问其吏曰:“今法网宽大，税有漏乎?”曰:“大筐小筐，大偷橐驼小偷羊^［24］。”余叹曰:“信若是，是有间道矣^［25］。”自入南口，四山之陂陀之隙^［26］，有护边墙数十处，问之民，皆言是明时修。微税吏言^［27］，吾固知有间道出没于此护边墙之间。承平之世，漏税而已，设生昔之世，与凡守关以为险之世，有不大骇北兵自天而降者哉?降自八达岭，地遂平，又五里曰坌道^［28］。

［1］居庸关:旧称军都关、荆门关，在北京昌平区西北部，是长城要口之一，明洪武元年(1368)修建，与紫荆、倒马合称“内三关”。［2］谭:同“谈”。居庸关建筑在居庸山上，两山夹峙，悬崖峭壁，形势险要，在《淮南子》等书中，古人已提到:天下九塞，居庸其一。［3］昌平州:治所在今北京市西北部的昌平区，离北京八十里。［4］俄然:突然。辏(còu):车轮的辐集中于毂上，引申为聚集。［5］蹙:迫促，局促。此处形容重叠，挤在一起。［6］具制:具体的体制、格局。［7］城甃(zhòu):城墙的砖石。天竺字:即印度文字，印度古称天竺。［8］景泰二年(1451):明代宗年号。［9］瑽(cōng)然:佩玉的响声。［10］洑(fú):水流回旋。［11］隰(xí)余水:古水名，即今榆河，又名湿余河，自居庸关南流，经过昌平区。［12］文杏:果木名，杏树的异种。［13］苹婆:果木名，俗称凤眼果。［14］怒华:怒放，花盛开。华:同“花”。［15］橐(tuó)驼:骆驼。［16］挝(zhuā):击，打。［17］若:汝，你(们)。［18］江左:江东，习惯上指长江东南沿岸地区。［19］燕、赵:指河北地区，河北战国时有燕国、赵国。［20］反毳(cuì):反穿毛皮衣，即兽毛向外，此指蒙古等少数民族。毳:兽的细毛。［21］克什克腾:内蒙古旗名，在昭乌达盟西部，清代设旗。［22］苏尼特:内蒙古旗名，属锡林郭勒盟。［23］理藩院:清代官署名，掌管蒙古、西藏、新疆各地少数民族事务。交马:贡马。［24］大筐二句:谚语，形容偷漏税极多。［25］间(jiàn)道:偏僻的、很少有人知道的小路。［26］陂陀(pō tuó):倾斜不平貌。［27］微:无，非。［28］坌(bèn)道:道路名。

这篇散文写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其时龚自珍因送友人王元凤贬戍关外，过居庸关，逾八达岭，目睹关山要塞、山川风物、社会现状，有感而发。值得重视的是，本文不是一篇一般意义上的游记散文或地理行记，而是借纪行阐发作者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作者在第一自然段直截了当地立论:居庸关“疑若可守然”。然后从三个方面说明居庸关似乎可守，所谓“疑若”可守，也暗含了居庸关在军事上的战略地位。从行文看，明明是说居庸关可守，却曰“疑若”似乎可守，这给人们留下了不得不深思的悬念。第二自然段笔锋一转，转而描写景物风光，叙述与蒙古人的相遇。在此，作者描绘了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尤其写到竟然和蒙古人在山道中玩笑嬉戏。居庸关本是为防蒙古人而建，而现在似乎已没有了军事上的意义。这也暗示了当时的人们为什么没有了忧患意识。第三自然段由漏税问题引出边防的隐忧，回答了第一自然段的“疑若”可守的问题。作者观察到，当时虽有居庸关之设防，但是，人们仍可以通过“间道”偷税漏税。于是，作者振聋发聩地指出:太平之世，只是漏税而已。假如在过去守边御寇的时代，北兵一定会利用这些“间道”从天而降。这就回答了第一自然段的疑问，居庸关看起来险要可守，其实只是“疑若”可守。因此，地理上的天险不足凭，重要的是，要加强边关的管理，励精图治，居安思危，这样国家才能真正地长治久安。

龚自珍的文学创作表现了前所未有的新特点，开创了近代文学的新篇章。龚自珍认为文学必须有用，说:“曰圣之时，以有用为主”，“求政事在斯，求言语在斯，求文学之美，岂不在斯”。本文的写作正体现了这一特点。

1．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评价:“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所谓新学家者，大率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稍进乃厌其浅薄。然今文学派之开拓，实自龚氏。”

2．龚自珍在《尊隐》中天才地预言满清腐朽王朝无可挽回的没落和大变化时代的到来:“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

3．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嘉、道以还，清势日陵替，坚冰乍解，根蘖重萌，士大夫乃稍稍发舒为政论焉，而定庵则为开风气之一人。定庵虽自幼濡染于朴学，而早年持论，颇已着眼于世风时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