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滕王阁记

韩　愈

【作者传略】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孟县)人，自言郡望昌黎，故世称韩昌黎，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3岁而孤，由嫂郑氏抚养成人。贞元八年(792)登进士第，历任汴州观察推官、四门博士、监察御史。贞元十九年(803)贬为阳山令。元和十四年(819)贬为潮州刺史。唐穆宗时，历任国子监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有《昌黎先生集》。

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1］，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2］，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于朝，愿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3］，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4］。袁于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于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傥得一至其处，窃寄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5］，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6］。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

其岁九月，人吏浃和^［7］，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8］，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适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于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9］，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10］，治之则已;无侈前人，无废后观。

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

元和十五年十月某日，袁州刺史韩愈记。

【注释】

［1］滕王阁:始建于唐永徽四年(653)，为唐高祖李渊之子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建。李元婴曾被封为滕王，故取名“滕王阁”。滕王阁位于今江西省南昌市沿江路赣江东岸，与湖北黄鹤楼、湖南岳阳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因初唐王勃作《滕王阁序》使其最早名扬天下，故又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之首。［2］三王:指王勃作《滕王阁序》，王绪作《滕王阁赋》，王仲舒作《滕王阁记》，此即所谓“三王记滕阁”的佳话。王绪生平不详，《新书·文艺传·萧颖士传》:“太原王绪，僧辨裔孙。皇甫冉集有《送王绪赴剡中》诗，则肃、代间人也。”王绪《滕王阁赋》、王仲舒《滕王阁记》，后世未见传本。［3］十四年句:元和十四年(819)，韩愈因上《论佛骨表》得罪唐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在任8个月。揭:一作“潮”［4］袁州:今江西省宜春市。元和十五年(820)正月，因朝廷改年号，韩愈调任袁州刺史，在任9个月。［5］太原王公:即王仲舒。［6］洪: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江: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饶:饶州，今江西省鄱阳县。虔:虔州，今江西省赣州市。吉:吉州，今江西省吉安市。信:信州，今江西省上饶市。抚:抚州，今江西省抚州市。［7］浃和:融洽和谐。［8］燕:通“宴”。［9］桷(jué):方形的椽子。［10］漫漶(huàn):模糊不可辨别。

【鉴赏导引】

滕王阁是江西省南昌市的标志性历史文物，也是文化旅游名胜之所，因王勃的杰作《滕王阁序》而名扬遐迩。滕王阁始建于唐永徽四年(653)，因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临赣江建此楼阁为别居而得名。在历史上，滕王阁也是储藏经史典籍的图书馆。此外，历代封建士大夫们迎来送往、宴请宾客也大多喜欢选择此阁。滕王阁建成之后，历经宋、元、明、清，兴废不迭，建筑规制也多有变化。建国以后，滕王阁第29次重建，并于1989年10月8日重阳节落成。

本文记载了时任洪州刺史的王仲舒第2次重修滕王阁的事迹。因此，也具有了关于滕王阁盛衰史的重要文献价值。从内容来看，首先，作者表达了对风景独秀、誉满天下的滕王阁的向往之情，说明滕王阁的历史文化影响深入人心。其次，作者是在被贬官而远离朝廷平级调动期间写作此文，难免流露出内心的些微隐忧，所以直言不讳地说自己“以言事斥守揭阳”，这体现了作者正直的性格。第三，作者赞美了王仲舒在江西任职期间取得了人人皆知的政绩，八州之内，政通人和，“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第四，作者简要地记叙了新修滕王阁的经过，以及新修滕王阁之后的境况，“无侈前人，无废后观”，说明当时的新滕王阁基本上恢复了先前的规模，使其以崭新的姿态焕发了雄楼伟阁之貌。最后，作者简述了本文写作的缘起，虽然不乏未亲自领略滕王阁之美的遗憾，但是，字里行间洋溢的却是对滕王阁的赞颂和对有幸应邀写记的荣耀之乐。

本文用朴素的笔法纪实，叙事婉曲而情感上扬，与王勃等人一道开创了诗文传阁的先河，文人学士从此登阁题辞作赋相沿成习。

【广阅津梁】

1．王勃:《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编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2．张笑难、王有芬、王秀琳编:《中国旅游与文化》，旅游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3．彭勇著:《中国旅游史》，郑州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研讨练习】

1．“记”是古代散文的一种体裁，或叙事、或写景、或状物、或抒情、或阐述观点。你认为本文在写作上有什么特点?

2．滕王阁的兴废历史和历代咏阁诗词文赋具有怎样的文化意蕴?

(曾爱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