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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是一部国别体史书，作者不可考。《战国策》主要记述了战国时期纵横家的政治主张和策略，展示了战国时代二百三四十年间的东周、西周、秦、齐、楚、赵、魏、韩、燕、宋、卫、中山十二国的历史特点和社会风貌，是研究战国历史的重要典籍。西汉末刘向编定为三十三篇，书名亦为刘向所拟定。宋时已有缺失，由曾巩作了订补。有东汉高诱注，今残缺。宋代鲍彪改变原书次序，为《战国策》作新注十卷。元代吴师道作《战国策校注》，近代人金正炜有《战国策补释》，今人缪文远有《战国策新校注》。

庄辛谓楚襄王曰^［1］:“君王左州侯，右夏侯^［2］，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3］，专淫逸侈靡，不顾国政，郢都必危矣^［4］!”襄王曰:“先生老悖乎^［5］?将以为楚国袄祥乎^［6］?”庄辛曰:“臣诚见其必然者也，非敢以为国袄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7］，楚国必亡矣!臣请辟于赵^［8］，淹留以观之^［9］。”

庄辛去之赵^［10］，留五月，秦果举鄢、郢、巫、上蔡、陈之地^［11］。襄王流揜于城阳^［12］。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13］，庄辛曰:“诺。”

庄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庄辛对曰:“臣闻鄙语曰:‘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14］，未为迟也。’臣闻昔汤武以百里昌，桀纣以天下亡。今楚国虽小，绝长续短，犹以数千里，岂特百里哉?

“王独不见夫蜻蛉乎^［15］?六足四翼，飞翔乎天地之间，俛啄蚊虻而食之^［16］，仰承甘露而饮之。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17］，加己乎四仞之上^［18］，而下为蝼蚁食也^［19］。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20］。俯噣白粒^［21］，仰栖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类为招^［22］。昼游乎茂树，夕调乎酸碱。倏忽之间，坠于公子之手。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鹄因是以。游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鳝鲤，仰啮菱衡^［23］，奋其六翮^［24］，而凌清风，飘摇乎高翔，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25］，治其矰缴^［26］，将加己乎百仞之上。被礛磻^［27］，引微缴，折清风而抎矣^［28］。故昼游乎江河，夕调乎鼎鼐^［29］。

“夫黄鹄其小者也，蔡灵侯之事因是以^［30］。南游乎高陂^［31］，北陵乎巫山^［32］，饮茹溪之流^［33］，食湘波之鱼，左抱幼妾，右拥嬖女^［34］，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35］，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36］，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37］。

“蔡灵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饭封禄之粟，而载方府之金^［38］，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39］，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40］，填黾塞之内^［41］，而投己乎黾塞之外^［42］。”

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慄。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43］，与淮北之地也^［44］。

［1］庄辛:楚庄王的后代，故以庄为姓。楚襄王:楚顷襄王，楚怀王之子，名横。［2］州侯、夏侯:楚襄王的宠臣。［3］辇(niǎn):上古用人拉的车子，秦汉以后才专指君王坐的车子。从(zòng):跟随，侍从。鄢陵君，寿陵君:楚襄王的宠臣。［4］郢(yǐng)都，楚国的国都，在今湖北江陵县北。［5］悖(bèi):惑乱。［6］祅:同“妖”。祥:吉凶的预兆。［7］卒幸:始终宠爱。［8］辟:躲避。后来写作“避”。［9］淹留:停留，逗留。［10］去:离开。之:往。［11］举:攻下。鄢:今湖北宜城县。巫:今四川巫山县。上蔡:今河南上蔡县。陈:今河南淮阳县。［12］流:流亡。揜(yǎn):藏匿。城阳:即成阳，今河南息县西北。［13］发，派遣。驺(zōu)，骑士。［14］牢:羊圈。［15］独:副词，表示反问，相当于现代汉语的“难道”。蜻蛉(líng):蜻蜓。［16］俛(fǔ):同“俯”。虻(méng):小蚊。［17］饴(yí):糖浆。调饴胶丝:调和糖浆，黏在丝上。［18］加己:加在自己身上。［19］蝼:蝼蛄。蚁:蚂蚁。［20］因:犹，如同。是:这样，指示代词。以:通“已”，句末语气词。［21］噣:啄。白粒:米粒。［22］类:为“颈”字的误写。招:靶子。［23］啮:咬。衡:荇(xìng)，一种水草。［24］翮(hé):羽毛的茎，这里指鸟的大羽毛。［25］修:整治。碆(bō):石制的箭头。卢:黑弓。［26］矰(zēng):弋(yì)射的箭。繳(zhuó):系在箭上的生丝线，射出后可以靠它收回来。［27］被:遭受。礛(jiàn):锐利。磻(bō):同碆。［28］抎:通“陨”，坠落。［29］鼎:古代烹煮的器具。鼐(nài):大鼎。［30］蔡灵侯:蔡国的国君，名般，弑父景侯，自立为君。蔡国在今河南上蔡县。［31］高陂(Pí):高丘。［32］陵:升，登。巫山:今四川巫山县。［33］茹溪:水名，在巫山县北［34］嬖(bì):宠爱，形容词。［35］高蔡:今河南上蔡县。［36］子发:楚国大夫。依《左传》昭公十一年所载，受灵王之命围蔡的是公子弃疾，不是子发。［37］己:蔡灵侯。朱丝:红绳。见(xiàn):使……见。之:蔡灵侯。［38］方府:楚国仓库名。［39］云梦:云梦泽，今湖北江陵至蕲春间的大湖区域。［40］穰(ráng)侯:秦昭王母宣太后之弟，姓魏，名冉，封在穰(今河南邓县东南)。秦王:秦昭王。［41］填:布满军队。黾(méng)塞:平靖关，在今河南信阳市南。内:秦将白起攻破鄢郢，在黾塞之南，所以说“内”。［42］外:楚王出逃到城阳，在黾塞之北，所以说“外”。［43］执珪(guī):楚国的爵位名。阳陵君:给庄辛的封号。［44］与:通“举”，攻下。楚王用庄辛之计，收复了淮北之地。

楚怀王执政无意进取，后来被秦昭王骗至秦国，作为人质扣留，最终客死他乡。公元前298年，楚怀王之子襄王继位，仍不思发愤图强，反而亲信小人，日日荒淫自恣，结果遭到秦国的连年进攻，兵败割地苟且偷安，国势更趋衰微。秦国则步步紧逼，楚国都城郢都被秦将白起一举攻下，楚国命运堪虞。

本文选自《战国策·楚策》，记叙的就是楚国郢都在被秦国攻陷前后庄辛的两次谏诤。作品从楚国面临的严重危机出发，将楚襄王的昏聩和庄辛的谏诤放在了生死存亡的风口浪尖上，通过对比手法的运用，一方面写出了楚襄王被庄辛说服由昏聩向清醒的转变，另一方面写出了庄辛审时度势的眼光和励精图治的能力，用确凿而胜于雄辩的战果强调了生于忧患、死与安乐的意识。

本文的写作特色别具一格。一是开门见山，点明主题，前后对比，结构完整。开篇用庄辛之言揭示襄王亲信小人使“郢都危矣”，继而称“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国必亡矣”;篇末点明楚襄王幡然醒悟，重用庄辛，收复了淮北之地。这两次战争的结果判若天壤，有力地凸显了作品的主题思想。二是庄辛的说服技巧高明，巧用比喻明辨事理。喻体由小到大，由远及近，由物及人，环环紧扣，层层深入。从蜻蜓、黄雀与黄鹄等生物逸乐丧生说起，以蔡灵侯荒淫误国被敌俘虏之事告诫襄王如继续沉溺淫逸生活，江山殆尽。在一连串比喻的基础上，归结出不知居安思危则必亡的道理。楚襄王后来迷途知返，夺回部分失地，用事实说明庄辛劝诤获得了成功。三是说辞排偶夸张，铺陈渲染，理达词畅，语言犀利，文采熠熠，雅俗兼顾，反差强烈，是非分明，体现了纵横家的风格。

1．刘知己《史通·言语第二十》曰:“盖枢机之发，荣辱之主，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则知饰词专对，古之所重也。夫上古之世，人惟朴略，言语难晓，训释方通。是以寻理则事简而意深，考文则词艰而义释，若《尚书》载伊尹立训，皋陶矢谟，《洛诰》、《牧誓》、《泰誓》是也。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大夫、行人，尤重词命，语微婉而多切，言流靡而不淫，若《春秋》载吕相绝秦，子产献捷，臧孙谏君纳鼎，魏绛对戮扬干是也。战国虎争，驰说云涌，人持弄丸之辩，家挟飞钳之术。剧谈者以谲诳为宗，利口者以寓言为主。若《史记》载苏秦合纵，张仪连横，范睢反间以相秦，鲁连解纷而全赵是也。”

2．四部备要本《战国策》附录载王觉《题〈战国策〉》:“辨丽横肆，亦文辞之最。”

3．张宏生:《〈左传〉与〈战国策〉中说辞的比较研究》，《南京大学学报》，1988年第1期。

1．试比较《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先秦叙事散文在语言艺术上的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