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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语文
1.56 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

【《左传》略解】

《左传》是《春秋左氏传》的简称,旧传为春秋时左丘明所作。记事自鲁隐公元年(前722)至鲁哀公二十七年(前468),内容包括聘问、会盟、征伐、城筑、婚丧、篡弑、族灭、出亡等诸侯和卿大夫的活动,笔触深入到商贾、卜者、刺客、乐师、妾媵、百工、皂隶等阶层。《左传》是先秦历史散文中的著名作品,是儒家的经典之一,善于把历史的真实性、倾向的鲜明性、表达的形象性和结构的完整性结合起来,通过具体的人物活动和富有特征的细节描写去展现历史画面,创立了中国历史撰述和叙事文学的优良传统。有杨伯峻的《春秋左传注》。

初,郑武公娶于申[1],曰武姜[2],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3],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4],公弗许。

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5]。公曰:“制,岩邑也[6],虢叔死焉[7]。佗邑唯命[8]。”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9]

祭仲曰[10]:“都城过百雉[11],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12];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13],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14]?”对曰:“姜氏何厌之有[15]?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16]。蔓,难图也[17]。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18],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19]。公子吕曰[20]:“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21]。”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22]。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23],厚将崩。”

大叔完聚[24],缮甲兵,具卒乘[25],将袭郑。夫人将启之[26]。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27]。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28]。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遂置姜氏于城颍[29],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30],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31]。”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32]!”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33],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34]:“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35]。”遂为母子如初。

君子曰: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36]。《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37]。”其是之谓乎?

【注释】

[1]郑武公:庄公之父。申:国名,姜姓,在今河南南阳。[2]武姜:“武”表示丈夫为武公,“姜”是其母姓。[3]寤(wù)生:逆生,产儿脚先生出来,即难产。寤,通“牾”,即逆,倒着。[4]亟:屡次。[5]制:古邑名,西周属东虢,春秋属郑,后入于晋,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北,地势险要。[6]岩邑:险要的城镇。[7]杜预注曰:“虢叔,东虢君也,恃制岩险而不修德,郑之恐段复然,故开以佗邑。”东虢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北,公元前767年为郑所灭。[8]佗:同“他”。[9]京:郑邑名,在今河南荥阳市南。大:同“太”。[10]祭(zhài)仲:郑国大夫。[11]雉:古代城墙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12]大都句:诸侯属下大的都城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参:同“三”。国:国都。下文“中,五之一”,“小,九之一”,说法相同。[13]不度:不合法度。非制:非先王之制。[14]焉:怎么,怎能。辟:同“避”。[15]厌:同“餍”,满足。[16]早为之所:早点替共叔段安排另一个适宜的地方。滋蔓:滋长,蔓延。[17]蔓:此处作假设条件状语。图:图谋,设法对付。[18]毙:仆倒,此指灭亡,败亡。[19]鄙:边邑。贰:动词,两心,属二主,指归属庄公的同时,也归属共叔段。[20]公子吕:郑大夫,字子封。[21]杜预注:“言无庸除之,祸将自及。”[22]廪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延津县北。[23]昵:亲近,亲附。[24]完聚:杜预注:“完城郭,聚人民。”完:修筑,修缮。[25]具卒乘:准备步兵和战车。具:备办,准备。[26]启:开,指打开城门,以为内应。[27]帅:同“率”。乘: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28]鄢:郑地名,在今河南鄢陵。[29]城颍:郑地名,在今河南临颍。[30]颍考叔:郑大夫。颍谷:郑边邑,在今河南登封。封人:管理疆界的官。[31]羹:汁浓味厚的肉汤。遗(wèi):赠送。[32]繄(yī):语助词。[33]阙:同“掘”,挖掘。[34]赋:赋诗。[35]泄泄(yì):和乐貌。[36]施(yì):延及。[37]锡:同“赐”。

【鉴赏导引】

本文选自《左传·隐公元年》,详细地描叙了春秋时期郑国奴隶主统治阶级和家族内部骨肉相残、你死我活的血腥争斗,揭露了奴隶主统治者凶残与阴险的丑恶嘴脸。

本文叙事完整。首先交代了兄弟交恶的原因,继写事态的恶化,只用很少的篇幅写交战的过程,最后却具体入微地描写了母子和好如初的细节,既全面展现了奴隶主统治者家庭内部争权夺利的始末,又在紧张的战事之后插入轻松的场面,从而调节了气氛。在作者看来,武姜的愚昧和迷信是这场骨肉相争的导火索。郑庄公的失教是故意为之,理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共叔段的“不义”导致了他的“不昵”,结果众叛亲离,一败涂地,可见他的失败有某种历史必然性,也即“多行不义必自毙”。

本文在人物性格刻画方面取得了成功。武姜的偏私和任性,庄公的阴险和器识,共叔的盲动和骄纵,都不露声色地涵容在叙事之中。寓褒贬于叙事之中的鲜明倾向性本来是《左传》的共性,不过本文的倾向表现得格外婉妙,从而形成了诡激谲宕的特点。武姜本应该母仪天下,以天下国家为念,然而她却将难产之痛迁怒于不应承担责任的儿子,并进而将个人偏见发展为一种政治偏见,力主缺少政治才能的共叔段为太子在前,纵容共叔段非法谋逆在后,事败被囚,又不能从容赴死,反而轻易接受了庄公的赦免。共叔段作为乱臣,恃宠凶顽,怙恶不悛,自然也是被否定的对象。就是作为一国之君的庄公,作者在肯定了其处变不惊、胸有成竹的器识之外,对其纵弟为恶而后加以翦灭的失教行为,对其幽囚其母,靠了封人孝行的感化和指点才收回成命的不孝行为和虚伪动机,也以吞吐其词的方式进行了讽刺和批判。

【广阅津梁】

1.《春秋公羊传》:“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己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其地何?当国也。齐人杀无知,何以不地?在内也。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2.司马迁著:《史记·郑世家十二》卷四十二,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3.冯梦龙著:《东周列国志》第四回《秦文公郊天应梦郑庄公掘地见母》,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研讨练习】

1.深入分析本文的主题思想和写作特点。

2.具体分析比较本文中各人物的性格特征。

(叶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