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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性德(1654－1685)，原名成德，因避讳改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的长子，清代著名词人。康熙十五年(1676)中进士，官至一等侍卫，深受宠信。自幼聪慧好学，长而博通经史，尤好填词，并以词人名世，与陈维崧、朱彝尊、顾贞观等文人有交往，主张作诗须有才学，填词须有比兴，反对模仿。纳兰性德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内心世界异常丰富，词风真挚自然而多凄恻哀艳，悼亡之作尤称绝调。有《通志堂集》、《纳兰词》等等。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1］，是梦久应醒矣^［2］。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3］，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4］，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5］。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6］。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7］、剩月零风里^［8］。清泪尽，纸灰起。

［1］三载:指妻死已三年。此词写于妻死三年之后，即康熙十九年(1680)五月三十日。［2］梦醒句:人生如梦，做梦喻生，梦醒喻死。［3］夜台:坟墓，阴间。黄滔《马嵬》:“夜台若使香魂在，应作烟花出陇头。”［4］钗钿约:用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两人用钗钿定情盟誓，此指与妻子的盟誓。［5］重泉:黄泉、九泉，指生死两隔。双鱼:书信，典出古乐府。［6］忍听:即不愿听父母湘弦重理之言。湘弦重理:妻死习称断弦，再娶叫续弦，“湘弦重理”即再娶妻。［7］缘悭(qiān):缘分薄或缘分浅。［8］剩月零风里:表示少，即时间短暂。

作者一生写了大量的悼亡词，本词是其代表作。

上片写“此恨”。恨夫妻生活才三年，恩爱短暂，更恨两人生死永隔，无由相见。“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雨滴空阶，点点滴滴一直到深夜。雨打花落，是那种花落满地红的“葬花天气”。看花落满地，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爱妻的生命的凋零，爱妻如花般消失在尘土中。作者在这里不说“落花”，而说“葬花”，用“葬”字，更直贴作者的伤心处。“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妻死后，作者无一日不魂牵梦萦，大梦三年，是梦也该醒了。作者在这里深深自责，说自己为什么还在尘世中梦着，为什么还不死呢?为什么不到阴间和亡妻一起呢?“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作者已经觉得在人间没有什么滋味了，不及在坟墓有着尘土阻隔，尽管冷清，但却没有人间的忧愁了。但是作者毕竟没有选择死，于是他又有了自责:“钗钿约，竟抛弃。”这里化用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典故，是说他竟然抛弃了曾经的誓言，没有同死，却还苟活在人间。

下片写忧思。“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这几句是说，如果九泉之下能寄书信就好了，好让我知道这些年来她是苦还是乐，在阴间与谁倚靠。亡妻在地下一定是孤零零的，无人相依。“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父母见他孤苦，想为他续娶继室，以安他的心，本是好意，然而作者仍然无法忘却爱妻，以至终宵辗转难眠，不愿听父母的话。作者的心愿是想与亡妻重续前缘，成为来生知己，但是，“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作者又生怕两人在来生又命薄，缘分又浅，在一起生活还是那么短暂。他太珍惜了，所以太怕失去，以致不敢奢望两人在来世的幸福。最后，是一个特写镜头:“清泪尽，纸灰起。”脸上带着泪痕，泪已流尽的词人，伫立坟前，燃起纸钱，祭奠亡灵，此刻风起，纸灰飘飞。词的结尾留下一片凄凉，使人不忍卒读。

1．钱仲联评此词:“有人物活动，更突出主观抒情，极哀怨之致，这一阙可为代表。”

2．《诗经》中的《绿衣》、《葛生》是最早的悼亡诗。《绿衣》是男子悼念亡妻之作，曰:“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讠尤矣。纟希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葛生》是妇女悼念亡夫之作，曰:“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3．苏轼有《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1．结合分析此词，深入体悟作者对亡妻的刻骨思念之情。

2．分析作者在“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句中所蕴含的矛盾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