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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鲜卑族后裔，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末元初杰出的文学家、史学家。6岁即有神童之誉，13岁从学者郝天挺问学，金宣宗兴定五年(1221)进士，历任内乡、南阳县令，后任朝官。南宋绍定六年(1233)被蒙军俘虏，羁押聊城。金亡，不仕，以全力收集金代文献，整理史料。元好问诗学杜甫而能得其神，尤其是写于金亡前后的“丧乱诗”，悲凉沉痛，笔势雄健，有金亡诗史之称。词学苏、辛，但能熔铸众长，独具风格，况周颐评曰:“亦浑雅，亦博大;有骨干，有气象。”有《遗山集》、《遗山乐府》。

乙丑岁赴试并州^［1］。道逢捕雁者云:“今曰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之汾水之上^［2］，垒石为识，号曰“雁丘”。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3］，今改定之。

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4］!天南地北双飞客^［5］，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6］。君应有语^［7］: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8］?横汾路^［9］，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10］。招魂楚些何嗟及^［11］，山鬼自啼风雨^［12］。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13］。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14］，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1］乙丑岁: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并州:今山西太原。［2］汾水:即汾河。［3］宫商:本指五音中的宫音和商音，这里代指词的格律。［4］直:竟然。教:能使。许:托付，承诺。［5］天南地北句:大雁属冬候鸟，秋天从西伯利亚一带南迁，最远可达南洋群岛，从青海、内蒙南迁的也可到达印度一带;春天北返回到原出发地，中间距离有数千公里。大雁和天鹅一样，是终生一夫一妻的鸟类。［6］是中:此中，其中。［7］君:脱网徘徊悲鸣的大雁。［8］只影:形单影只。［9］横汾:汉武帝曾泛舟汾水，作《秋风辞》:“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后以“横汾”称颂皇帝或其作品。横汾路:双雁长眠之处，即当年汉武帝泛舟游览的地方。［10］平楚:原野上的树林。楚:丛生之树。［11］招魂:楚辞篇名。楚些:《招魂》除开头的序言和结尾的“乱曰”部分外，中间每句尾皆有“些”字，为楚人习用之语气词。何嗟及:“嗟何及”的倒装，无济于事，何尝涉及?［12］山鬼:《楚辞·九歌》篇名，中有“东风飘兮神灵雨”之句。［13］未信与句:不相信它们会和莺儿燕子一样也化为黄土，礼赞其忠贞刚烈的精魂会长留天地之间。［14］骚人:文人墨客。

本词以大雁悲壮刚烈的殉情故事，赞叹了世间生死相依、感天动地的执著爱情。

上片首句引出主题。世间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它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然能使彼此以性命相托，即使死也不能迫其分开?接着写大雁习性:天南地北地双双迁徙，已飞过多少回?“双飞”“老翅”“寒暑”等含有同度艰辛之意。共同体验过相聚的欢乐，离别的痛苦，其中更有生死相恋的痴绝者。从而点入这对大雁同被罗网，其中一只在求生的本能支配下逃脱，但同伴被杀，哀飞不去，最终自投于地而死。词人想象了殉情前那只大雁的悲诉:前路茫茫，爱侣已逝，独留世间，生又何益?追随爱侣而去，于九泉之下犹可相依相伴。“万里”“千山”形容征途之遥远艰险，“层云”“暮景”渲染前路之困厄凄惶。二句可以理解为互文见义，以“渺”字领起。因有大雁随之的壮烈选择为依证，所以对其殉情前的诉说和心理的想象真切动人，入情入理。

下片以双雁葬地的今昔对比衬托其凄凉冷落。双雁长眠的汾水边上，汉武帝曾经驾临，当年箫鼓喧天，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今平林漠漠，荒烟四合，一派肃杀景象。看到此情此景，自然会激起内心无限的悲慨和同情。但死不能复生，为赋招魂，无济于事;风雨中山鬼也只能枉自悲啼。这应是上天也嫉妒它们的恩爱，才安排如此结局吧?但它们忠贞的爱情、刚烈的精神定会长存天地间，不会和莺儿燕子一般化为黄土!因此为之礼葬，筑以坟茔，希望留之久远。相信千秋万代之后，还会有骚人墨客为之感动，前来寻访祭奠的。结尾交代垒砌雁丘的目的和美好愿望，体现了作者强烈的人文精神，也进一步表达了词人对殉情大雁真挚的哀悼与惋叹，更是对世间至情的礼赞。

1．李治《摸鱼儿》:“雁双双、正飞汾水，回头生死殊路。天长地久相思债，何似眼前俱去?摧劲羽，傥万一、幽冥却有重逢处。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仍为汝。小草幽兰丽句。声声字字酸楚。拍江秋影今何在?宰木欲迷堤树。霜魂苦，算犹胜、王嫱青冢贞娘墓。凭谁说与?叹鸟道长空，龙艘古渡，马耳泪如雨。”

2．杨果《摸鱼儿·同遗山赋雁丘》:“怅年年、雁飞汾水，秋风依旧兰渚。网罗惊破双栖梦，孤影乱翻波素。还碎羽。算古往今来，只有相思苦。朝朝暮暮。想塞北风沙，江南烟月，争忍自来去?埋恨处。依约并门旧路。一丘寂寞寒雨。世间多少风流事，天也有心相妒。休说与，还却怕、有情多被无情误。一杯会举。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

3．元好问《双蕖怨》又名《摸鱼儿》:“泰和中，大名民家小儿女，有以私情不如意赴水者。官为踪迹之，无见也。其后踏藕者得二尸水中，衣服仍可验，其事乃白。是岁，此陂荷花开，无不并蒂者。沁水梁国用时为录事判官，为李用章内翰言如此。此曲以乐府《双蕖怨》命篇。‘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咽三清之瑞露，春动七情’，韩偓《香奁集》中自叙语。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秋雨。”

1．元好问作《摸鱼儿》后，同行的李治、杨果都有和作，对读三词，并加以分析，以加深对元好问词的理解。

2．元好问的《摸鱼儿》和《双蕖怨》都写爱情悲剧，一为大雁，一为恋人，二词有何异同?试进行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