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语
从历时性的层面看,斯托帕德文人剧特质的形成不仅仅与戏剧艺术独特的兼容性相关,而且是英国源远流长的喜剧传统的延续,特别是对英国风俗喜剧传统的继承。从共时性的层面看,1950年代后欧美新的戏剧形式,文化艺术思潮对斯托帕德戏剧创作的影响同样深远。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根据当时的戏剧实践和戏剧思想界定戏剧本质上是模仿,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地提到他的戏剧观点——从他的时代起追溯到古希腊戏剧时代,“悲剧,经过不同的变化,最终止息于它适合的形式”。[1]尽管亚氏没有对未来戏剧的变化进行推测,而仅仅说那不属于此处的问题。他提出了确切的戏剧发展的思想。纵观戏剧发展史,从作为源头的古希腊戏剧到文艺复兴,新古典主义戏剧,浪漫主义戏剧,现实主义戏剧,自然主义戏剧,直到发起于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至今还在不断变革和发展的现代主义戏剧,以致所谓后现代主义戏剧,戏剧的自我颠覆和革命从来没有停息过。
从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始,直到刚刚步入的21世纪,戏剧从剧本到演出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20世纪初直至两次大战结束统称为现代主义戏剧的各种戏剧形式,以及发轫于196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戏剧尽管从主观愿望上旨在对传统的革新,甚至颠覆。然而,可扩展性的戏剧特质使得戏剧具有极强的兼容能力。正是戏剧艺术的兼容性使得现代戏剧在对从古希腊以来的传统西方戏剧颠覆和革命的同时,充满悖论地大大丰富了西方传统戏剧舞台。传统戏剧在各种反传统戏剧的观照下,吸收其异质的特点,获得新的活力,或者说,传统戏剧在不断的发展变化中,逐渐形成新的戏剧样式和特色。这样,戏剧领域不仅形成了传统戏剧与各种反传统的现代戏剧/先锋戏剧/实验戏剧长期并存的态势,而且传统戏剧也在不断发展变化。1960年代,传统与现代的共存为斯托帕德提供了充分发展的沃土,使得年轻的剧作家有可能在传统与现代间行走,左右逢源,形成自己的独特戏剧风格。
斯托帕德戏剧独特的风格离不开其对英国喜剧传统的继承。喜剧,由于对观众审美习惯的关照,更强调对前人的继承。何其莘先生认为英国戏剧从总体上而言是喜剧的传统。英国喜剧从莎士比亚到风俗喜剧,从王尔德到萧伯纳形成连贯的发展线。而斯托帕德戏剧则成为英国喜剧发展链条上的重要一环,是对前人的继承和发展的结果。这不仅仅体现在对过去文本作为素材的应用,更在于对传统的继承。自莎士比亚、谢立丹一脉相承的机智、幽默的语言、精巧的结构、王尔德式戏谑与严肃的联姻明显可见。斯托帕德机智的语言,精巧的情节结构不仅从开始就为人所认知,也首当其冲地成为评论的焦点。
斯托帕德戏剧形成离不开其个人特质。他是剧作家,同时也是博览群书,对问题有着深刻认识的知识分子。这些个人特质使得其作品显示出深广的文化、历史底蕴。这一点成为界定其戏剧为文人戏剧的一个重要因素。
从他的成名作《罗森克兰兹和吉尔登斯敦已死》到《跳跃者》、《戏谑》、《真情》、《阿卡狄亚》,再到《爱的发明》和《乌托邦彼岸》,每一部作品都是作者在广泛涉猎包括文学、哲学、政治学、历史,甚至自然科学等知识领域后的产物。他的每一部力作几乎都是在广泛阅读基础上的浓缩和再造。他的作品不是不同知识领域内容的简单拼贴,而是在对其作深入研究、思考的结果。有论者戏称斯托帕德是“掉进书袋子里的剧作家”。这句看似调侃的戏语成为斯托帕德戏剧创作源泉的注解。
作为个体,汤姆·斯托帕德称不上是激进的剧作家。所以,他的作品没有如其同时代的诸多剧作家的作品关注时下热点问题,而是与日常生活保持了必要的距离。或言之,他的作品没有执著于日常生活的、形而下的问题的思考,而是对困扰现代社会的根本问题,或者说,基本问题的形而上的思考。某种程度上说,斯托帕德戏剧中形而上的探索是自古希腊戏剧始神性探寻的延续。这也是斯托帕德戏剧之所以是文人戏剧的根本原因所在。斯托帕德对严肃问题形而上的哲学思考贯穿其几乎所有重要作品。不仅包括一些看似已经不能再成为问题的“老问题”的再思考,更包括那些被视作自明的诸多概念的再思考和探究。斯托帕德戏剧从不同的视角对现代人精神生活严肃思考和探求体现了其戏剧人文深度。
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的探讨自古有之。在漫长的文学发展史中,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张力更成为文学创作的推动力。从传统意义上来说,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有着泾渭分明的界限。这些看似古老的话题成为斯托帕德戏剧探讨的重要内容。在斯托帕德笔下,理想与现实、艺术与生活的界限变得可疑、不可靠。被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困扰着斯托帕德的剧中人物,无不认真地坚持自己的信仰,努力为理想而打拼,然而,他们的努力却毫无例外地没有结果。这种看似近乎残酷的现实似乎更证实了理想的可贵。然而斯托帕德戏剧英雄却不具备俄狄浦斯式令人震撼的悲剧英雄气质,他们的结局也没有英雄的悲壮。这样,传统对理想的界定消解于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发展中,或者说,变得不再可靠。传统理想的概念失去其神圣性,被彻底去魅。
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的功能等问题始终是斯托帕德所关注和喜爱的话题。斯托帕德以看似中立的立场展示了不同意识形态对艺术的界定和理想。从而,揭示了艺术界定的主观因素的存在。艺术与生活的关系是斯托帕德关于艺术探讨的另一个层面。传统艺术所认为的生活与艺术的主客关系的合法性在这里变得很脆弱。剧中,斯托帕德让生活与艺术的错置、交叠,模糊了生活与艺术的界限,消解了艺术模仿生活,或者生活模仿艺术的二元模式。
在1950年代后对现代文明的反思汇成了常被统称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洪流。几乎所有被视为自明的概念和信仰都被剖析、质疑。对现代文明的思考,探究体现斯托帕德戏剧中。这些思考主要体现在诸如主体性与元叙事等问题的探寻上。通过文化权力与个体身份的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的展现,自文艺复兴以降,特别是启蒙运动时期所确立的基于理性的主体性消解了。
由于斯托帕德戏剧看似戏谑、调侃的戏剧,远离时下政治的戏剧素材,使得很多论者批评其剧作缺乏严肃性。然而,正是这种看似戏谑、调侃,与现实保持距离的风格使斯托帕德得以游刃有余地在精神层面上进行严肃的思考。而这些浸润着浓郁历史文化底蕴,充满对人类文明深切关怀的精神探索赋予了斯托帕德戏剧文人戏剧的特质。
作为职业剧作家,托帕德不能不关心其作品的商业效益。观众的戏剧欣赏取向是斯托帕德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所以,他的戏剧创作不具备实验戏剧作家那种天马行空的自由。相反,斯托帕德的戏剧,就其风格而言,在表面上看来,传统戏剧因素占有很大比重。其戏剧创作的三个阶段中,即便是最具“荒诞派”戏剧风格的早期戏剧也不完全具有荒诞派戏剧“反戏剧”的特征,其情节发展和逻辑属传统戏剧范畴。而在其后两个阶段的戏剧创作中,传统戏剧因素占有更大的比例。有些作品,诸如《黑夜与白天》、《真情》从剧情发展看来,则更像人们习惯的佳构剧,甚至“肥皂剧”。不过,上述斯托帕德戏剧的特点仅仅是其戏剧表面化的特征。事实上,从上述我们谈到的思想深度、取材来源中可以看出斯托帕德戏剧与通常世俗题材剧的区别,而其表面的通俗剧的特色则体现了斯托帕德在剧情结构中的独到之处——基于英国戏剧传统,对传统戏剧模式的诗意重构。斯托帕德的独特的剧情结构特点成为其文人戏剧的又一个因素。
对于一位直到今天尚未歇笔的剧作家的作品作总结性的研究有一定的难度。因为没有人能预言其未来戏剧创作风格的发展态势。本文旨在通过对其现有代表作品做基于文本较为细致的研究,阐释其戏剧独特的风格,即文人戏剧风格,以期待学界同仁的进一步卓有成效的研究。
【注释】
[1]Aristotle·Poetics·London and New York:Dent and Dutton,1943,p.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