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　　郁

波德莱尔

沙尔·波德莱尔（1821—1867），对现代西方文艺有着巨大影响的法国诗人、散文家和批评家，西方象征主义文学的先驱。生于巴黎，幼年丧父，母亲改嫁，使他产生“永远孤独的命运感”。20岁开始诗歌创作，擅长以特殊的心理和视角观察、表现世界，常以社会病态或世态炎凉为诗歌表现主题，代表作为诗集《恶之花》和散文诗集《巴黎的忧郁》，《恶之花》在诗歌史上标志着法国古典诗歌的结束和与现代诗歌的开端。波德莱尔主张发掘“恶中之美”，关注城市题材，提倡运用“五官通感”、通过象征渠道披露人生底蕴，为西方诗歌开辟了广阔的艺术新天地。

雨月，整个城市使它感到气恼，

它从瓮中把大量阴暗的寒冷，

洒向附近墓地的苍白的亡魂，

把一片死气罩住多雾的市郊。

我的猫在方砖地上寻找垫草，

不停地摇着它那生疮的瘦身，

老诗人的魂在落水管里升沉，

像怕冷的幽灵似的发出哀号。

大钟在悲鸣，冒着烟气的柴薪，

用假声伴奏伤风的钟摆之声，

这时，在一个患浮肿的老妇人。

死后留下的发臭的扑克牌里，

红心侍从和黑桃皇后在一起，

闷闷地交谈他俩过去的爱情。

（钱春绮　译）

【评析】

作为西方前期象征派的代表人物，波德莱尔的第一个美学发现就是忧郁之美。他的思想与诗歌整个是忧郁的，他认为世界是残酷的，诗歌的目的在于发泄“人生苦恼”。他给“美”下的定义是：任何美都会“有不幸在其中”，而“忧郁”则是“美的最光辉的伴侣”。这种审美标准，后来一直为象征主义所坚持。

波德莱尔的代表作是诗集《恶之花》，它是一部开西方象征主义文学先河的作品，核心内容是歌颂死亡和病态，表达了诗人忧郁深沉、悲观厌世的情绪。这部诗集中有一连串以“忧郁”为题的诗章，这里所选的《忧郁》是第一首。作品描述的是诗人在阴雨连绵的冬天，在城里所感受到的郁闷与哀愁。

人与自然之间的神秘感应是象征主义诗歌的精义所在，波德莱尔反对直接状物写景，而强调以外界事物为“象征”来暗示微妙的内心世界。这首诗就很好地实践了他的艺术主张。第一节乍看像是在写景，但这样的“景”在事实上是不可“睹”的。“瓮中阴暗的寒冷”、“墓地苍白的亡魂”、“罩住市郊的死气”，你看得见，摸得着吗？你只能“感觉到”，感觉到连绵冬雨天气的寒冷、阴郁、死气沉沉。诗歌一开始就蕴含着悲观、绝望的情调，使人读之有窒息之感。

第二节似乎由外景转向了内景，真切地描写了一只猫的情状。那只猫何其丑陋，“生疮的瘦身”在方砖地上不停地扭来扭去，形象和动态令人恶心。一只瘦猫、病猫肯定怕冷，它急切地寻找可以暖身的垫草，但方砖地上又何草之有？这种“寻找”荒谬而绝望！这是诗人“所见”的意象，下面接着写“所闻”的意象，屋顶的雨水顺着铁皮水管哗啦啦流下来，不断的流水声在冬天听来无疑加剧人冰冷刺骨的感觉。同时，来自铁皮管内的声音似塞似通、沉闷沙哑，于是诗人联想到那是“哀号”着的老诗人“怕冷的幽灵”在其间“升沉”。以上诗人借助或丑陋不堪、或悲哀恐怖两个意象，表达了此时心情的憋闷和凄苦。

后面两节实为一体，又写室内，但你不知诗人所写的是谁的室内。由于天气的阴湿，钟声、钟摆声皆失去了平日的悦耳和清晰，大钟像“悲鸣”，而钟摆像患了“伤风”，连壁炉上的干柴也燃不着了，一屋子的烟！柴不着火（燃得欢时它会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而光冒烟，所以诗人说“烟”是“柴薪”所发的“假声”。置身于这样一种情境，人能不郁闷和哀愁吗？诗歌最后写到两张扑克牌，是丢落在地上的，还是雨水冲来的？诗人没有交代，只是说它们是一个患浮肿病的老妇的遗物，它们臭烘烘的连在一起，可谓“臭味相投”。诗人的想象力真是非凡，竟说红桃、黑桃两张牌在交谈逝去的爱情。廉价的爱情和沉重的死亡相拼接，滑稽而荒诞。这些意象都是诗人忧郁情绪的一种外化。

波德莱尔认为世界是一座“象征的森林”。这首诗中出现了大量象征意象，诸如“墓地的苍白的亡魂”、“死气罩住的多雾的市郊”、有着“生疮的瘦身”的猫、发出“哀号”的“怕冷的幽灵”、“老妇人死后留下的发臭的扑克牌”等，由此造成奇诡阴冷的氛围，很艺术地暗示了诗人在特定情境下的心理和感觉。同时，诗人把人们的嗅觉、触觉、听觉、视觉和味觉彼此转化，运用诗的语言和形象，使色、香、味、音等互相感应沟通起来，呈现出一个超感官的世界。这种“五官通感”和象征暗示的手法，对欧美现代派文学影响甚为深远。

【习题】

1．波德莱尔发掘“恶中之美”的积极意义何在？

2．结合本诗谈谈象征派诗歌“五官通感”的表达效果。

3．诗人主张通过象征渠道披露人生底蕴，请结合本诗谈谈他的艺术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