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花

普希金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1799—1837），19世纪俄国伟大诗人，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他出身于贵族家庭，自幼喜爱文学。13岁开始写诗，15岁发表作品，短促的一生留下了许多杰出作品。名作有长篇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叙事长诗《茨冈》、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小说《上尉的女儿》和历史剧《鲍里斯·戈东诺夫》等。在他的创作中，抒情诗占有重要地位，约800多首。这些抒情诗内容丰富，除了抒发他热爱祖国、向往自由的进步思想外，也有不少歌颂爱情和友谊的。感情真挚，语言晓畅，风格优雅，基调明朗而健康。

我在书里发现一朵小花，

它早已干枯了，也不再芬芳，

因此，我的心里就充满了

许许多多奇异的遐想：

是哪一个春天，在哪一处

它盛开的？开了有多久？

为什么夹在这里？谁摘来的？

是朋友还是陌生人的手？

可是为了纪念温柔的会见？

还是留作永久的别情？

或者只是由于孤独的散步

在田野的幽寂里，在林荫？

是他还是她？还在世吗？

哪一个角落是他们的家？

呵，也许他们早已枯萎了，

一如这朵不知名的小花？

（查良铮　译）

【评析】

这首诗表达的是一种人生感悟，一种生命思考，婉约缠绵，自然清新。

诗歌的结构依据生活的逻辑来安排，即发现小花—小花遐想，“发现”是“遐想”的由头，“遐想”是诗歌的重心。第一节从两方面着笔，非常简洁地叙事。前两句写小花本身：“小”、“早已干枯”、“不再芬芳”，应该说这太不起眼了；但它又很特别，它不是落在泥土上，而是夹在书页里，而夹在书页里绝不是无缘无故的。于是，就引发了诗人一连串“遐想”，这枯花是那么的不起眼，而诗人的遐想却丰富而“奇异”，这一巨大反差就造成了阅读悬念，诱使人阅读，促使人思考——与诗人一同思考。

下面三节紧扣“遐想”渐次展开：何人所夹—有何寄托—其人命运。第二节前两句悬想小花开的季节、开的地点、开的状态、开的久暂，每一问都无形中勾起一幅自然图景。后两句由花及人，又是一连串疑问，这些疑问都是前后钩连的，第一问呼应首句，“夹”显见是人为的，那么这个人是谁？是朋友还是陌生人？疑问一步步深入，令人想见诗人沉醉于遐想的生动情状。第三节又作进一层的猜测，具体而诗意化地描述人生悲欢离合的生活内容。花在人手中是情感的媒介，或许它见证过一次恋人的幽会；或许它目睹过一次挚友的别离；或许它慰藉过一次心灵的幽独。这些遐想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极富于暗示性和现场性。“会见”用“温柔”修饰，那就不是普通的男女相聚；“别情”用“永久”修饰，那就意味着双方情感浓度非同一般。“孤独的散步”写得最富于画面感，有具体场景，即“田野”或“林荫”；有情境氛围，即“幽寂”；有主体情状，即“孤独”。这朵小花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被什么人摘下的，它都与人的情感经历有关，它是一个物化的情感符号、情感象征。小花虽小，也曾有它的色彩，也曾有它的芬芳。但究竟是一朵什么样的花，毋忘我？矢车菊？紫罗兰？都没有明确所指，一指实，它传输的情感内容就要受到限制，诗人是精明的。最后一节，遐想还在继续，“是他还是她”同前面“是朋友还是陌生人”相比，揣想范围缩小了，摘花人应该是与作者相关的人，是诗人朋友圈子里的人。“他”与“她”这两个词不只具有性别意义，且具有特定个体的冥冥指认意义，可能的摘花人的影像一个接一个从诗人的脑海中浮出又隐去，他无法确知。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摘花夹进书页的朋友还在不在人世，如果健在他又在何方。文势沉重一跌，诗歌由此过渡到蕴涵主旨的结穴之处，一系列无由确证的追忆最终归结于对人生的感悟，对生命的思索，“也许他们早已枯萎了／一如这朵不知名的小花”，与前面所有的遐想不同，前面的遐想是从花与人的关系上着眼的，而这里直接把人与花视为同一，花即是人，人即是花，人如花一样从“盛开”走向“枯萎”。诗句寄托了对岁月流逝的感伤，对生命消殒的怅惘，但又催人警醒，弦外之音是告诫世人珍惜生命的芳华！

这首诗看起来非常平易，整个遐想过程像流水一样自然，似乎任何情感细腻、思维敏锐的人都能想到这些，只不过没有付诸文字罢了。这正是本诗高妙的地方。创造艺术即是创造奇迹，一朵枯萎的小花因了普希金的妙笔而获得了永恒的生命，它永远不会“枯萎”！

【习题】

1．以小见大是本诗艺术构思的最大特色，谈谈你从中受到的启发。

2．本诗依循生活逻辑和心理逻辑结构全篇，谈谈这样安排的好处。

3．试删去本诗最后两句，看看诗作艺术质量会发生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