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过洞庭^［1］

张孝祥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南宋爱国词人，亦工诗文。高宗时举进士第一，因事忤逆秦桧下狱。后历任建康留守等官。金军南侵，张孝祥是主战派的著名人物，写下了许多慷慨壮烈的爱国诗篇，其词具有深厚的爱国主义色彩。他与张元干是南宋初期词坛的“双璧”，是伟大的爱国主义词人辛弃疾的先行者，他的词极力追宗苏轼，胸次笔力都相仿佛，具有豪放风格，“声律宏迈、音节振拔，气雄而调雅，意缓而语峭”为其特色。著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居士乐府》，存词170余首。

洞庭青草^［2］，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3］，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4］，表里俱澄澈^［5］。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6］，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7］。短发萧骚襟袖冷^［8］，稳泛沧浪空阔^［9］。尽挹西江^［10］，细斟北斗^［11］，万象为宾客^［12］。扣舷独啸^［13］，不知今夕何夕^［14］。

【注释】

［1］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张孝祥出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市），次年被谗落职北归。途经湖南洞庭湖，诗兴勃发，援笔写下这首词。　［2］洞庭青草：湖名。二湖相连，在湖南岳阳市西南，总称为洞庭湖。　［3］玉鉴琼田：或作“玉界琼田”。鉴：镜子。“琼”：《说文》本训“赤玉”，后多作形容词，状洁白。玉鉴琼田，意谓七、八月的洞庭水面澄澈开阔。　［4］明河共影：明河，指天河，意谓月光照澈了天河和洞庭、青草两湖。　［5］表里俱澄澈：表里：从外到内，表指外界，里指内心。指上下一片光明澄澈。　［6］岭海：亦作“岭表”，即岭南，两广之地；北有五岭，南有南海，故称“岭海”。经年：年复一年，几年。　［7］“孤光自照”两句：作者自谓心地光明磊落，冰清玉洁。孤光：指月亮。苏轼《西江月》词：“中秋谁与共孤光，把酒凄然北望。”肝胆：或作“肝肺”。　［8］萧骚：萧条稀少貌。［9］沧浪：或作“沧溟”。此指在水天空阔的湖上稳坐泛舟。　［10］尽挹（yì）：用勺子舀水。西江：西去的大江，指长江。洞庭湖在岳阳东北，通长江。　［11］北斗：北斗七星，排列形似长勺。　［12］万象为宾客：指以天地万物为宾客，与之共饮。　［13］扣舷：拍打船边。　［14］“不知”句：这是赞颂此夜的良辰美景。

【评析】

这首中秋词是词人受到政治打击后表明心迹之作，紧扣水与月来写，描绘了洞庭湖景的浩渺开阔，表现了词人人格的磊落高洁。

作品前半侧重描写物境（洞庭湖），后半侧重描写心境。

始三句画面静谧开阔，以湖面的平静映衬内心的宁静。“洞庭青草”点地，平面展开；“近中秋”点时，暗写月亮，纵向展开。这两笔写出了空间的阔大。“更无一点风色”点天气，夜空晴朗，风平浪静，意在引出下面天人合一的“澄澈”境界。“玉鉴”句紧承“更无一点风色”，写湖面平阔、月色皎洁。“著我扁舟一叶”，一个“著”字表现了如鱼得水般的快适，全句充溢着皈依自然、天人合一的意识。“素月分辉，明河共影”，上呼“中秋”、“玉鉴”，“素”与“明”点明亮度，“分”与“共”赋予静态画面以动感。“表里俱澄澈”语涉双关，既是夜色的写照，又是心迹的写照，词人的心，已被宇宙的空明净化了，宇宙的景也被词人的纯洁净化了。“表里俱澄澈”的情怀和洞庭皎洁的月光融为一体，正是本词艺术表现上的一个特色，这一句是全篇“词眼”，足以映照词的前后文字。“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是上下片的过渡，以沟通物境和心境两个方面，表达词人此时十分微妙的心理感受。“妙处”在哪里？就在于物我交游，天人合一；就在于言不尽意却又意在言中。这种感受其实就是物境与心境的高度融合，对自然美景的赞叹之情也溢于言表。

“应念岭海经年”点明此次过洞庭是从岭海罢官而归。“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应和上片的“表里俱澄澈”一句。称月光为“孤光”，让月亮染上词人的主观感情色彩，词人高洁的人格也借明月朗照更显澄澈。以“冰雪”来形容肝胆，极度凸现心胸的光明磊落，其中隐含自赏之意。下面两句寄寓了词人仕途失意时的坦荡胸怀。“短发萧骚襟袖冷”既是夜泛洞庭时的行色，也流露出仕途的失意。反面铺垫过后，以“稳泛沧浪空阔”正面描绘写夜泛神态，也暗示了处变不惊的心境。“尽挹”三句奇峰突起，成为词中的一个高潮，词人恍惚之间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能驱遣天地万物，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他要豪饮——实质上是精神的豪饮，源源不断的酒水来自万里长江，所用的斟酒器具是天上北斗，共饮的宾客是天地万物。高朋满座，何其快意！这种睥睨世人而“物我交欢”的神态，是词人自我意识的扩张和人格的升华，能这样“畅饮”的人，胸中哪还有琐屑的富贵功名、荣辱得失？最后两句，“扣舷独啸”写其动态，“不知今夕何夕”写其心态，词人在大自然中忘怀物我，忘怀尘世，也忘了时间的进程，整个心灵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真正获得了精神的解放，灵魂的超脱。

有人说本词相当于苏轼的《前赤壁赋》，可谓真知灼见。在政治上遭受挫折之后，词人尚有这种泰然自若、游于物外的超然态度，表现出对宇宙奥秘、人生哲理的深深领悟，达到一种超越时空的极高的精神境界。词写得含蓄而俊爽，空灵而有奇气，它的“杰特”之处就在于以超现实的想象，实现了物境与心境的完美融合，主体的精神世界与词中构建的冰清玉洁的自然境界相互映衬，水乳交融，不仅展现了自然美，也表现了人格美。

【习题】

1．这首词在哪些方面表现了作者的人格魅力？

2．简析这首词物境与心境相交融的艺术特色。

3．“尽挹西江”三句是怎样表现作者豪放气概的？请试作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