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　头　凤^［1］

陆　游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市）人。南宋中兴四大诗人之首，杰出的爱国主义诗人。他坚持抗金，屡受权奸排斥打击。中年入蜀，为其创作扩大视野。诗大都抒写光复中原的情怀和报国无门的悲愤，融合李、杜不同创作手法，形成画面瑰丽、空间广阔的意境，雄浑奔放、明朗流畅的风格。词与诗歌类似，以呼喊抗金、反对议和为中心内容，词兼婉约、豪放之长，慷慨激昂接近苏、辛，清新绵丽类乎柳、秦。散文也著述甚丰，且颇有造诣。著有《渭南文集》、《剑南诗稿》、《南唐书》、《老学庵笔记》等，后人辑有《放翁词》。

红酥手^［2］，黄縢酒^［3］，满城春色宫墙柳^［4］；东风恶^［5］，欢情薄^［6］，一怀愁绪，几年离

索^［7］，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8］；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

在^［9］，锦书难托^［10］，莫^［11］，莫，莫！

【注释】

［1］陆游年轻时娶唐琬为妻，感情深厚。但因陆母不喜唐琬，威逼二人各自另行嫁娶。十年之后的一天，陆游到禹迹寺附近的沈园游览，与唐琬不期而遇。唐琬遣人送酒致意，陆游深感其情，遂赋《钗头凤》一词题于沈园粉壁。传说，唐琬见了词后，感慨万端，亦提笔和《钗头凤》一首，词云：“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不久，唐琬竟因愁怨而死。　［2］酥：光洁细腻柔软。　［3］黄縢（téng）酒：宋时官酒上以黄纸封口，又称黄封酒。　［4］宫墙柳：南宋以山阴为陪都，故有宫墙。这里指沈氏园内一片嫩绿的柳树。　［5］恶：义同“太”、“甚”、“极”、“深”。［6］欢情薄：美好愉快的夫妻生活情意消失了。　［7］离索：离散，分居。　［8］浥（yì）：沾湿，湿润。鲛（jiāo）绡：传说海上鲛人所织绡，极薄，后以泛指薄纱。这里指丝绸手帕。　［9］山盟：立下永远相爱的誓言。　［10］锦书：锦字回文书，这里指情书。难托：难以寄出。　［11］莫：罢了，表示感叹的句末语气助词。

【评析】

《钗头凤》表达的是鸳鸯离分的深沉苦痛和前缘难续的无尽哀怨，是一曲催人泪下的爱情悲歌。

开笔追忆沈园旧事。引发追忆的是眼前的“酒”和游地的“柳”，词人独饮前妻遣人送过来的酒，自然追忆起十年前的情景。“红酥手”写人，以部分代整体的笔法写唐琬的丰满和婉丽。“黄縢酒”写事，“酒”与前面的“手”联系起来，再现昔日唐琬殷勤把盏劝酒的情景，见夫妻恩爱、幸福美满。“满城春色”点明相逢时节，“宫墙柳”交代重晤地点，此句关合今昔，以美好的景色衬托当年携手游赏的欢快和当下不期而遇的惊喜。“东风恶”三字陡然急转，吐诉怨悔之情。“东风”承“春色”和“柳”而来，借东风的猛烈，隐射爱情悲剧的根源——封建礼教的残酷，“恶”形容残酷程度，又寓含不满情绪。美满姻缘在封建礼教摧残下不堪一击，“东风恶”直接造成了“欢情薄”的悲剧。“欢情”字面扣首三句，“薄”写时间短促，离愁别恨很快就代替了两情欢洽。下面缘“薄”而来，具写悲剧性遭遇：“几年离索”—“一怀愁绪”（这两句系倒装），前者言离别之长久和难耐，后者言愁绪之深重和难解。美满姻缘被迫拆散，恩爱夫妻被迫分离，愁苦与寂寞随着时日的迁延越来越不堪忍受。大错铸成，势难挽回，词人悔恨不已，于是叠声长叹。三个“错”字连用，一字比一字深，一字比一字重，说不尽的悔恨，说不清的懊恼尽在其中。

“春如旧”承上片“满城春色”句而来，写愁人情态。“春如旧”钩连往昔和当下，并反衬“人空瘦”，“人空瘦”与“红酥手”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一个“瘦”写出“一怀愁绪，几年离索”对人熬煎折磨的严重程度，而“瘦”前着一“空”字，更增添了愁人命运的悲剧色彩，曾经的自我消磨徒然，往后的破镜重圆无望，一切永远得不到补偿！此三字凝结着词人的无限痛惜与感伤。“泪痕红浥鲛绡透”这一笔相当经济，既刻画了愁人的此在情态，又暗示了她数年来以泪洗面的苦况。“痕”见出愁人此前经常流泪，“红”点出泪为胭脂所染，“浥”表明红泪一直未干，仍在流淌，“透”极写泪水之多，离恨之苦，悲伤难禁。词人与唐琬猝然相会后又匆匆诀别，“桃花落”两句照应上片“东风恶”，用附着象征意义的景物，隐含人事，暗寓人情。桃花凋谢的暮春景象，园林冷落的荒颓环境，暗示了愁人命运的萧条凄苦和自己心境的凄寂灰冷，这两句分别可用“无可奈何花落去”、“凤去楼空巢已倾”来诠释。后面继续抒发伤感情怀。“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紧呼前面的“空”字，前后句构成强烈的转折，主观愿望是山盟不负、痴心不改，但客观现实是咫尺天涯、情愫难通。矛盾、痛苦、怨恨、绝望诸多复杂情感交织冲撞于词人心头，他万般无奈写下“莫，莫，莫”三字，在极其沉痛的喟叹声中结束全词。三“莫”与三“错”呼应，把绝望悲愤之情推向极致，语气更哀伤，语调更凄苦，每个字都包含着不了之情、未尽之意和难言之隐。

陆游《钗头凤》信手成篇，流传千载。作品始终围绕重逢之地写景，叙事，抒情，借助景物暗示憾事悲情，采用对比叠现今昔场景，情感深挚，格调缠绵，用语平易，韵密句短，声情急促凄绝，令人不忍卒读，千百年来不知读碎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

【习题】

1．阅读陆游《沈园二首》，进一步理解此词所蕴含的复杂情感。

2．试分析这首“千古风流”的词作叙事抒情所采用的表现手法。

3．前人称这首《钗头凤》“无一语不天成”，请结合实例加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