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月

李　白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自称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祖上隋唐间徙居西域，生于中亚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李白是继屈原之后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受儒道释及游侠思想影响甚深，热爱生活，鄙夷世俗，蔑视权贵，追求精神自由，具有叛逆个性。其诗多描写明媚秀丽的自然，抒发安世济民的理想，抨击黑暗险恶的现实，倾诉茫然失路的苦闷；想象丰富奇特，结构挥洒自如，风格豪放飘逸，语言明净华美。李白是七言歌行巨匠，五、七言绝句圣手，杜甫称他“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今有《李太白集》传世。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1］，绿烟灭尽清辉发^［2］。

但见宵从海上来^［3］，宁知晓向云间没^［4］？

白兔捣药秋复春^［5］，嫦娥孤栖与谁邻^［6］？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7］，月光长照金樽里^［8］。

【注释】

［1］丹阙：朱红色的宫门。　［2］绿烟：指遮蔽月光的浓重的云雾。　［3］但见：只看到。［4］宁知：怎知。没：隐没。　［5］白兔捣药：是古代的神话传说，西晋傅玄《拟天问》：“月中何有，白兔捣药”。　［6］嫦娥：传说中后羿的妻子，她偷吃了后羿的仙药，成为仙人，奔入月中（见《淮南子·览冥训》）。　［7］当歌对酒时：在唱歌饮酒的时候。曹操《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8］金樽（zūn）：精美的酒具。

【评析】

明月是李白诗歌的常用意象，他写过不少歌咏明月的作品。这首咏月抒怀诗，再现了诗人乘酒兴与明月对话的情景，描绘了明月崇高、永恒、美好而又神秘的形象，抒发了宇宙永恒、人生短暂的慨叹，也展现了诗人旷达的胸襟和飘逸的个性。

劈头就提出疑问，问的问题特别，不是问月亮何以圆何以明，而是问月亮来自何时；问的方式特别，不是像张若虚那样自问，而是把月当成友人来问；问的状态特别，不是清醒时问，而是有点醉意时问。这一“问”，表现了富于童心的浪漫诗人，对天体景观的兴趣，对宇宙本源的求索，对自然现象的困惑。问月之语和问月之态虽未写景，却很有画面感：青青的天，明明的月，茕茕的人，构成一个清寒博大的诗意空间。接下来进一步写月亮的不可思议，人想接近它，它却高不可攀，渺不可及；没想接近它，它又依依相伴，如影随形。月亮与人似近实远又似远实近，若即若离又若离若即！这两个富于意趣的句子，将明月既无情又有情、既亲切又神秘的人格化特性展现得惟妙惟肖，也将诗人对明月既向往又无奈的复杂心境披露无遗。

接下来描绘明月形象：“飞镜”写出月亮的形状（浑圆）、色泽（皎洁）、动态（飞升），“清辉”呼应“皎”写出月色的清丽、柔美。“丹阙”、“绿烟”色彩秾丽，俱为清素明月的衬景。夜阙见“丹”，月明的程度得到显示；“绿烟”如纱，月亮的妩媚得到点染。接着描绘明月循环运行的规律，“宵”与“晓”点明月行时间，“海上”与“云间”展开月行空间，“来”与“没”叙写月行动向。“但见”和“宁知”前后呼应，形象地表达了诗人对明月运行轨迹难测的惊异，也隐含着对人们不知珍惜美好时光的深沉叹惋。

诗人进而浮想联翩，想到妇孺皆知的神话传说，“白兔捣药”与“嫦娥孤栖”，具体情形谁也没见过，提及这些更增添了月亮的神奇魅力。玉兔捣药未有穷期，所为者何？嫦娥孤栖恒常不变，不觉寂寞？这种疑问表现了诗人对不可知事物的好奇，同时暗示了月中神物与仙女生命的超然——与月亮同终古。于是，自然想到人，古月、今月同为一月（千古不变），古人、今人却不同存（不断更迭），月亮阅尽人间的生生灭灭，人却只能见到自己生命期出现的月亮。属于人的是刹那，属于月的是永恒。下面紧接着用“流水”之喻写生命流逝的迅忽，推想每个生命个体面对永恒的明月，都会有宇宙无穷而人生有限的感慨。

那么，人究竟应该怎样解决宇宙无穷而人生有限的矛盾呢？诗人经过沉思，得出的结论是：“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即期待着将自己短暂的生命欢乐与永恒的月色共同融化在可解忧的酒杯里。这种人生设想，从积极方面说，趁美好时光（“月光长照”）尽享生之欢乐（“当歌对酒”），一刹那体验的欢乐也就进入永恒；从消极方面说，醉中遗万物，醉到“太上忘情”的理想境界，就感觉不到孤独，感觉不到忧愁了。末句意同“莫使金樽空对月”，但远不如它的愤激。这首诗的基调仍然是积极向上的。

《把酒问月》富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它感情饱满奔放，想象浪漫飘逸，先由酒写到月，又从月归到酒，以行云流水般的抒情方式，将明月与人生反复对照，情理并茂；语言流畅自然，声韵抑扬顿挫，有错综回环之妙，韵味隽永。

【习题】

1．本诗与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均表达了人生哲理，请谈谈两者不同的哲理蕴涵。

2．简析“明月”意象在本诗抒情和结构上所起的作用，试谈对“金樽”意象的理解。

3．有人认为本诗立意上承屈原的《天问》，下启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谈谈你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