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秋暝^［1］

王　维

王维（701—761），字摩诘，原籍祁州（今山西祁县）人，随父迁居蒲州（今山西永济西）。盛唐诗人，官终尚书右丞，世称王右丞。善写山水田园诗，与孟浩然并称“王孟”。王诗融汇陶、谢诗歌之长，体物精细、色彩丰富，节奏协调，充溢着诗情、画意、乐声、理趣之美，清新淡雅，意境幽远，以“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著称。中年之后，亦官亦隐于辋川。其诗歌着意追求和表现大自然中的静美境界，作为精神上的寄托，往往渗透着佛家虚无冷寂的色彩，形成一种空寂、凄清、旷淡、疏秀的艺术风格。王维各体兼工，以五言律绝最为出色。有《辋川诗集》、《王右丞集》传世。

空山新雨后^［2］，天气晚来秋^［3］。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4］，莲动下渔舟^［5］。

随意春芳歇^［6］，王孙自可留^［7］。

【注释】

［1］山：指长安城南的终南山。秋暝：秋天的黄昏。　［2］空山：幽静的山。新雨：刚下了一场雨。［3］天气：自然界的节候。晚来：傍晚。秋：名词用作动词，指呈现出秋天的种种景色。　［4］竹喧：竹林里传来喧闹声。浣（huàn）女：洗衣物的女子。　［5］莲动：水上的荷叶摇动。　［6］随意：任凭。春芳：春天的花草。歇：消逝，凋谢。　［7］王孙：原指贵族子弟，这里是作者自称。《楚辞·招隐士》：“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王维反其意而用之，暗寓归隐之意。留：居留。

【评析】

《山居秋暝》是王维晚期在隐居生活中所写的五律，描绘了秋天傍晚新雨后的山村景象，表现了诗人热爱自然，陶醉于闲适恬淡生活的情趣。

诗人首先为我们描写山间秋暝的整个画面：初秋傍晚的山村，经过一场新雨的洗涤，显得格外洁净秀美，这为全诗的景物描写定下一个清新爽朗的基调。而且暗中交代了季节、气候、地点。“空”字点出环境的空幽、心境的空明。而“秋”字用如形容词，流露出诗人对山风略带秋凉的欣喜。这两句不但高度概括地点明了题目，而且为全诗的景物描写在时空上和色调上作了一个总的限定，“空山”一词提挈全篇，其余各句皆由此生发。

上两句是“起”，接下来两句是“承”，具体描写空山的幽静、清澈、洁净：皓月当空，松林沉寂，清泉流淌。“明月”句承“晚来秋”，写空中，是无声静景：皎洁的月光照着郁郁葱葱的松林，显示出了时光的推移。写法是由上而下，妙处在静中有动。“清泉”句承“新雨后”，写地面，是有声动景：清澈的泉流在黑黝黝的山石上潺潺流淌，反衬出意境的恬静。写法是由近而远，妙处在动中有静。“照”和“流”两个动词用得好，两个字把四种意象连接成了一幅和谐完美的画面，是其一；两个字在推出景物后点出，不仅使“照”的状态与“流”的动态显得突出，且使动作获得了持续性，是其二。这两句在色彩上浓淡映衬，鲜明和谐，在构图上动静互生，相映成趣，声与色、动与静的对立统一，使画面产生了强烈的美感。

为了丰富和美化画面，诗人又在“空山”的背景上点缀了人物活动，继写了自然美之后，又表现了生活美：竹林那边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原来是天真无邪的村姑洗衣归来了；月下荷塘亭亭玉立的荷叶忽地纷纷向两边披分，原来是顺流而下的渔舟解缆出发了。上句写岸上，是有声动景，笔法是由远而近，由隐而显；下句写水下，笔法是由近而远，由显而隐。这两句诗表述很特别，诗人先给人以声响、动态，继而才展开画面，这既符合人们观察事物过程的实情，又化平直为曲折，使画面富有层次感。我们在领悟之余，不禁要惊叹诗人用笔之妙了。这一联是“转”，转得巧妙：一是景物由“静”转“动”，幽静中见出生机；二是由写“物”转向写“人”，物芳中见出人和；三是由村人自在的生活引出诗人企羡的情怀，全诗的中心自然由写景转入抒情，遂有尾联之“结”。

古人作诗，往往“卒章显志”，这首诗也是如此。“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宕开一笔，以“春芳”反扣“秋暝”作结。由写景转到抒情，由外物转到内心，表露出对山中秋色的喜爱和安于隐居生活的心情。“自可留”的言外之意是要远离恶浊的官场，归隐山林。这一“结”挑明了蕴含于前三联的画中之意、景中之情。

苏东坡说王维“诗中有画”，此话不假。在《山居秋暝》中，宁静的青山，朗朗的明月，疏淡的山林，山涧的清泉，坡边的翠竹，嬉戏的村姑，摇动的荷叶，离岸的渔舟，构成一幅有声的水墨山水画。画的境和诗的情融为一体，恬静而不死寂，清新而又隽永，诗人澄澈空明的心境、闲适恬淡的心情从中流露出来。整个画面构图很和谐，因为是“空山”，所以格外空旷宁静，而泉流、竹喧的声响又恰恰衬托了这种宁静；因为是“新雨后”的秋夜，所以月色格外皎洁，浣女、渔郎可以乘月而动，而泉流、莲动的景象便可以清晰地观察到。

【习题】

1．参读王维《渭川田家》，理解本诗所蕴含的生活情趣和思想倾向。

2．结合《汉江临眺》和本诗谈谈王维山水诗“诗中有画”的特点。

3．比较析《过故人庄》和《山居秋暝》，谈谈孟浩然、王维不同的抒情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