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洲　曲

无名氏

南北朝民歌足以和汉乐府相媲美。“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这两句话被用来概括南朝、北朝乐府民歌的不同风貌。抒发慷慨悲壮情绪的北歌，风格直率粗犷，质朴中带有俚俗粗野的气息，具阳刚之美；专写缠绵婉约情爱的南歌，风格委婉细腻，自然中含有清丽柔美的韵致，具阴柔之美。南朝乐府主要分“吴声”、“西曲”、“神弦歌”三类。吴声、西曲是侑酒佐欢的女乐，声调柔软，自然婉丽；神弦歌是民间乐歌，有巫歌源远流长的遗风的影响。此诗《乐府诗集》列于杂曲，为南朝民歌，代表“吴歌”、“西曲”最成熟、最鼎盛阶段的作品，被誉为“言情之绝唱”。

忆梅下西洲^［1］，折梅寄江北^［2］。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3］。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4］，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5］。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6］。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7］。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8］。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9］。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10］。

海水梦悠悠^［11］，君愁我亦愁^［12］。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注释】

［1］梅：在西洲与情人话别时所见的景物，“梅”又与“媒”谐音，有双关之意。下：到。　［2］江

北：指情人所去之地。　［3］鸦雏：小鸦。鸦雏色，言其乌黑发亮。　［4］伯劳：鸣禽，仲夏始鸣。

［5］翠钿：用翠玉做成或镶嵌的首饰。　［6］采红莲：此下的“莲”有谐音“怜”的双关意思。［7］莲心：隐“怜心”，就是相爱之心。彻底红：就是红得通透底里。　［8］望飞鸿：有望书信的意思。古人有雁足传书的传说，故成为典实。　［9］青楼：涂饰青漆的楼，指显贵之家，和后代以青楼为妓院的意思不同。　［10］海水：由于长江江面广阔，南人多有以“海”称江的。摇空绿：是说水天一色相接，好像一齐摇荡起来。　［11］悠悠：渺远。天海寥廓无边，所以说它“悠悠”，天海的“悠悠”正如梦的“悠悠”。　［12］君：指在江北的所欢。

【评析】

《西洲曲》是一首健康的、歌颂纯洁坚贞爱情的乐府歌辞。它以季节的转换为线索，层层递进，刻画一个少女思念情侣的炽热而微妙的心情。作品兼具吴歌的缠绵清丽和西曲的坦直率真特色，画面组接巧妙，声情婉转动人。

诗歌的第一个主要情节是“折梅寄远”。“忆梅”两句中“忆”、“下”、“折”、“寄”的主语都是抒情女主人公。因为想起了梅花（“忆”字隐隐透出幽会定情往事），才有“下西洲”、“折梅”、“寄梅”的行动。“单衫”两句写寄梅人，少女身穿杏红衬衫，头发乌黑发亮。诗用笔含蓄，只从穿着和发式落笔，让人去想象她的美貌。梅花开了，人换春装，说明时在冬末春初。

“西洲”六句，从方位上由此及彼，一步步地叙及那少女。“两桨桥头渡”，不仅补充交代去西洲折梅的途径，且顺笔带出她会划船，与后文写采莲的笔墨相照应。伯劳鸟仲夏鸣叫，可见季节已暗转到夏季了。伯劳鸟的出现，又表现了她的孤单感。诗由“桥头渡”而及“乌桕树”，由树而及门，再由门而及人。“门中露翠钿”是一特写镜头，她从门中向外张望，又出门伫立等候，情人还是没有回来，便去采莲以消遣无聊的心绪。红莲摇曳，表现了她对爱情的期待，又暗示时序已届夏末。

“采莲”六句写忆郎。“莲花过人头”的“过”有两重意思，一是指高度，高过人头；二是指动静，莲舟穿行于莲株之间，莲花扑面而来，打人头上掠过。“低头”两句一语双关，表面写少女采摘莲蓬后，把玩其中的果实，果实青嫩如碧色的秋水。实际是说自己对“郎”的情意纯洁无瑕，如清澈的秋水。“置莲”两句也为双关，表面说将莲蓬置于怀袖中，莲子已经成熟了。实际是说自己的爱情像火一样热烈，热得红透底里。

“忆郎”六句由忆郎而望郎。常年思念，郎终未至。少女不禁把目光转向鸿雁，也许它们带来了江北情人的信息罢？然而没有，它们不过空空地落脚在西洲上。鸿雁南飞，寄寓了她对爱人的思念，又暗示已是冷落清秋了。于是，少女登上青楼，凭高远眺，但仍不见情人身影，整天只好独自在楼头徘徊。

“栏杆”四句由望郎而梦郎。“栏杆十二曲”，夸张地写出女子倚遍青楼上所有的栏杆，试图寻找最佳角度“望郎”。“垂手明如玉”，补写了女子的美貌，肤色雪白而有光泽，“垂”字隐隐透出倦怠和失望。天色晚了，视野渐渐模糊，“卷帘”是为了继续望下去，然而眼前所见，唯有高高在上的苍天和茫茫摇荡的江水，郎终于没有回来。“摇空绿”三字极妙，江中天与江外天连成一体，好像青天在随江涛起伏而动荡。

“海水”等最后四句，是全诗的尾声。“海水梦悠悠”中“海水”钩连上句，意思落脚在“梦悠悠”三字上，“梦”是“忆”的另一种说法。“君愁我亦愁”中“君愁”是虚写，“我亦愁”是实写。如果没有“君愁”的想象，就不至引出“我亦愁”的情感来。结尾两句是遐想，请“知我意”的“南风”，把少女的相思之梦吹到情人同样魂牵梦绕的西洲，在那里做一次梦中的同游。

《西洲曲》的主要特色在于以情为轴心展开全部描写，重点抒发少女的思想感情。诗歌通过对“她”种种情状的描写，生动地塑造了一位美丽轻灵、纯洁多情的少女形象。与表现的扯不断的情思相适应，诗中成功运用连珠（接字、钩句）、双关等手法，使整首诗似断实连，回环缠绵，音韵流美，摇曳不尽。

【习题】

1．作为南朝文学两个“哥德巴赫猜想”之一，本诗的艺术结构有什么特点？

2．《古诗源》评《西洲曲》“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请结合作品谈谈这一特色。

3．《西洲曲》被誉为“言情之绝唱”，请以本诗为例谈谈南朝乐府民歌的抒情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