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诗

陶渊明

陶渊明（约365－427），名潜，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人，东晋伟大诗人。出身没落士族，生活贫困，仕途蹇滞。29岁开始做官，41岁任彭泽令，旋即辞官归田，永不复仕。陶诗多写田园生活和隐逸情趣，充满对污浊社会的憎恶和对纯洁田园的热爱，表现了自己自然恬淡的人生追求，显示出纯净的精神和高洁的人格。诗作质朴自然，平和冲淡，意境高远，韵味悠长，对唐以后诗歌有广泛而深刻的影响。其散文、辞赋成就亦高，《桃花源记》、《闲情赋》均为妙品。今存诗120余首，文10余篇，世传《陶渊明集》多种。

嬴氏乱天纪^［1］，贤者避其世。

黄绮之商山^［2］，伊人亦云逝^［3］。

往迹浸复湮，来径遂芜废。

相命肆农耕^［4］，日入从所憩。

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

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5］。

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

俎豆犹古法^［6］，衣裳无新制。

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

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

虽无纪历志^［7］，四时自成岁。

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

奇踪隐五百^［8］，一朝敞神界^［9］。

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10］。

借问游方士，焉测尘嚣外^［11］。

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12］。

【注释】

［1］乱天纪：犹言悖天时。字面的意思是说秦政暴虐，造成祸乱。　［2］黄：指夏黄公。绮：指绮里季。黄、绮与东园公及甪（lù）里先生避秦时乱隐于深山，称“商山四皓”。商山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3］伊人：指桃花源中人。　［4］肆：尽力，努力从事。　［5］靡：无。　［6］俎豆：古代指祭祀所用的礼器，这里代指祭祀。　［7］纪历志：岁时的记载。　［8］“奇踪”句：是说从秦到晋奇异的踪迹已隐没五百年，这里是约数。　［9］敞：犹言开放。神界：犹言仙境。　［10］幽蔽：言复与外界隔绝。［11］“借问”二句：言游于寰内之人不能测知尘世以外的事。　［12］吾契：与我志意相合的人。

【评析】

《桃花源诗并记》是历代传诵的佳作，它描绘了一个与现实社会相对立的自由、幸福的理想社会。《诗》与《记》各有侧重，《记》以记述渔人寻访桃花源的故事为主，《诗》则侧重介绍桃源社会的特点和性质。

开头六句是第一节。叙述桃源社会的由来。先用“嬴氏”两句交代桃源避世的背景，说暴君（嬴氏隐射当世暴君）扰乱无常，暴虐无道，所以贤者都隐居了。“避世”不同于“避乱”，避乱是因局部混乱而逃到另一方；避世则是因整个社会混乱而逃到“世外”，可见诗人对整个社会持彻底否定态度。“黄绮”两句承上启下，上句“黄绮”呼“贤者”，作用是陪衬，说明那时隐居的人比比皆是，目的是为了引出“伊人”，说桃源人的祖先也像商山四皓一样到桃源去隐居了。“往迹”两句，说他们到了桃源后不再出来，行踪逐渐湮没，所以通往桃源的路就逐渐荒蔽而无人知道了。

下面进入诗歌的核心部分，对桃源社会的性质和特点做正面描述。在那里，人们耕桑自给，没有君主统治，没有剥削制度。“相命”以下六句为第二节。“相命”两句说桃源人过着共同劳动的生活，早晨大家互相招呼着一起耕作，日落时就结伴回家各自休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任何强迫钳制的意味。“桑竹”两句是说因为耕种及时，风调雨顺，所以桑竹成林，菽稷遍野，风景绝佳，丰收在望。“春蚕”两句说春天收丝、秋熟打谷都不用缴纳王税，表明这是一个没有君主、剥削和压迫的社会。社会的物质基础则是前面重点描述的共同劳动生活。“荒路”的下六句为第三节，写桃源人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状况。村落之间的路径被茂草所遮蔽，鸡鸣犬吠之声彼此相闻，这是老子“小国寡民”思想的艺术再现。“俎豆”两句是说桃源人的衣着、祭祀都很简朴，保留着古风。“童孺”两句写人们的精神状态，因为社会安定，衣食丰足，人们幸福安乐，孩童边走边唱，老人高兴游玩。童孺足以代表整个群体，老少如此，整个桃源人可想而知。

“草荣”以下六句为第四节，“草荣”、“木衰”是互文，意谓桃花源中人见草木荣衰而知四时代序，季节变化。虽然没有岁历的记载，但寒来暑往就是一年。人们随着自然节候的变化而生长繁育，和谐之至，其乐无穷，不但历志不必要，连智慧都是多余的。这几句诗还隐含这样的意思：在桃源社会，彼此之间无利害冲突，人们过着快乐的生活，所以就谈不到什么朝代的更迭。

诗的最后一节，转入渔人进出桃源的故事，并对桃源之路失而不可复得发表议论。“奇踪”等四句，把故事的原委揭示出来，语言简省，大刀阔斧。“奇踪”上呼“往迹”，过渡到渔人进出桃源的故事，又言幽蔽时间之长，“神界”是对桃源社会的总括形容。桃源内外社会风气迥然不同：一淳厚，一浇薄。正因为这样，桃源偶尔一露之后一下子又与世隔绝了。“幽蔽”反呼上文“敞”。“借问”二句是说那些游山玩水、寻幽探胜的人，并不真正理解尘世以外的事情，他们当然找不到桃源这样的化外之境。诗的结尾，诗人说自己对桃源故事独有会心，愿追踪前贤，高飞远举，寻找同志，表现出对桃源社会的向往和倾慕。

“桃花源”是陶渊明的理想国，而这样的理想国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作品的思想意义在于：表现了对现实社会的极大否定，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憧憬。

【习题】

1．试比较《桃花源诗》与《桃花源记》，看看两者在艺术表现上有哪些不同特点。

2．本诗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社会理想和人生态度？对此应该如何理解？

3．苏轼说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结合本诗谈谈陶诗的语言平淡自然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