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　歌　行^［1］

曹　操

曹操（155—220），即魏武帝，字孟德，东汉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县）人。他年二十举孝廉，征拜为议郎，以参加镇压黄巾起义，迁为济南相。后起兵讨董卓，迎汉献帝建都于许昌，逐渐成为北方的实际统治者。他大力促进经济发展，延揽天下人才，终于统一北方。曹操既是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又是很有成就的文学家，建安文学的开创者。他以乐府旧题写时事，反映新的社会现实，被称为“汉末实录”。他继承《诗经》抒情传统，使四言诗重现光彩，开魏晋之际四言风气之先。曹诗气韵沉雄，个性鲜明；散文则清峻通脱，简洁朴素。今人辑有《曹操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2］，去日苦多^［3］。

慨当以慷^［4］，忧思难忘^［5］。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6］。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7］。

但为君故^［8］，沉吟至今^［9］。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10］。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11］？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12］，枉用相存^［13］。

契阔谈宴^［14］，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15］，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16］，天下归心^［17］。

【注释】

［1］短歌行：汉乐府古题，但古辞已亡佚。《短歌行》属《相和歌·平调曲》。　［2］朝露：早晨的露水见日即干，这里比喻人生短促。　［3］去日：已经流逝的岁月。苦：苦恼，怨恨。　［4］慨当以慷：即慷慨，形容歌声激昂。　［5］忧思：忧愁思虑。也作“幽思”。　［6］杜康：传说中古代最早酿酒的人，这里指酒。　［7］“青青”二句：衿（jīn），衣领。青衿：周代学子的服装。悠悠：形容长远，思虑连绵不断。这里引用《诗经》的成句，表示对贤才的渴慕。　［8］但：只。君：指所思慕的贤才。　［9］沉吟：低声吟味以思虑贤才。　［10］“呦（yōu）呦”四句：呦呦，鹿的叫声。苹：艾蒿。鼓：弹奏。瑟、笙：都是乐器。这四句引自《诗经》。原是迎宾宴客的歌辞，这里用来表示诗人欢迎贤才的热情和诚意。［11］掇（duō）：摘，拾取。一作“辍”（chuò），停止。此句谓求贤而不可得。　［12］阡陌（qiān mò）：田间小道，南北叫“阡”，东西叫“陌”。越陌度阡：客人远道来访。　［13］枉：枉驾，屈就。用：以，来。存：探望，问候。　［14］契阔：久别。　［15］匝（zā）：周，环绕一圈。　［16］吐哺：吐出口中咀嚼的食物。传说周公唯恐失天下之士，常常吃饭时停下来接待贤才。　［17］归心：民心归附。

【评析】

曹操雅爱诗章，好作乐府歌辞。他的诗摆脱古典的束缚而从民间文学吸取营养，反映战乱时代，抒写统一天下的抱负和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往往慷慨悲凉，有沉雄的气韵。曹操有《短歌行》二首，这里选的是第一首，它是一首用于宴会而抒情性很强的言志诗，全篇抒写了年华易逝的感慨，流露出怀友求贤的心情，表现了建功立业的壮志。

诗歌诗意回环往复，情感跌宕起伏。开篇就感叹时光易逝，始八句笼罩着悲凉的气氛，诗人由眼前的酒宴和歌舞场面说开去，慨叹人生的短促和年华的消逝。这几句诗有人生短促的感慨，但并非留恋富贵，也不是表达浮生如梦的情绪，而是着重突出时间紧迫，事业艰难，表达出诗人希望尽快招纳贤才，期求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情。曹操明在抒个人之情，忧愁于时间的飞逝，以致来不及有所作为，实在暗示提醒广大贤才：人生就像朝露那样易于消失，岁月已经流逝很多了，应该赶紧拿定主意，寻找能施展抱负的用武之地。

下面继而抒写求贤若渴的心情。“青青子衿”八句，前半写诗人求贤不得时的日夜思慕，后半写诗人求贤既得后的竭诚欢迎，两相对照，极为分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引用《诗经》诗句直接比喻了对贤才的思念。耐人寻味的是，诗人省去了原诗的后两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虽然我不能去找你，你为什么不主动给我音信？）借以含蓄地提醒贤才要主动投奔。“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四句，描写宾主欢宴的情景，意谓对贤才一定会以“嘉宾”的礼遇，诗人会与他们融洽相处，精诚合作。“明明如月”八句，前半又在讲忧愁，照应“对酒当歌”第一个八句；后半讲贤才到来，照应“青青子衿”第二个八句。诗人把贤才比作无法揽取的明月，是那样的可望而不可即，尽管贤才已经来了不少，诗人仍然不满足，仍为求贤不得而苦闷和忧思，因为完成大一统的事业，迫切需要更多的贤才到来。诗人想象贤才远道而来归附自己，久别重逢在一起饮酒谈心，回忆追述着旧日情谊的情景，喜不自禁，欢乐已极。短短几句诗，将诗人求贤过程中的悲喜情状曲折有致地表现了出来，突出了诗作求贤若渴的主题。

结尾表白招纳人才共图大业的愿望。“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四句，进一步表达要广泛招揽人才的心情。“乌鹊”指那些无所适从、犹豫不定的人才，诗人以乌鹊绕树、“何枝可依”的情景来启发他们，不要三心二意，要善于择枝而栖，赶紧到自己这一边来。最后四句化用了两个典故，贯穿着慷慨自信的旋律，用“山不厌高”两句比喻贤才多多益善和自己心胸的宽广；并以周公自比，表明自己渴求贤才以统一天下的宏图大志。

《短歌行》具有浓郁的抒情气氛和慷慨悲凉的格调，整首诗的基调是昂扬的，典型地体现了“建安风骨”。它以人生感叹的悲凉情调开始，以重整乾坤的慷慨豪情告终，体现了由悲凉向慷慨转化的过程。人生短暂，但绝不悲观沉沦，而要振奋精神，抓紧时间建功立业；个人力量有限，但决不消极无为，而要招募贤才协助统一事业，这是诗歌内在的灵魂。《诗经》之后，四言诗的创作日趋衰落，曹操却依靠个人的学识与胆略，在文学创作中激发了四言诗的独特表现力，写得既雅致又雄浑，既慷慨又苍凉。这篇《短歌行》堪称《诗经》之后的四言名篇。

【习题】

1．参读曹操《龟虽寿》，理解本诗前八句表达苦闷情绪的深层含义。

2．本诗“以情纬文，以文披质”，试分析作品言志与抒情结合的特色。

3．这首诗语言简约含蓄，格调苍凉激楚，请结合具体诗句加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