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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语文新编(第三版)
1.3.5 季氏将伐颛臾

季氏将伐颛臾[1]

《论语》

《论语》是一部语录体散文集,儒家学派的经典著作,由孔子门人及再传弟子纂录而成。书中辑录了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思想核心是“仁”。《论语》共二十篇,每篇又分成若干章节,它以端庄、严肃的文笔表达了孔子信而好古、亲亲仁民的思想,反映了孔子在哲学、政治、伦理、文学艺术、教育等各方面的思想见解。《论语》中的篇章,言简意赅、平实深刻、形象隽永,为语录体的典范。某些片断描述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论行事,绘声绘色,富于文学色彩。它是我国思想文化史上具有深远影响的一部著作,对后代文学语言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2],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3]。”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4]?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5],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6]。何以伐为[7]?”

冉有曰:“夫子欲之[8],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9]:‘陈力就列[10],不能者止[11]。’危而不持[12],颠而不扶[13],则将焉用彼相矣[14]?且尔言过矣[15]。虎兕出于柙[16],龟玉毁于椟中[17],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18]。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19]。丘也闻有国有家者[20],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21]。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22]。夫如是,故远人不服[23],则修文德以来之[24]。既来之,则安之[25]。今由与求也,相夫子[26],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27],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28]。”

【注释】

[1]本篇选自十三经注疏本《论语·季氏》。季氏:即季康子,鲁国贵族。颛臾(zhuān yú):鲁国疆域内的附庸小国。 [2]冉有:名求,字有。季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又字季路。二人都是孔子的学生,当时,同为季氏家臣。 [3]事:指季氏进攻颛臾的军事行动。 [4]无乃:推断之词,意思是恐怕、岂不。过:动词,责备。与:同“欤”,相当于“吗”。“是”用在“尔”“过”之间,起宾语前置的标志作用。全句意思是:这难道不该责备你吗? [5]以为东蒙主:委任(颛臾的君王)担任东蒙山祭礼的主持者。 [6]社稷(jì):称代国家的词,这里指鲁国。 [7]何以:以何,为什么。“何”在这里是疑问代词前置。为:表疑问语气。 [8]子:对季氏的敬称。欲之:要这样做,之:代“伐颛臾”一事。[9]周任:古史官。 [10]陈力:发挥自己的才能。就列:担任某一职务。 [11]止:休止,指辞职。[12]危:站立不稳。持:护持。 [13]颠:跌倒。扶:搀扶。 [14]焉:何,什么。相:搀扶盲人走路的人。 [15]过:错误。 [16]兕(sì):独角犀牛。柙(xiá):兽笼。 [17]椟(dú):木制的匣子。 [18]固:稳固,指颛臾的城池坚固。费(bì):季氏的封邑(领地),今山东费县西南。 [19]舍曰:不说。全句意思是:君子痛恨那种嘴里不说“想干什么”而一定要另外找一个借口的态度。 [20]有国有家者:指诸侯国的君主和封邑的领主,即诸侯与大夫。 [21]患:顾虑。两句的“寡”同“贫”应互换位置,才与下文的“均无贫,和无寡”相一致。意谓不担心百姓财用不足,而担心贫富悬殊;不担心人口稀少,而担心上下不能相安。 [22]盖:连词,引出推断的原因。均无贫:应理解为“均,则无贫”,财富平均了,就无所谓贫穷了。后二句理解与上句相同。 [23]远人:泛指鲁国国境之外的人。不服:不臣服,不归顺。 [24]修文德:与“动干戈”相对,意思是搞好礼乐教化。来之:使之来归服。 [25]既:已经。安之:安置好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 [26]相夫子:辅助季氏,做季氏的家臣。 [27]邦:指鲁国。分崩离析:指鲁文公死后,孟孙、叔孙、季孙三家贵族分割鲁国。至季康子时,情形更甚。全句说二人辅助季氏,既没有做到招致远人,又没有做到维护鲁国的统一。 [28]萧墙:宫门内的照壁,或叫屏风。萧墙之内:暗指鲁国国君。

【评析】

全文以季氏将伐颛臾为论题,以冉有的话为引线,将孔子的议论组合成一个整体,交织着揭露季氏和教导弟子两条意脉。

开头直陈其事,清爽利落,简洁鲜明。冉有、季路故意含蓄委婉地把“伐”说成“有事”,淡化事情的严重性,以图避免孔子的责难。孔子在指出冉求应该受责之后,力陈伐颛臾之毫无道理:其一,颛臾昔乃主祭,向受礼遇,不可伐;其二,颛臾位处邦域,不成威胁,不必伐;其三,颛臾臣属于鲁,未尝叛君,不当伐。结尾用一反问句,重申季氏不该攻伐颛臾。师生之间对“季氏将伐颛臾”一事的态度迥然不同,争论势在必然。

已感亏心的冉有在老师深责下闪烁其词,“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两句活灵活现地表露出其卸责的企图和困窘的神态。孔子紧追不舍,陈述冉有、季路对季氏伐颛臾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首先引用良史名言为据,来说明为臣者要职能相称,不得尸位素餐;接着用盲人扶相情形类比,说明两人明知季氏蠢举危险之至而不加谏阻,是严重的失职;最后用虎兕、龟玉的管理作喻,说明无论是季氏行凶,还是颛臾被毁,都是辅政者冉有、季路的过错。一段话分三层来说,以不同的言说方式逐渐深入,说话的分量一步步加重,虽是批评、责备、反驳,却不失于粗率过火,体现出孔子作为一位良师善于驳诘、从容不迫的风度。

孔子的一番话果然取得了预期效果,冉有觉得自己的卸责之词已站不住脚了,于是再扯出一个理由来掩饰。他说颛臾城池坚固,地近季氏封邑,“不取”贻患后世,似乎季氏的战争冒险,既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更是其为国远谋的举措。这两句话恰好暴露了他想掩藏的心曲:“不欲”是假,“同欲”是真。孔子用“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一句,指斥季氏以漂亮幌子掩盖叵测居心的虚伪态度,“君子疾”表明了对口是心非者流的不满。下面正面阐明自己安邦定国的见解。首先谈如何治理域内,要力避“不均”、“不安”,对社会财富平均分配,就无贫富差别了,是谓“无贫”;无贫富差别则上下和同,上下和同就不觉得人少势弱了,是谓“无寡”;人心齐势力壮则境内安定,境内安定才没有倾覆的危险,是谓“无倾”。“均”、“和”、“安”之间内在联系紧密,最终的落脚点是“安”。接着谈如何对待邦外,孔子提出“修文德”,即施行礼乐仁义,使“远人”“服”,继而“来”,竟而“安”。“服”、“来”、“安”之间内在联系也很紧密,最终落脚点也是“安”。但是,冉有、季路辅佐季氏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动干戈”。其后果怎样呢?对外而言,既不能“服”,又不能“来”,“安”就更无从谈起了;对内而言,必然引起不“和”——“分崩离析”,必然引起不“安”——“祸起萧墙”。孔子最后揭穿季氏假公济私的狼子野心:借剪灭假想异己、维护鲁国权益之名,行扩大势力范围、谋夺鲁国政权之实。孔子高度的政治敏感和强烈的忧患意识由此可见一斑。

这篇文章由师生三段精彩的对答构成。它采用围绕论证中心,逐层加以驳斥的手法阐明了孔子的政治主张,比喻、排比、反诘和呼告的运用,使议论远避枯燥而良多机趣。这些论辩性对话文学色调虽不很浓,但古朴明畅,言约意丰,人物内心活动和风度禀赋毕现于字里行间。

【习题】

1.说说本文批驳和立论相结合的论证特点。

2.试析“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深刻的比喻义。

3.列举实例谈谈本文古朴明畅、言约意丰的语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