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雅士风流的体现

元代中后期，江南一带的城市经济发展很快，出现了一批新兴城市如昆山等。在这种环境中，许多文人完全沉浸入传统文人士大夫的雅致生活里，诗酒风流，唱和酬酢，他们中有不少人既是诗人、词人，又是著名的画家、书家，共同的趣味使他们联系密切，频繁往来。就词坛而言，由此而形成了追求文人风雅的一个词人群体。

这个群体中主要包括如下词人：

1．陆行直，字季道，一字辅之，号壶天。祖籍为嘉禾，其父居吴中，遂为吴江人。曾从张炎游，得其词法绪馀，作《词旨》一书。善画能词。

2．赵由儁，字仲时，吴兴（今浙江湖州）人。赵孟頫之侄，又曾为陆行直客。

3．徐再思，字德可，号甜斋，嘉兴人。散曲与贯云石齐名，号“酸甜乐府”（贯号酸斋，徐号甜斋）。

4．吴镇，字仲圭，号梅花道人。嘉兴人。

5．王国器，字德琏，号云庵，湖州人。赵孟頫之婿。

6．沈禧，字廷锡，吴兴人。

7．卫德嘉，字立礼，华亭人。

8．卫德辰，字立中，华亭人。德嘉弟。

9．苏大年，字昌龄，号西坡，真定人，寓扬州。后隐吴中，往来笠泽、松陵间。

10．钱霖，字子云，松江人。

11．钱应庚，字南金，松江人，钱霖之弟。

12．顾瑛，又名阿瑛，字仲瑛。昆山人。

13．袁华，字子英，昆山人。

14．于立，字彦成，号虚白子，南康人，以诗酒放浪江浙间。与顾瑛友善。

15．陆仁，字良贵，号樵雪生，河南人，寓居昆山。

16．张逊，字仲敏，号溪云，吴郡人。

17．郯韶，字九成，吴兴人。与顾瑛诸人唱和。（以上六人词皆见顾瑛所编《玉山名胜集》）

18．沈景高，乌程人。

19．吴瓘，字莹之，嘉兴人。

20．王容溪，无锡人。

这些词人多能书善画，有的还是元代的书画名家，如吴镇即与黄公望、倪瓒、王蒙并称元代画坛的四大家。他们以诗酒往来唱酬，不绝如缕。例如陆行直《清平乐·重题碧梧苍石图》原跋云：

“候虫凄断，人语西风岸。月落平沙流水漫。惊见芦花来雁。可怜瘦损兰成。多情因为卿卿。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此友人张叔夏赠余之作也。余不能记忆，于至治元年仲夏二十四日，戏作碧梧苍石，与冶仙西窗夜坐，因语及此。转瞬二十一载，今卿卿、叔夏皆成故人，恍然如隔世事，遂书于卷首，以记一时之感慨云。季道陆行直题。

可见陆氏此词本为题画之作，陆氏题后，陆留、王铉、元卿、叶衡、卫德嘉、施可道、曹方父、卫德辰、赵由儁、陆承孙、徐再思、竹月道人、郝贞、刘则梅等十四人相继唱和，并皆题于此图^[144]，这可谓是一次规模较大的唱和活动。又如王国器《踏莎行》八首，即所谓“香奁八咏”，分咏金盆沐发、月奁匀面、玉颊啼痕、黛眉颦色、芳尘春迹、云窗秋梦、绣床凝思、金钱卜欢八件闺中韵事。在当时流传颇广，明汪珂玉《珊瑚网法书题跋》卷十《王云庵香奁八咏卷》录有杨维桢跋语云：“云间诗社香奁八题，无春坊才情者，多为题所困，纵有篇什，正如三家村妇学宫妆院体，终带鄙状，可丑也。晚得王楼子八作，众推为甲，而长短句乐府，绝无可拈出者。云庵先生寄示《踏莎行》八阕，阅之惊喜。先生盖松雪门倩，今年八十有三矣，而坚强清爽，出语妍丽流利，此殆雪月中神仙也。谨以付翠儿度腔歌之。又评付龙洲生，附八咏诗于后。见王孙门中，旧时月色，虽阅丧乱，固无恙也。至正丙午春三月初吉锦窝老人杨维桢叙。”至正丙午即至正二十六年（1366）。这八首词，一时唱和者甚多，如沈禧《踏莎行》为施以和作香奁八咏，即是“追次云间王德琏韵”。

从这批词人的创作情况来看，体现文人雅怀是其主要内容，而这种雅怀固然在一定程度上仍受到南宋以来崇尚骚雅之姜张词派的影响，但内涵却有所区别。他们不再像南宋遗民们那样有着强烈的故国之思，毕竟他们已是纯粹的元人，南宋的覆灭已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他们的作品，也不像宋遗民词那样有着较为明显的寄托之意，因为对他们来说，填词、作曲、写诗、绘画等，都是他们展现其高雅格调、潇洒气度的工具之一，已并不需要有太深隐的寄托之意了。他们一方面非常崇尚隐士生涯，但又不是那种独处深山、不涉红尘的纯粹隐者，而是抱持着一种以文人而兼隐士的心态，如吴镇的《渔父词》便典型地代表了这种心理，其第五首云：

极目乾坤夕照斜。碧波微影弄晴霞。舟有伴，兴无涯。那个汀洲不是家。

放浪江湖之志、潇洒出尘之想似乎全在这一幅画图之中，涵盖无馀。因此，他们从张志和的《渔歌子》中找到了知音，不仅笔之于图，也要在词中极力描绘自己的这种心态。“近人何人是我邻，满川凫鸭最相亲”、“归别浦，系长松。出自风恬浪息中”、“时醉酒，或垂纶，江北江南适意人”，无不是其生活乐趣的流露，潇洒超逸，而往往令后人羡慕不已。又如王容溪的《如梦令》中“无事。无事。石上坐看云起”这一类的词句，也同样是“写得冲淡之致，读之令人置身尘表”^[145]。

另一方面，这批词人也非常善于把传统的香奁题材加以改造，使之脱落脂粉铅华，成为清雅的文人化的词。前面提到的王国器之香奁八咏，即是如此，如其“芳尘春迹”一首云：

金谷游情，消磨不尽。软红香里双鸳印。兰膏步滑翠生痕，金莲脱落凌波影。　　蝶径遗踪，雁沙凝润。为谁留下东风恨。玉儿飞化梦中云，青苹流水空仙咏。

虽是香奁旧格，却写得不腻不荡，如雅化的《花间》词，炼字工稳精巧，生发自然，在技巧上可谓是非常纯熟了，不过其所得也就止于此而已。他们的这类词，写得越来越像是一种文人化的精雅玩物，精致有馀而浑厚之气便远逊于当时的另一类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