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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词通论
1.10.6.1 一、开国之初的新风范

一、开国之初的新风范

早期的大都词人,主要包括耶律楚材、耶律铸父子以及刘秉忠、张弘范等人。他们都是元朝初期的开国勋臣,同时又都能留意文事、染指词翰。就其创作而言,耶律父子虽最早投靠蒙古,地位也最高,但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尚有前朝旧臣的情结,如耶律楚材卒后,耶律铸敦请来为其父撰墓志的即是金遗民元好问。耶律铸本人,“元好问、李治诸人皆与款契”[116],后来他又再次聘元好问来大都出仕,虽为遗山婉辞[117],但可以看出,耶律家族与故国遗老的来往是比较密切的。耶律铸的诗文中,就有很多都是追记金朝旧事及故国制度的,“其他题咏,亦多关系燕都故实”[118]。词中的几首怀古之作感慨深沉。而刘秉忠与张弘范则纯为新朝显贵,没有那么重的历史包袱,他们的词中或赞统一战争,或抒治国之志,是代表新王朝新气象的词人。

有元立国之初,的确有着强盛大帝国的恢弘气度,这种气度在元代文化的各个侧面,都不同程度地有所展现。元词作为元代文化的一个部分,从特殊的角度也展现了与这个疆域广阔、版图巨大的帝国相适应的新风范。这在元初表达得最为明显。

蒙元统治者东征西讨,终于以战争的手段混一了天下,建立起当时最为强盛的帝国。对被征服者而言,这固然是历史的悲剧与民族的耻辱,也带来了个人命运的巨大变化。但对于征服者而言,这却是前所未有的武功治绩,是空前绝后的煌煌伟业,正如虞集在《经世大典序录》中所云,“我国家幅员之广,极天地覆焘”,“自古有国家者,未若我朝之盛大者矣”,这种“致四海之混一”的历史功绩和“八纮万国,文轨攸同,总总林林,重译归化”[119]的宏大规模,给那些参与到蒙元统治阵营、并亲身经历了统一战争的文人们,在心理上就带来了强烈的自豪感与自信心。尽管他们在各自的身份地位与性格心态上,都存在着区别,但在歌颂统一之丰功伟绩方面,却有着共同的热情。他们不仅以诗文的形式,同样也以词的形式来展现其所生活的新时代。这其中尤以刘秉忠与张弘范较为突出。

刘秉忠(1216—1274),本名侃,字仲晦,号藏春散人。先世瑞州(今江西高安)人,曾祖时移居邢州(今河北邢台)。年十七,为邢台节度使府令史。后归隐武安山为僧,从海云禅师游,法号子聪。由于海云的推荐,见忽必烈于潜邸,即留备顾问,尝从忽必烈攻宋及大理。忽必烈即位后,命其还俗,拜光禄大夫,参领中书省事,改名秉忠。至元十一年卒,年五十九,谥文贞,后改谥文正。《元史》卷一五七有传。刘秉忠作为受到忽必烈亲信的汉人谋士,在蒙元政权的建立与统一天下的过程中,起到了颇为重要的作用,所谓“佐命新朝,运筹帷帐,致位枢衡”[120]。忽必烈中统建元时立国的规章制度,举凡“建国号,定都邑,颁章服,举朝仪”[121]等等,多出于刘秉忠之手。许衡、窦默等汉人儒士得到进用,和刘秉忠的影响也是有关的。

刘秉忠有《藏春集》六卷。词集名《藏春乐府》,一卷,有四印斋本,凡八十一阕。其词在有元一代可称上驷,王鹏运誉为“雄廓而不失之伧楚,醖藉而不流于侧媚”[122]。其《木兰花慢·混一后赋》一词,就典型地体现了他相臣的地位以及统一所带来的自信心:

望乾坤浩荡,曾际会,好风云。想汉鼎初成,唐基始建,生物如春。东风吹遍原野,但无言、红绿自纷纷。花月流连醉客,江山憔悴醒人。  龙蛇一屈一还伸。未信丧斯文。复上古淳风,先王大典,不贵经纶。天君几时挥手,倒银河、直下洗嚣尘。鼓舞五华鸾,讴歌一角麒麟。

此词当作于蒙元平夏灭金,统一北方中原之时[123],词中所流露的接武汉唐之志、恢复“上古淳风”以及重振“斯文”的信念,可谓淋漓尽致。这种自信心与恢弘的气度,在唐宋词中倒是不甚多见的。

如果说刘秉忠之词,代表了文人谋士在此风云际会之时的心态,则张弘范之词则代表了另一类武将英杰的豪气。张弘范(1238—1280),字仲畴,为汉人世侯张柔第九子,中统初,授御用局总管,改行军司马。至元元年(1264),为顺天路管民总管,移守大名。六年,以益都淄莱等路行军万户,从攻襄樊。十一年,随丞相伯颜伐宋,为前锋。积功升为蒙古汉军都元帅。至元十七年卒,年四十三,谥武略,封淮阳王。《元史》卷一五六有传。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十四有《淮阳献武王庙堂之碑》。张弘范从军行伍二十馀年,南征北战,军功赫赫。尤其是在伐宋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执文天祥,破张世杰,厓山一战,宋室以亡。但他少时曾从学于北方名儒郝经,后又与曾任南宋礼部侍郎、亦为词人的邓剡为友[124],对文事甚为属意,并“颇能为歌诗”[125],今传《淮阳集》一卷,后附诗馀一卷。其中《木兰花慢》(混鱼龙入海)、(功名归堕甑)及(乾坤秋更老)三阕,四库本《淮阳集》题作“征南三首”,可见此三词皆是描写平宋战争之作。又其《满江红·襄阳寄顺天友人》、《鹧鸪天·围襄阳》二词皆作于元军与宋军征战于襄阳之时。此外《青玉案》(天南地北)一词和混编入词集的散曲《殿前欢·襄阳战》,也都是反映宋元战争的作品。试以其《木兰花慢》之第一首为例,以尝鼎一脔:

混鱼龙入海,快一夕,起鲲鹏。驾万里长风,高掀北海,直入南溟。生平许身报国,等人间、生死一毫轻。落日旌旗万马,秋风鼓角连营。  炎方灰冷已如冰。馀烬澹孤星。爱铜柱新功,玉关奇节,特请高缨。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

前人所谓“据鞍横槊,意气豪放”[126],正是对这类词的恰当评价。尽管后人从汉族中心的传统观念出发,对于他的这类词颇有点不以为然[127],但对于词中所流露出来的英武之气,也不能不加以叹赏。相比之下,南宋词自辛弃疾等人之后,便难得有如此的豪气与必胜的信念了。当读惯了南宋后期那种戚戚哀哀的草虫吟秋之词以后,再来读元初的这类词作,的确令人有神清气爽、耳目为之一新的感觉。元代其他词人如王恽、刘敏中甚至白朴等人的词中,也有类似题材之作[128],但都不如刘秉忠、张弘范二人具有代表性。尽管刘秉忠词中更多的倒是“斜阳暮。淡烟疏雨。湿遍山前树”[129]这样的疏朗之句,和“山林苍翠,江湖烟景,归去没人争”[130]这样表达萧散之怀的作品;而张弘范词中也同样有着“紫箫明月底,翠袖暮天寒”[131]这类“不减晏欧诸贤”的“清词丽句”[132]。但应该说,正因为其独具的特色,他们那些充满自信的词代表了大都词人群体早期的较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