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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词通论
1.4.2.3 三、遗民悲歌期(1233—1300)

三、遗民悲歌期(1233—1300)

金哀宗天兴元年(1232)春,蒙古拖雷率四万精兵大破金军二十馀万于钧州(今河南禹县)南三峰山,潼关失守,金朝精锐至此丧失殆尽。在速不台的围攻下,汴京弹尽援绝。天兴二年(1233)初,金哀宗遂出奔归德(今河南商丘),夏,又迁蔡州(今河南汝南)。尽管在蒙、宋军队的合击下,蔡州次年方被攻破,金朝正式国亡,但放弃汴京之举,实际上已意味着金朝大势已去、国将不国了,而且蒙古入汴,也揭开了大批金朝文人遗民生涯的序幕。因此,本书将“遗民悲歌期”的上限定于公元1233年。至元十三年(1276),伯颜渡江,南宋遂亡,厓山一战,已无赵土,南宋文人的遗民生涯也开始了。公元1300年为元成宗大德四年,虽然张炎、仇远等人直到近二十年后才去世,但此前王义山(1287)、马廷鸾(1287)、谢枋得(1289)、家铉翁(1294后)、陈著(1297)、刘辰翁(1297)、周密(1298)等宋元之际重要的遗民词人皆已辞世,可以说宋遗民的时代至十三世纪末已经基本结束。此后虽然仍有遗民词人,但距南宋之亡业已久远,国灭之初的悲愤痛惋,也都渐渐淡化成历史的沧桑感或莫名的忧伤了。故而本期下限定在公元1300年是比较合理的。

这六十馀年,对金宋文人来讲,都是天翻地覆的动荡年代,他们相继体验和感受到了宗社沦亡、家国丘墟的深切痛苦,时代的巨变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创作激情,词坛风气发生了新的转向。本期的主要特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金宋遗民成为这一时期词坛的创作主体。北方的金遗民中,元好问无疑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他以其三百八十馀首亦浑雅、亦博大的词作,表达了遗民的共同心声,负一代众望,奠定了他在金源词坛首屈一指、不可动摇的地位。同时的李俊民、段成己、段克己昆仲、杨弘道、李治、白华、杜仁杰诸人,亦皆“值故都倾覆之馀,怅怀今昔,流露于不自知”[14],“神州陆沉之痛,铜驼荆棘之伤,往往寄托于词”[15],可以说金遗民词代表了整个金词的最高成就。而随后的南宋遗民们在沧桑变故之后,创痛更巨,积愤更深。宋末词风在辛、姜、吴、史之后,本已呈现出盛极难继之势,然而就在这衰敝之馀,入元之后的遗民词却又光焰复振,为词史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其中文天祥、刘辰翁诸人发扬苏、辛词风,或悲壮激越,直抒爱国情怀;或悲咽凄楚,曲显危心苦志;而周密、王沂孙、张炎、仇远等人则谨持周、姜衣钵,抚今追昔,感慨无端,咏物之中隐约比兴,家国身世出以凄婉。其音色虽然有着高低强弱的不同,但皆可谓是血泪凝成之作。在整个南宋、金、元词史中,本期与前一时期同属高潮迭起的重要阶段。

其次,金宋遗民都通过不同的方式传递着词脉。方式之一是通过词人群体的作用,如金元之际北方的东平、真定词人群,宋元之际南方的江西词人群和杭越等地的词人群,对元代中后期词坛发展所起的作用就不可低估。方式之二是通过词法的传承与词学的总结。方式之三是师弟相传,如元好问之于白朴、仇远之于张翥。就金宋遗民对随后词坛的影响来看,虽深远程度有所不同,但却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第三,金宋遗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词选的形式,对前代词坛加以总结。元好问编选《中州集并乐府》,其旨在于借诗词以存金源一代之史,这是词史上第一次以历史观念来评词,并为词人立传,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而宋遗民中刘辰翁《金缕曲》词云:“暮年诗,句句皆成史。”虽是说“诗”,实亦指词,也有着清晰的以词存史之观念。周密编于元贞、大德间的《绝妙好词》[16],同样也是一部保存与总结南宋词坛发展历程的选本,虽不如《中州乐府》那么宗旨明确,但性质是类似的。

第四,词学理论进入繁盛时期。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赞许“中州万古英雄气”,提倡刚健雄放的诗风,而他的论词主张与诗论亦异曲同工,其《遗山自题乐府引》、《东坡乐府选集引》、《新轩乐府引》等论词之文,实为金代以苏轼为宗的词学观念的理论总结和概括。而南宋遗民张炎所著《词源》一书,讲论乐律词法,推崇雅正清空,正是姜夔一派词学的最后总结和发扬光大。

不过本期之中,除了金宋遗民之外,还有一些是元代的“本土词人”,主要是指在金亡前后出生,并仕于元廷的一批北方文人,包括刘秉忠、白朴、王恽、胡祗遹、魏初、卢挚、张弘范、耶律铸、姚燧、张之翰、刘因等人,他们中有的受到金遗民极深的影响,如白朴是较为典型的例子。但在有些词人的作品中,已有对于元代混一宇内之空前武功的赞美,体现一种开国之初的新风范,如刘秉忠、张弘范的词作。还有的表现出浓重的倦世情怀,如刘因的一些词作。但从总体上来说,这些北方文人的创作虽有了一些新的气象,但还不足以自立,基本没有跳出金词的框架,是金词向下延续的表现。而延续与传承也正是下一阶段词坛最主要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