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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词通论
1.3.1.1 一、依政治态度而定

一、依政治态度而定

清人顾嗣立于康熙年间所编的《元诗选》是一部具有断代总集性质的诗歌选本,“网罗浩博,一一采自本书,具见崖略,非他家选本饾饤缀合者可比。有元一代之诗,要以此本为巨观矣”[3]。其书《凡例》云:

是集也,前承金、宋,后际明兴,故有先朝逸士而抗节西山,如谢皋羽、林霁山之于宋。亦有当代名卿而祼将周室,如危太朴、张志道之于明。向来选本编作元人,今俱不敢援入。其或遗民故老,浮沈晦迹,如熊勿轩之入元已久,戴叔能之乃心元室,并皆编入集中。读者论其世而谅其情可也。[4]

在此顾嗣立解释了他对于跨朝代文人之归属的基本看法,即以其在行为上是否出仕新朝、在心理上是否抱持遗民逸士之志作为划分的根据,也就是以对待新旧两朝的政治态度为主要标准。如谢翱、林景熙此类于宋亡之后抱节终身、高蹈不仕者,便不录其作,以全其志。相反在入元之后曾出仕者,则予以入选,如方回、白珽、仇远等。

应该说《元诗选》所采用的这种划定方法是历来比较通行的标准。《历代诗馀》以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作家的朝代归属也基本以这种先原其迹再论其心的原则为主,而且由于四库馆臣们强烈的正统意识的影响[5],在具体的归属上,对此标准的把握比《元诗选》更为严格。凡在新朝曾沾一命之恩者,不论官品高低,不论年代早晚,一概题作元人。于是一大批在入元之后由于各种原因出为书院山长、路学教授等学官者,如赵文、王奕等,都被当作元人看待。反之,对于未仕新朝者一般皆入前代,如熊禾的《勿轩集》,在《四库》中即题作宋熊禾撰,牟、方夔等作家也都被视为宋人;李俊民、元好问等因入元未仕,故皆题作金人。这是论其行迹的界定方法,在此基础上,还要进而论其心迹。如杨公远《野趣有声画》之提要云:

集中有至元乙酉生朝诗,称“六十平头悭两岁”,则是年五十八,以长历推之,当生于理宗绍定元年,宋亡时年四十九。入元未仕,当从周密之例,称南渡遗民。然集中《春雪》诗题下注“己卯正月初三作”,是时正张世杰、陆秀夫等蹈海捐生之岁,而其诗有“向晓披衣更拥衾”,“更无一事恼胸襟”,则是以宋之存亡付诸度外,与前朝故老惓惓旧国者迥殊。且入元以后,干谒当路、颂扬德政之诗,不一而足。其未出仕,当由梯进无媒,固不能与密之终身隐遁者同日语矣。今系之元人,从其志也。[6]

以诗人一时兴至的悠闲之语,来反证其无忧劳王室之心,这种诛心之论似乎显得有点过于苛求。

不可否认,这种断限方法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以出仕与否作为判断的主要依据,也完全符合正统观念。但其不合理处也很明显,首先,这些遗民虽是前朝之遗民、新朝之逸士,在心理上可以说他们是前朝旧人,但他们虽未必皆食周禄,却也大多没有饿死首阳,其中有不少人长期生活于新朝,而且其交游、创作也都以在新朝时期为主,这些作于新朝的作品,从时间上说,就不能归入旧朝。其次,在具体界定时也难免出现体例不纯而自破其例的情况。《元诗选》中就不得不兼顾诗人的活动年代,作为前一标准的辅助。如由金入元的元好问虽未出仕,但他在元代生活了二十三年;同样,由宋入元的熊禾卒于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在元代统治下生活了三十六年之久,虽然他们不论在行为还是心理上都是抗节不仕的遗民,但毕竟“入元已久”,遂亦被收入该书。又如黄庚的《月屋漫稿》一卷,《四库提要》云:“元黄庚撰。庚字星甫,天台人。厉鹗以其生于宋末,入元未仕,遂收入宋诗。然宋亡时庚尚幼。观其集首自序,乃泰定丁卯所作。时元统一海内已五十七年,不得仍系之宋。今仍题作元人。”[7]而与黄庚情况类似的白朴,金亡时年仅八岁,其《天籁集》在《四库》中却被题为“金白朴撰”,这就与历史事实相距甚远了。再拿杨公远的例子来说,入元之后,“干谒当路、颂扬德政”的绝不止是杨公远一人,这对宋金遗民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试观元好问、白朴等人的诗词集中,谀时颂扬之语时时可见,他们与新朝的达官显贵也是来往频繁,关系密切。四库馆臣既据此将杨公远归为元人,元、白却不妨为金人,这就见出体例上的矛盾了。

相比之下,同样是以文人出仕与否为主要标准的陈衍《元诗纪事》,对此问题的处理就显得通脱而有独见。其书《凡例》云:

有元诗人,上多宋金遗老,下多祼将有明。今于宋、金遗老涉元者,如于宋、金未登仕版,则概入之元;其已登宋、金仕者,入元未仕,原不必援之入元,顾选(按指顾嗣立《元诗选》)于元遗山、罗磵谷诸人径属之元,似欠断限。今仿《全金诗》列耆旧、遗献之意,另编遗老一门附焉。其元末诸人亦于元已登仕版者,虽入明尚存,仍列之元也。[8]

《元诗纪事》中卷三十为“金遗老”,卷三一为“宋遗老”。这种类似于存目的方式不失为一可行的折中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