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雅典的泰门》(Timon of Athens)

【剧情梗概】

雅典的泰门出手阔绰、为人豪爽，经常大宴宾客，资助艺术家。人人对泰门的乐善好施、有求必应赞不绝口。可是，论辩家阿帕曼特斯却总是嘲笑泰门有眼无珠，劝他远离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管家弗拉维斯也为泰门担忧，暗地里埋怨他。但是，泰门乐于享受给予所带来的巨大快乐，对别人的提醒充耳不闻。实际上，此时的泰门已是囊中羞涩，财力几近枯竭。

没过多久，泰门的债权人就担心他的偿还能力，纷纷派人来收债。债主的纷至沓来，终于使泰门能静心听弗拉维斯解释。实际上，泰门的债务已超过家产的两倍。但是，泰门不相信那帮受他恩惠的朋友会背信弃义，于是决定派仆人去找众朋友借钱，以解燃眉之急。

仆人们空手而归，使泰门明白了这帮食客全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于是，他决定再一次大宴宾客。泰门的酒肉朋友、贵族老爷欣然前来赴宴。在筵席上，泰门痛骂他们的忘恩负义，众宾客纷纷逃离。与此同时，泰门的挚友阿尔西白蒂斯将军在元老院竭力替一个英勇无畏的勇士求情，结果反遭元老院放逐。阿尔西白蒂斯谴责议员们的无情无义，决定举兵攻打雅典。

泰门诅咒虚伪的雅典，憎恨世间的一切。他离开了雅典，来到海边的一个山洞里开始了自我流亡的生活。他挖树根充饥，结果无意间发现了埋在地下的宝藏。泰门的财宝很快吸引了其他来访者，两个小偷光顾山洞，泰门慷慨解囊相助，使他们感激万分。最后，弗拉维斯来寻找泰门，他的真情深深地打动了泰门，于是泰门将他排除在所愤恨的世人之外。他给弗拉维斯一大笔财宝，让他永远不要再来看自己，也不要对任何人发善心。

一个诗人和一个画家听说泰门最近财运亨通，特来拜访，以叙旧情。但是，泰门把他们痛骂了一顿。元老院也派人来请求泰门支持抗击阿尔西白蒂斯，甚至答应授予他更高的荣誉和尊严。对于雅典的厄运，泰门无动于衷，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后来，阿尔西白蒂斯决定饶恕无辜的雅典人，只杀那些背信弃义的人，为泰门和自己复仇。阿尔西白蒂斯与雅典达成和平协议，而泰门却在山洞里悄然离世。

【剧本评论】

《雅典的泰门》可能创作于1606至1608年之间。由于辗转传抄，此剧多有讹误之处，因此刊印的文本中也往往段落不明，幕场不分。关于剧本的著作权问题，有学者认为剧中有多处迹象表明该剧可能出自他人之手。他们认为，该剧可能是莎士比亚与一个名叫托马斯·米多尔顿的剧作家合写的，有些段落明显出自米多尔顿的手笔。还有的学者认为该剧并没有写完，或许是在修改过程中放弃了，似乎可以解释剧中为何出现诸多不一致的地方。还有学者认为该剧可能没有上演过，或许是因为没有创作完，或许是因为该剧聚焦于詹姆斯一世继承王位以后英国社会存在的一个颇具争议的话题，蕴含有尖锐批判詹姆斯时代英国社会的金融管理体制，容易引起贵族赞助者的不满。但是，我们也可以说，没有证据证明该剧是否上演过，并不等于该剧就没有上演过，莎士比亚许多剧作都缺乏上演记录。剧中大多数材料曾见于威廉·培特因的《宫廷乐事》，诺斯翻译的普鲁塔克的《名人传》以及由博阿多创作的意大利喜剧以及卢西恩的对话体作品中都叙述了这个故事。

学术界一致认为《雅典的泰门》是一部没有完成的剧作。该剧的情节连贯，结构紧凑，安排合理，而且有些场景和道白也是非常生动的。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发现许多美中不足的地方。另外，整个悲剧中阿尔西白蒂斯的情节与主要情节的衔接上明显有缺陷，诗文运用不均衡，人物刻画平平淡淡。为什么在剧作家后期的创作中会出现这样的瑕疵之作呢?这是一个令莎士比亚学者感到困惑不解的问题。或许，莎士比亚在尝试新的悲剧模式。或许，莎士比亚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自己难以把握的主题和人物。不管原因如何，莎士比亚最终放弃了对剧本进行必要的润色和加工。

在剧中，泰门是一个富人，乐于施舍，帮助朋友。但是，他的衰败是由于无法支持这种开销;他只得举债，以维持对朋友的慷慨施舍。到头来，他抵押了所有财产，最终破产，而他的那班酒肉朋友却弃他而去。在17世纪上半叶，贵族阶层生活奢华，肆意挥霍，结果入不敷出，于是针对这种传统贵族行为的批评之声不断增加。英国作为一个国际强权正处于上升阶段，贵族们生活奢华，竞相攀比，但是日益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于是，新的信贷市场应运而生。詹姆斯一世自己馈赠给朋友大量昂贵礼物，并以债台高筑而闻名。詹姆斯的行为给王室的金库带来了巨大亏空。詹姆斯与许多贵族们一个个债务缠身，不能自拔。因此，该剧试图引起人们关注上流社会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结果直接导致没人愿意资助该剧上演。

莎士比亚的戏剧见证了金融交易模式的变革。在早期阶段，朋友之间非正式的借贷足以应付资金交易;这就是该剧开始时泰门所采取的方法。在詹姆斯时代的英国，贵族间日益紧张的资金借贷预示着“友好谅解”的方式已经无法解决资金的借贷问题。高利贷，这种为人不齿，甚至非法的借贷行为逐渐成为人们处理债务的方式，被广泛采用。同样，泰门发现朋友关系并不能产生金钱效益;而且他的朋友们也都声称友情并不能保证借贷的安全。

正如莎士比亚早期的剧作《威尼斯商人》一样，《雅典的泰门》注意到了友情与货币借贷的关系。泰门发现了友谊与私利、物资利益与无价情谊以及个人品格与个人财富之间的关系。该剧还可以与《李尔王》进行比较，主人公从权力巅峰跌落，穷困潦倒以及其对世事的愤世嫉俗都有反映。

【经典台词欣赏】

泰门:

让我回头瞧瞧你。城啊，你包藏着如许的豺狼，快快陆沉吧，不要再替雅典做藩篱!已婚的妇人们，淫荡起来吧!子女们不要听父母的话!奴才们和傻瓜们，把那些年高德劭的元老们拉下来，你们自己坐上他们的位置吧!娇嫩的处女变成人尽可夫的娼妓，当着你们父母的面跟别人通奸吧!破产的人，不要偿还你们的欠款，用刀子割破你们债主的咽喉吧!仆人们，放手偷窃吧!你们庄严的主人都是借着法律的名义杀人越货的大盗。婢女们，睡到你们主人的床上去吧;你们的主妇已经做卖淫妇去了!十六岁的儿子，夺下你步履龙钟的老父手里的拐杖，把他的脑浆敲出来吧!孝亲敬神的美德、和平公义的正道、齐家睦邻的要义、教育、礼仪、百工的技巧、尊卑的品秩、风俗、习惯，一起陷于混乱吧!加害于人身的各种瘟疫，向雅典伸展你们的毒手，播散你们猖獗传染的热病!让风湿钻进我们那些元老的骨髓，使他们手脚瘫痪!让淫欲放荡占领我们那些少年人的心，使他们反抗道德，沉溺在狂乱之中!每一个雅典人身上播下了疥癣疮毒的种子，让他们一个个害起癞病!让他们的呼吸中都含着毒素，谁和他们来往做朋友都会中毒而死!除了我这赤裸裸的一身以外，我什么也不带走，你这可憎的城市!我给你的只有无穷的咒诅!泰门要到树林里去，和最凶恶的野兽做伴侣，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是要善良得多了。天上一切神明，听着我，把那城墙内外的雅典人一起毁灭了吧!求你们让泰门把他的仇恨扩展到全体人类，不分贵贱高低!阿门。

［四幕一场］

【提示】泰门出生在富豪之家，出手阔绰，为人仗义疏财，见到别人有困难总是慷慨解难，时常送给朋友金钱和礼物，万贯家财挥霍一空。另一方面，他又像李尔王一样，不谙世事，不理解爱与友谊，总是把别人的恭维和甜言蜜语当做友好的表现。由于慷慨无度，不善理财，泰门很快深陷债务危机，囊中羞涩。于是，那些平时与他称兄道弟、高谈阔论的所谓的“朋友”顿时作鸟兽散，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在世态炎凉面前，泰门陷入了道德与行为、理想与现实尖锐对立的痛苦之中，感到无比绝望。他开始诅咒雅典的虚伪，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他恨雅典、恨整个人类，“从此以后，泰门将要痛恨一切的人类了”!(三幕六场)他要与雅典、与整个人类诀别，逃离雅典，遁迹于荒郊野外的密林之中，与凶恶的野兽为伴。比起无情的人类来，它们却显得善良得多。即使是这样，在离开雅典之前，泰门还是禁不住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发出无限的感慨。

泰门:

神圣的化育万物的太阳啊!把地上的瘴雾吸起，让天空中弥漫着毒气吧!同生同长、同居同宿的孪生兄弟，也让他们各人去接受不同的命运，让那贫贱的人被富贵的人所轻蔑吧。重视伦常天性的人，必须遍受各种颠沛困苦的凌虐;灭伦悖义的人，才会安享荣华。让乞儿跃登高位，大臣退居贱职吧;元老必须世世代代受人蔑视，乞儿必须享受世袭的光荣。有了丰美的牧草，牛儿自然肥胖;缺少了饲料它就会瘦瘠下来。谁敢秉着光明磊落的胸襟挺身而起，说“这人是一个谄媚之徒”?要是有一个人是谄媚之徒，那么谁都是谄媚之徒;因为每一个按照财产多寡区分的阶级，都要被次一阶级所奉承;博学的才人必须向多金的愚夫鞠躬致敬。在我们万恶的天性之中，一切都是歪曲偏斜的，一切都是奸邪淫恶。所以，让我永远厌弃人类的社会吧!泰门憎恨形状像人一样的东西，他也憎恨他自己;愿毁灭吞噬整个人类!泥土，给我一些树根充饥吧!(掘地)谁要是希望你给他一些更好的东西，你就用你最猛烈的毒物餍足他的口味吧!咦，这是什么?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不，天神们啊，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信徒;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些树根!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嘿!你们这些天神们啊，为什么要给我这东西呢?嘿，这东西会把你们的祭司和仆人从你们的身旁拉走，把壮士头颅底下的枕垫抽去;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来，该死的土块，你这人尽可夫的娼妇，你惯会在乱七八糟的列国之间挑起纷争，我倒要让你去施展一下你的神通。

［四幕三场］

【提示】在森林里，愤怒的泰门住的是山洞，吃的是树根和野果。一天，他走出山洞，在林子里边挖草根，边诅咒人世。他认为，在人的世界里，是人所拥有财富而不是人的品格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挖着挖着，他挖出了许多黄金。这非但没有让他欣喜若狂，反而使他回忆起金钱给他带来的痛苦和不幸。面对金子，他表现出来的不再是兴奋，更多的是嘲讽和蔑视，称之为“人皆可夫的娼妇”。另一方面，他还是觉得金子是有利用价值的，是可以用来加速雅典乃至人类的灭亡。他要把金子给阿尔西白蒂斯作军饷，去攻打雅典;他要把金子给妓女，让她们去向人类传播疾病;他要把金子送给强盗，鼓励他们去抢劫雅典。总而言之，他是要千方百计地摧毁整个人类社会的象征——雅典。

【注释】

[1]布拉德雷:《莎士比亚悲剧的实质》，转引自杨周翰编选《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下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25页。

[2]转引自克利福德·利奇:《悲剧》，尹鸿译。昆仑出版社，1993年，第3页。

[3]同上，第1页。

[4]法厄同(Phaethon)，是日神的儿子，曾为其父驾驭日车，不能控制其马而闯离常道。故事见奥维德《变形记》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