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

历史剧这一戏剧体裁以“国家大事和社会生活问题——政权问题、各等级的相互关系问题、教会在国家中的作用问题”，一言以蔽之是以“一整套具有纯粹政治意义的问题”^[1]作为其表演内容的。

在16世纪后期的英国，历史剧似乎是突然之间兴盛起来的。起初，这种体裁与其说是戏剧创作，还不如说更像是史诗。它结构松散，故事情节涵盖一个国王或英雄人物的人生经历，期望民族的统一和团结。剧中次要情节大多是出自剧作家的编造，但是在重要的历史事件上，剧作家往往顺应历史事实。当时，有三部历史剧作描写约翰王的生平事迹，分别诠释了约翰王时期历史发展的三个阶段:约翰·贝尔的道德剧《约翰王》创作于1553年玛丽登基前的某个时间;《约翰王的动乱年代》创作于1587—1591年;另外一个剧本就是莎士比亚的《约翰王》。这里提到的《约翰王的动乱年代》是一部典型的纪年历史剧。这部历史剧采用的是粗糙的无韵体形式，其中还对当时的僧侣制度事件大加讽刺。较早前还有一部《理查三世的真实悲剧》，采用的是押韵的对仗体。剧中还有表现真理与诗意的寓言人物，甚至还模仿古典戏剧的序曲，克莱伦斯台上台下来回走动，不停地呼号。另外一个同题剧本是用拉丁语创作的。这个时期的两部剧作《亨利五世的辉煌胜利》和《约克与兰卡斯特两个名门望族的明争暗斗》构成了莎士比亚的《亨利五世》和《亨利六世》中、下篇的基础。

在整个发展过程中，纪年体戏剧一直处于劣势，但是克里斯托福·马洛的《爱德华二世》却突然间把这种体裁提升到了显赫的地位。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英国历史剧第一次被拉入了真正的戏剧领域。这些剧中的人物生动逼真、英勇无畏、思维敏捷，掠过历史的长河。马洛凭借强力的诗句和技巧，生动地刻画出伟大人物。《爱德华二世》是英国文学史上第一部优秀的历史剧，也有人认为是现今英国文学史上最好的一部历史剧。

虽然历史时不时地被搬上戏剧舞台，而历史剧作为一个独具特色的戏剧体裁却是伊丽莎白时期戏剧发展中的特有现象。这种体裁的戏剧主要呈现在一般公众剧场，鲜有在“私人”剧场上演的，而且其兴盛于1589—1609年之间，前后存续了15年左右。在此之外，偶尔有零星的历史剧上演。我们不妨探究一下“历史剧”。首先，“历史”这一术语更多地用在某些喜剧的或浪漫色彩的舞台情节中，而剧本多是涉及过去的历史事件，冠名为“××王政时期”、“××纷争时期”、“××生与死的经历”，尤其是“××悲剧”。莎士比亚的《亨利六世》三部曲、《理查三世》和《理查二世》最初是以“悲剧”出版的。可是，没过几年，他的《亨利四世》第一部和《亨利五世》却是以“历史剧”出版的，而且在喜剧前言中开始提及历史剧的分类。莎士比亚不仅在历史剧创作方面成绩卓越，而且与其他剧作家相比较，我们甚至可以认为是莎士比亚创造了英国历史剧。尽管以前似乎出现过历史剧的痕迹，但是在莎士比亚的《亨利六世》之前可以追溯的却只有《约翰王的动荡岁月》和《亨利五世的辉煌胜利》，即便如此，也有诸多疑点。

这种类型的戏剧出现于1587—1590年，一些舞台短剧被统称为“历史记录”。在过去的几个世纪，圣经故事一直是剧作家改变戏剧的宠儿，一旦商业演出兴盛于伦敦戏剧界，剧作家自然而然地开始利用历史与传记素材，罗马的、波斯的、土耳其的以及古不列颠的等，不一而足。为什么只有那些关于本地君王或诺曼征服之后王政历史的剧作才被冠以“历史剧”呢?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李尔王、麦克白、辛白林以及约翰王、理查家族和亨利家族的故事皆出自霍林谢德的《编年史》。恺撒、安东尼和科利奥兰纳斯的故事也是历史性的。从表面上看，莎士比亚在处理英国历史以及罗马历史题材上面没有任何区别:广泛探究人物内心世界，仔细观察历史事件，政治与个人的力量殊死较量，战场上刀光剑影以及著名人物的悲惨结局。不管怎样，第一对开本的编辑人员还是对此做了甄别。原来出版时冠以“悲剧”的剧作，如:《理查三世》和《理查二世》被归于历史剧，而原来冠以历史剧的《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李尔王》和《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与其他罗马剧一起归为悲剧。

当然，这种区分并不是表面的，或仅仅是基于戏剧主题。历史剧与别的剧不同是因为其主题所呈现的启示具有构筑的意义。剧作家和观众对这种剧作倾入了自己的情感和寄托，势必唤起骄傲与冥思的感情，那么，戏剧也就不可避免地具有提供期望和警示的作用。剧与剧之间虽然人物各不相同，但是主角却只有一个:英国。即使是在反映罗马、土耳其以及其他的“历史剧”中，其主体依然没有改变。当然，我们不能就此说莎士比亚在历史剧中为政治宣传而牺牲了艺术。这些剧作客观地反映事物，细致地刻画了历史人物以及展延了历史的内涵，远比我们所期待要多得多，而不单单是其娱乐效果。在这些剧作中，莎士比亚所表现的立场和理想，乃是民族历史经验和显示社会形势的产物。至于这些立场和理想到底是什么，只能在剧本中细细品味。

莎士比亚一生创作了10部关于英国国王的剧作(从《约翰王》到《亨利八世》)，还有几部基于罗马历史的剧作，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裘力斯·恺撒》和《安东尼与克丽奥佩特拉》。有关罗马题材的剧作取材于普鲁塔克，莎士比亚可能在文法学校学习过。就有关英国历史的剧作，莎士比亚则主要取材于霍林谢德的《编年史》(1587)，但是可能也有其他来源，比如:无名氏历史剧《亨利五世的辉煌胜利》(1598)，以及霍尔的《约克与兰卡斯特两个名门望族的明争暗斗》(1542)。有关英国的历史剧反映了伊丽莎白统治时期英国社会的民族主义精神。这些历史剧指出了英国人的“伟大尊严感和继承、维护君主权力的道德复杂性”。罗马历史剧则反映了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古典希腊和罗马的崇敬以及对古典(希腊或拉丁)知识的极大兴趣。在莎士比亚时代，观众既对英国历史剧感兴趣，也很欣赏罗马历史剧，因为人文主义者认为16世纪的英国继承了古典文化的旗帜。对英国人文主义者来说，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是罗马帝国灿烂文明的“复活”，16世纪是探险和征服的世纪，正是在这个时候英国把帝国的触角伸到了新大陆。

三部《亨利六世》和《理查三世》涉及了当时的某些历史事件，而后面的四部历史剧则反映的是15世纪早期的历史事件。《理查二世》、两部《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涉及的历史时期涵盖了从亨利四世推翻理查二世统治(1399)到亨利五世在阿金库尔战役中战胜法国军队(1415)。《亨利五世》创作于1598/9年，从亨利四世的儿子哈尔加冕成为亨利五世开始，这一段在两部《亨利四世》中都有描述。哈尔、福斯塔夫、巴尔多夫、匹斯托尔和桂嫂等角色全在两部《亨利四世》中出现过。

我们知道，莎士比亚不是从喜剧或悲剧，而是从历史剧入手开始其戏剧创作生涯的。在英国戏剧史上，克里斯托福·马洛、格林和莎士比亚堪称历史剧的先驱。他们所创作的历史剧“规模之宏伟，场面之壮阔，事件之纷繁，人物之复杂，语言之奇特和寓意之深刻，令观众在欢呼哀叹之余不得不对历史进行反思，对民族进行自省，以历史的事实作为现实的借鉴”。^[2]“历史剧也许是伊丽莎白时代的剧作家对世界戏剧最杰出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