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叉鱼亭记A

元·何民先

郴之北有湖，广袤可数里。湖之西有昌黎伯韩文公祠。按唐史，公自阳山还，俟命于郴，时郴守李侯宾之B，航泳空明，叉鱼赋诗，凡三月，后去。厥后亭榜C。叉鱼亭之对峙有屋，曰北楼，桥曰玉雪，皆湖上伟观。论郴有八景D，“北湖水月”其一也。岁月荐易，雪霜改化，湖莽而欲湮，祠陋而欲废，桥朽而欲倾。所谓叉鱼亭者，亦荆榛E矣。

皇庆癸丑F六月，通议大夫三山本斋王公都中，受命牧郴。首稽G郡志，慨然曰：湖所以会胜，祠所以尊贤，亟理之。湖每岁委之豪民，薄其租输官，倍其利归己。公始革其弊，官给本畜鱼，岁所入悉以裨郴江驿用。湖之源有龙窟，深渊莫测，鱼多逸入，网罟莫施。募力役直湖心，堤之亘岸南北，析为前后湖，仍斤木编竹插堤之中，水可前通，鱼不后逸。置画舫二，与民乐之。且背楼趾桥，构屋三楹H，导湖水激轮为磨，糜牟I为粉，驿资用益富，民赖以无扰。寻又捐俸，率先鞭石为桥，柱栋节棁J，壮伟焕丽。诚以迎恩于斯不可缓。初，侯之来，尝谒韩公祠，见古碑漫漶，剜而新之，垩K其墙而瓦覆焉，高其门而表著焉。已而复叉鱼之亭，亭列三筵，可觞数客，大书高吟，璀璨在目，湖之胜益增。申命掌祠者，上下内外悉务完饬，仍命湖田归于学，以裨祀事，及修理大成乐L，膳养乐生之用，岁时躬率僚属诸生致敬。

予谓郴之胜在北湖，湖之重以文公。侯聪明公直，于韩无间，其经理湖山之功，四十年所未有，是不可以不记。延佑初年M七月既望，前郴州路儒学学正渌江何民先记。

【注释】

A本文载明《万历郴州志》卷九。叉鱼亭，又名景韩亭，位于湖南郴州北湖，即今北湖公园湖中亭。唐贞元十九年（803年），唐代文学家韩愈，因上疏德宗皇帝，触犯京兆尹李实，被贬为广东阳山县令。时与被贬临武任县令的张署，同经郴州赴任。贞元二十一年（805年），两人获赦，又同寓居郴州待命。时任郴州刺史李伯康邀韩愈在北湖泛舟叉鱼，韩愈挥笔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叉鱼诗，描述郴州春夜北湖叉鱼的盛景。后人为纪念韩愈咏诗叉鱼佳作，遂创草亭，名叉鱼亭，后改为景韩亭，今仍改为叉鱼亭。何民先，渌江（今湖南醴陵）人，元朝郴州路儒学学正。B[李侯]李伯康。C[亭榜]修筑草亭（即后来的叉鱼亭），悬挂匾额。D[论郴有八景]谈到郴州，有八景之说。相传这八景是：苏岭云松，北湖水月，南塔夕照，东山一览，鱼绛飞雷，相山瀑布，园泉香雪，龙泉烟雾。E[荆榛]丛生的树木。F[皇庆癸丑]元仁宗皇庆二年，（1313年）。G[稽]查考。H[楹]计算房屋数的量词，间。I[牟]通“麰”，大麦。J[棁（zhuó）]梁上的短柱。K[垩（è）]用白土涂刷。L[大成乐]用于祭祀孔庙的音乐。大成：乐曲奏完一节谓一成，九成而乐毕谓之大成。M[延佑初年]指元仁宗延佑元年（1314年）。

【翻译】

郴州城北有一个湖，方圆有几里宽。湖的西边有昌黎伯韩愈的韩文公祠。据唐史记载，韩愈从阳山令上北还，在郴州待命，当时的郴州刺史李伯康把他当做贵宾对待。他们在通明透彻的湖水中划船游湖，叉鱼写诗，共三个月，之后韩愈才离开。后来当地人就修筑了一座草亭，题了“叉鱼亭”的匾额。叉鱼亭的对面有一栋房屋叫北楼，有一座桥叫玉雪，都是湖上雄伟的景观。人们说郴州有八景，“北湖水月”是其中之一。但是随着岁月的更替，雪霜的变化，北湖草木遍地，快被埋没了；祠堂荒凉破败，快被废弃了；桥梁朽烂，快要倒塌了。所谓的叉鱼亭也已是树木丛生了。

元仁宗皇庆二年六月，通议大夫三山本斋公王都中，受命治理郴州，担任郴州路总管。他开始查考方志，感慨叹息道:“湖是用来会聚美景的，祠堂是用来尊崇先贤的，应当赶快修理好它们。”北湖当时每年都是由官府托付给富豪管理，富豪把微薄的租金交给官府，把成倍的利润据为己有。王公开始改革这种弊病，官府提供本钱养鱼，每年养鱼所得收入全部用来补充郴江驿站的费用。北湖的源泉所在有一个龙洞，洞水深不可测，有人捕鱼时，很多鱼游到洞里去了，渔网都派不上用场。于是王公招募壮劳力，直接经过湖心修筑堤坝，贯通南北两岸，分隔成前湖、后湖，于是砍树为桩，编竹为筏，插入堤坝中，这样，后湖的泉水可以流到前湖，前湖养的鱼却无法游到后湖去了。王公还置办了二艘画舫，与百姓共享游赏之乐。又在背靠北楼、前接玉雪桥的地方，建造了三间磨坊，引湖水推转木轮作动力，带动石磨，把大麦磨碎成面粉，因此驿站的财力增多了，百姓依靠它而不生纷乱。不久，王公又捐出自己的官俸，率先打石造桥，桥柱和横梁都造得雄伟壮观，光亮美丽。这样做确实是因为要在这里迎合这段佳话，工程不能延缓。当初，王公来郴州的时候，曾经拜谒过韩公祠，看到古旧的石碑文字已经模糊不清，就派人剔除字迹以外的石土，将它翻修一新，用白土刷墙，在那里盖上瓦，把门加高，碑文就更加醒目了。不久，修复了叉鱼亭，在亭子里安排了好几个座位，可以容纳多位客人喝酒，写大体字，高声吟咏，这样，在湖中看叉鱼亭，它显得璀璨夺目，北湖景色的优美又增添了不少。王公再次命令掌管祠堂的官员，将祠堂上下内外都务必保存完好，收拾整齐。并且命令湖田归官学所有，用所得收入来贴补祭祀典礼的开支，以及排练大成乐时那些乐生的生活费用，每年过年时亲自率领下属官员和学生们来这里向先贤表示敬意。

我说郴州的美景在北湖，北湖的重要是因为有韩文公。王公聪明正直，对韩愈特别了解、景仰，他治理北湖的功劳，四十年来未曾有过，因此不能不记下来。延佑元年七月十六日，前郴州路儒学学正渌江何民先记。

【赏析】

元人何民先在文学史上名气不大，官职也不高，“郴州路儒学学正”，即在郴州掌管儒学教诲生徒。但这篇文章以立体而主次有致的布局，朴素而饱含情感的笔调，记述了当时郴州路总管（大概相当于现在的市长）王都中厉革旧弊，及时修复叉鱼亭和韩公祠，整体改建北湖的过程，以表彰其功劳。真可谓：亭不可以不修，功不可以不记，文不可以不读，名不可以不传。

第一段主要写了叉鱼亭的来由及现状。先写了叉鱼亭所在的北湖的方位及大小。接着引出了跟“叉鱼亭”这个名字有紧密联系的名人—韩愈。因为他与好客的郴州刺史李伯康常在北湖叉鱼赋诗，所以后人把在此修筑的一个草亭命名为“叉鱼亭”以纪念韩愈。再接着写了叉鱼亭周围的景致：对面的北楼、玉雪桥，这些都是当时郴州有名的美景。作者在此并没有仔细描绘北湖的美，而是一言以蔽之“皆湖上伟观”，但我们从后文的“北湖水月”完全可以想象出月色下清澈的湖水、精致的楼阁、雪白的石桥……那景色肯定是相当的美。但是岁月变迁，到了元朝，北湖完全变了样：湖中长满了草，文公祠破陋荒废，玉雪桥倾斜欲倒，叉鱼亭也是杂草丛生。昔盛今衰，令人感慨不已！蕴涵了作者对北湖衰败的深深惋惜之情。无意对比，却对比鲜明！不过，写这样的场景也为下文写王公重修北湖作了铺垫。

第二段详写王都中对北湖的改造及对韩公祠、叉鱼亭的维修。公元1313年，王都中被任命为郴州路总管。到任后，意识到应该修缮北湖。他首先把北湖的使用权收归官府，官家提供养鱼的本钱，收入用来补充郴江驿站的开支。然后把湖隔成前后两半，使鱼不会游到深泉中去，以提高鱼的产量，增加收入。还添了两艘画船，供游人游玩时使用。据载，王都中此举，曾遭到了当时很多人的非议。面对众人的指责，王都中还专此赋诗述志:“昌黎曾此赋叉鱼，披棘寻碑考郡图。重筑草亭存古意，双浮画舫仿西湖。激轮为磨供官费，隔水分塘笑我愚。寄语后来贤太守，相承无似此庸迂。”正如诗中所说，为了更好地利用北湖的水资源，也为了进一步减轻百姓的负担，王都中又在北湖建造了三间磨坊。此举进一步增加了收入，驿站的经费越来越充足。改造完北湖本身之后，王都中又捐出自己的官俸，用石材加固了玉雪桥，使其焕然一新。在此之前，还翻修了韩公祠、叉鱼亭，使它们更雄伟、璀璨。这一段是全文的重点，详细介绍了王都中改造北湖的盛举，从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极具经济头脑的领导，想方设法减轻百姓负担，而且大公无私，率先垂范，是一位难得的父母官。作者于字里行间蕴涵着对王公的深深敬意与赞美之情。

第三段高度评价了王都中对改造北湖的功劳，也交代了写作缘由、时间及作者，用笔极为简练。“其经理湖山之功，四十年所未有，是不可以不记”一句，既高度评价了王都中的功绩，又交代了写作缘由。

文章名为“叉鱼亭记”，实则重点写了叉鱼亭所在的北湖，这可以看做是整个“面”上的描写，文章特别提到了三个“点”，即韩文公祠、叉鱼亭、玉雪桥。点面结合的手法使文章既顾及了全局，又突出了重点，给人以立体感。而三个段落中，详写第二段，略写一、三段，以突出王都中治理北湖功劳之大。布局立体而主次有致。语言质朴，但对北湖衰败的惋惜之情，对北湖经重修后焕然一新的欣喜之情，对王公治理北湖的赞美之情都深蕴其中。笔调朴素却饱含感情。但这篇文章主要是为了记载王都中治理北湖的功劳，虽有树立榜样、教育后代的作用，却难免有歌功颂德之嫌，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本文的思想价值。

（刘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