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三绝碑跋A

宋·邹　恭

秦少游辞，东坡居士酷爱之B，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芾C书。淮海词、东坡语、元章笔，素号三绝碑。骚人词客得之宝惜。

余来守是邦，首访旧刻，把玩不置。因谒苏仙山，少憩白鹿洞口，偶披蓁而上，有泉出乎两山之间。于是草创D小亭，环植桃李，追思唐孙会E“何异武陵之境”之句，慨悟少游“桃源望断知何处”之所咏。乃命工以其词鑱F之石壁，尚与此景同传不朽云。

咸淳丙寅春辛卯月邵武邹恭跋。

【注释】

A此跋载清同治《湖南通志》卷二八四，《艺文》四0。南宋度宗咸淳二年(1266年)，郴州知军邹恭把原碑拓上，转刻在苏仙岭白鹿洞的大石壁上。跋，题跋，文体的一种。写在文章或书籍正文后面的短文，多用来评价内容或说明写作经过、资料来源等与成书有关的情况。邹恭，福建邵武人，南宋状元邹应龙之子，生卒年失考，咸淳元年(1265)由奉直大夫任郴州知军。B[秦少游辞，东坡居士酷爱之]辞，文辞。秦少游辞，这里指秦少游被贬郴州时所写《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年）春三月。秦少游（1049-1100），北宋词人秦观，字少游，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人。著有《淮海集》。绍圣初年坐元祐党籍屡遭贬谪，至削秩徙郴州安置。东坡居士，北宋著名文学家苏轼，号东坡居士。“酷爱之”之事与“云”后两句引文出自释惠洪《冷斋夜话》：“少游到郴州作长短句，东坡绝爱其尾两句，自书于扇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又《宋史》载：秦观去世后，苏轼闻而叹曰：“少游不幸死道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C[芾（fú）]宋代大书法家米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海岳外史、鹿门居士，祖籍太原，后定居镇江。常遇石称“兄”，人称“米颠”，“宋四家”之一。D[草创]开始创立。E[孙会]唐代人，开元二十九年官郴州太守，其《苏仙碑铭》有描写苏耽像及其祠宅之语：“皎洁遗像，似逢姑射之人；氤氲晚花，何异武陵之境？深院风洒，松声为之淅沥；古坛烟横，苔色为之彬碧。”F[鑱（chán）]刻，錾凿。

【翻译】

秦少游的《踏莎行•郴州旅舍》一词，东坡居士特别喜欢它，说：“少游逝去了，即使用一万个人的生命也不能换回他啊！”米芾将秦观的词作和苏轼的题字写了下来。秦少游的词、苏东坡的题字、米芾的书法，被时人刻于石碑上，一向号称“三绝碑”。风雅的文人们得到它都像珍宝一样爱惜。

我来做郴州知军镇守这个城市，首先寻访旧制“三绝碑”石刻，反复赏玩舍不得放下。于是拜谒苏仙岭，在白鹿洞口稍事休整，偶然间披斩丛生的荆棘向上爬越时，发现有一股清泉从两山之间流出来。于是开始建起一座小亭子，在它周围种上桃树、李树，回想着唐朝郴州太守孙会“何异武陵之境”一句的妙处，感慨中领悟出秦少游“桃源望断知何处”之句所吟咏的境界。于是命工匠将秦观的词作刻印在石壁上，希望这“三绝”能与这里的美好景致一同留传不朽。

咸淳丙寅年春辛卯月邵武人邹恭题跋。

【赏析】

中国有十大著名“三绝碑”：湖南郴州苏仙岭三绝碑，四川成都《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湖南永州柳子庙《苏轼荔子碑》，山东《潍坊新修城隍庙碑》，福建泉州《万安桥记》大字碑，河南临颖《上尊号与受禅碑》，湖南祁阳《大唐中兴颂摩崖石刻》，开善寺《宝志公象赞诗碑》，陕西高陵《李晟墓碑》，河南郑州《苏轼书欧阳修醉翁亭记石碑》。苏仙岭三绝碑居首位。

本文第一段即交代了苏仙岭三绝碑的来历，揭示了它名传天下的原因。所谓“三绝”，即秦观的词《踏莎行·郴州旅舍》，大文学家苏轼的题字和米芾的书法。秦观由于绍圣初年的新旧党争，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修国史偏责新法，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1096年），再以为法海寺撰写佛书获罪，贬徙郴州。接二连三的贬谪，其情之悲苦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踏莎行·郴州旅舍》写于初抵郴州之时，词曰：“雾失楼台，月迷津度，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结尾两句以委婉曲折的笔法，借景抒情，发泄愤懑，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据《淮海集》载，苏东坡读秦观《踏莎行》的感受是“东坡绝爱尾两句”，闻秦少游死讯后，悲痛不已，自书此二句于扇，并于后题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据说当时的著名书法家米芾为人疏狂，不合流俗，但对苏轼却十分尊敬，师事之甚谨，感其真情，遂将秦词苏语一同写下。时人称之为“秦词”、“苏语”、“芾书”，号称三绝。后人将其刻于石壁之上，遂成旧三绝碑。这个完成旧石刻的“后人”，可能是北宋著名学者范祖禹之孙、曾师从黄庭坚的成都华阳人范温，他是秦观的女婿，北宋末年入仕，曾与黄庭坚深入讨论秦词《郴州旅舍》。本文略过秦词的来历，简记米芾书写的缘由，细述苏轼题跋的情状，详略得当，裁剪独到，以极其简练的笔法交代了“三绝”的来历。名人联手出名品，三绝碑自然名满天下。这块约完成于北宋末的旧三绝碑，因其集文辞书法情谊于一身，极富艺术价值，一直被文人视为珍宝。

第二段交代了现存三绝碑的形成过程。邹恭作为地方长官，一到郴州其地就首访秦观词的石刻，并“把玩不置”，既照应了前文“骚人词客得之宝惜”，体现了三绝碑的文化价值，表达了他对前人的敬重仰慕之情，又为后来他将旧刻拓下移刻它处之举作了铺垫。邹恭还走访了秦观作词旧地，在实地考察中，加深了对秦词意境的体验，于是访得风景佳妙、钟灵毓秀之处，建造亭台，“环植桃李”，又追溯往事，回望佳景，吟咏佳句，让人疑入“武陵之境”。在佳景幽境之中，作者似是领悟到了秦观创作《踏莎行》时的情景，身临其境，感受到了词人内心的那份凄苦无奈。有鉴于此，邹恭命人将旧石刻词精心拓下，移刻摩崖，希望“景以人传”、“景以文传”，更希望“文以景存”，“人与景存”，能让后人永久地瞻望。

少游已矣，东坡已矣，米芾已矣，邹恭已矣，郴州旅舍犹在，三绝碑犹在，“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古代文人的伤痛韵事至今仍留传在人间，今人瞻顾遗迹，怎不驻足欷歔！

（邓君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