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富贵之气

富贵之气

我们说画卷有富贵之气,通常是指描绘的对象多为帝妃仕女、珍禽异兽、奇花怪石,刻画精细,着色富丽堂皇,体现出雍容华贵、大气典雅之美,迎合了帝王贵胄的审美情趣。富贵之作,既与题材有关,“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贵”(《宣和画谱》),又与笔墨技法关系密切,沈括《梦溪笔谈》说:“诸黄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

北宋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论徐黄异体时云:“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二者犹春兰秋菊,各擅重名。下笔成珍,挥毫可范。”所谓“黄家富贵”,就是指由五代入宋的画家黄筌及其子居宝、居实、居寀,代表了北宋初期的主流花鸟画风。是什么因素造就“黄家富贵”呢?郭若虚说:“不惟各言其志,盖亦耳目所习,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也。何以明其然?黄筌与其子居寀,始并事蜀为待诏。筌后累迁如京副使,既归朝,筌领真命为宫赞,居寀复以待诏录之,皆给事禁中。多写禁篽所有珍禽瑞鸟、奇花怪石。”是画家的生活阅历和所见所闻,形成了这种审美风格。

黄筌(903965),字要叔,四川成都人。十七岁即为西蜀宫廷画家,历仕前蜀、后蜀,在画院贡职长达五十年,曾主管西蜀画院,主宰了当时的画风,深受蜀王礼遇,官至检校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入宋后,任太子左赞善大夫。黄筌擅花鸟,兼工山水、人物,花竹师滕昌祐,鸟雀师刁光胤,山水师李昇,鹤师薛稷,龙师孙遇,汲取诸家之长而自成一派,有众家之妙。所画禽鸟造型严谨逼真,形神兼备,勾勒工整精细,用墨浅淡,赋色浓艳,尽现富丽堂皇之美。《图画见闻志》称:“今传世《桃花鹰鹘》、《纯白雉兔》、《金盆鹁鸽》、《孔雀龟鹤》之类是也。又翎毛骨气尚丰满,而天水分色。”《宣和画谱》载录其画作349件,大都是《海棠鹦鹉图》、《牡丹图》、《瑞芍药图》、《桃竹锦鸡图》之类“富贵”题材和风格的作品,惜所载俱不见传世,今可确知为黄筌所作者,仅有《写生珍禽图》。其三子中,黄居寀的成就最高。黄居寀(933993以后),字伯鸾。初为西蜀宫廷画家,擅花鸟,兼工山水、人物,《益州名画录》赞其“画艺敏赡,不让其父”。蜀亡后,入北宋翰林图画院任待诏,负责搜访、品评、鉴定名画,深得皇帝的优待。《宣和画谱》著录其画作322件,亦大多是《杏花鹦鹉图》、《海棠锦鸡图》、《牡丹鹦鹉图》、《笋竹锦鸡图》等“富贵”风格的画作。现在画界公认《山鹧棘雀图》是黄居寀惟一的真迹,借此可一睹其精湛的花鸟画造诣。此图前端一山鹧立在溪边石上,翘着长长的尾巴,低头伸颈作欲饮溪水之状,神态安闲;远处是巨石、土坡、荆棘、竹蕨之类,数只山雀或止于棘上,或展翼欲栖,或张嘴鸣叫,或俯视或仰观,左顾右盼,上下有情,惟妙惟肖地描绘出山雀的各种情态,栩栩如生,宛在目前。整幅画构图简洁,动静结合,层次分明,勾勒精工,细腻生动,着色逼真雅致,充满生意。虽写山石荆棘、山鹧野雀之景,却无荒凉寂寞之意,而是生机盎然,充满天然情趣。

宋·黄居寀《山鹧棘雀图》

黄氏父子用笔精细工整,设色艳丽的“富贵”画风,促进了工笔花鸟画的发展,对后世院体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宣和画谱》称:“筌、居寀画法,自祖宗以来,图画院为一时之标准,较艺者视黄氏体制为优劣去取”,“黄家富贵”的花鸟画风格一时风靡朝野,影响北宋前期达百年之久。直到北宋中期崔白、崔悫、吴元瑜出,才突破黄氏父子富丽拘谨的体制,并加以变革,使写生技法和写实精神更加精微细腻。北宋徽宗主持画院,使花鸟画的富贵风格进一步成熟,刻画更加精细工整,描摹更为传神生动,设色愈益艳丽完善。《芙蓉锦鸡图》代表了宋徽宗时期宫廷画院花鸟画的富丽之风。

宋徽宗赵佶(10821135),宋神宗第十一子,因哲宗无子,十八岁时登上皇位,在位25年,1127年被金兵俘获,囚禁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县境),后病死。他精通艺术,擅书法,首创“瘦金体”;能画,尤好花鸟,画风生动,画作充满富贵之气。现在众多归于他名下的作品,据学界研究,并非都是他亲手所画,一般认为有亲笔画、代笔画、御题画和临仿本四类。这些画作有山水、人物、花鸟,题材多样,大致分为简朴粗拙和精细工丽两种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前者为其真迹,如《柳鸦图》、《竹禽图》等,后者则不是他的画作,如《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杏花鹦鹉图》、《雪江归棹图》等。《芙蓉锦鸡图》上有宋徽宗的题诗云:“秋劲拒霜盛,峨冠锦羽鸡。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此画应是当时宣和画院画工所作,虽不是徽宗的亲笔画,却很能代表宣和画院富艳工丽的画风。图中的芙蓉花正吐蕊绽放,淡淡的花香招来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相互追逐嬉戏,这引来美丽的锦鸡驻足枝上,抬头回眸,好奇地注视着,似乎也陶醉在秋天的芬芳之中。画家运用双勾法描摹物象,线条工细遒劲,芙蓉、菊花、枝叶、锦鸡、蝴蝶均造型准确,花萼、花瓣、花蕊、鸟羽等都清晰可见。色彩晕染精工,细致入微,花朵着色艳丽,娇艳欲滴,蝴蝶和锦鸡色彩斑斓如生,红、白、黄、黑等对比鲜明,浓淡相宜。构图上错落有致,左下角的一株菊花与上面的两枝芙蓉相呼应,占于左半部的枝上锦鸡又与右上角的两只蝴蝶顾盼有情,蝴蝶作轻盈飞舞之状,枝叶的偃仰向背又传达出芙蓉为锦鸡所压而轻轻下垂摇曳的情态,动静相生。徽宗瘦硬劲健的题诗,则与精工富丽的画面相得益彰。全图用笔设色都十分精到娴熟,显示出雍容华贵的高雅之美,极具皇家气象。

富贵之气,并不仅仅是我国花鸟画的一种审美风格,也是我国美学史上一种具有代表性的美感类型和审美理想。宗白华认为,“错采镂金的美和芙蓉出水的美”代表了中国美学史上两种不同的美感或美的理想,表现在诗歌、绘画、工艺美术等各个方面。他说:“楚国的图案、楚辞、汉赋、六朝骈文、颜延之诗、明清的瓷器,一直存在到今天的刺绣和京剧的舞台服装,这是一种美,‘镂金错采、雕缋满眼’的美。汉代的铜器、陶器,王羲之的书法、顾恺之的画,陶潜的诗、宋代的白瓷,这又是一种美,‘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中国美学史论集》)这两种美感,两种美的理想,在中国历史上一直贯穿了下来。“镂金错采、雕缋满眼”的美,就是富贵之美,造型繁复,勾勒精细,色彩浓艳,装饰性强。

青绿山水画,色彩富丽,尽显富贵之气。其画法极为繁复,先以浓淡墨色勾出山石林木、亭台楼阁等的轮廓层次,山石要有凹凸,树叶多为双勾,然后用淡赭石、石绿、草绿、石青等进行层层皴擦渲染、填色,以达到理想的效果。唐代的李思训借鉴、汲取了“金碧辉煌”的壁画材料和技法,采用青绿勾斫,用笔细密,设色浓重,以金线勾山石、楼阁等的轮廓,形成“青绿为质,金碧为纹”的金碧山水画。这类山水画着色浓艳,富丽堂皇,迎合了皇家贵族的审美趣味。如上图宋朝的《上林瑞雪图》。

宋·佚名《上林瑞雪图》

南宋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青绿与水墨画法并用,尤以界画称善,精工细致,有富丽之风。刘松年,生卒年不详,浙江杭州人。南宋孝宗淳熙(11741189)年间为宫廷画院学生,光宗绍熙(11901194)年间为画院待诏,宁宗(11951224)时进《耕织图》为朝廷所重,赐金带,是南宋孝宗、光宗、宁宗三朝的宫廷画家。因居于杭州清波门,人称刘清波。清波门又称“暗门”,故人呼“暗门刘”。擅山水、人物、界画,师承李唐,笔墨精严,勾勒工细,设色典雅,界画工整准确。山水多写西湖美丽的景色。存世作品有《四景山水图》、《雪山行旅图》、《溪亭客话图》、《中兴四将图》、《猿猴献果图》、《醉僧图》、《罗汉图》等。《四景山水图》描绘了西湖的春夏秋冬,反映了南宋文人士大夫沉醉在江南美景的偏安心态。他们无意收复中原,远离政治,过着闲适安逸的生活。正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真实写照。

南宋·刘松年《四景山水图》之三秋景

其中秋景描绘山脚下湖水边一处贵族宅院,门前一座小桥连着一条小路通向外边,院内一条小河引入湖水,上有小桥,厅堂台榭相互连属,错落有致,几株梧桐老树饱受风霜,主人端坐堂上,悠闲地注视着湖水和对面的远山,欣赏着风光明丽的秋色。厅堂台榭、小桥院墙,以界画法精细刻画,比例匀称,法度谨严,造型细腻逼真。山石以小斧劈皴为之,淡墨层层积染,刚健硬朗中透着滋润,富有质感。经霜的树叶多用双勾,红黄交映,用笔繁密工细。起伏的远山略具轮廓,仅山顶树木以浓墨勾出,下边以淡墨染之,与淡墨渲染的开阔的湖水连成一体,给人以湖水浩渺、群山悠远之感,更增添了秋高气爽的意境。整幅画布局谨严,构图疏密有序,造型工整,人物传神,设色淡雅妍丽,具有雍容华贵和富丽堂皇之美。

陈望衡说:“在中国古典美学中,美是多姿多彩的,有的恬淡简约,有的富艳、繁缛。这种富艳、繁缛之美,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有一个概念,这就是‘丽’。”一个“丽”字,是对具有富艳、繁缛之美的画作最好的总结。我们在欣赏这类绘画作品时,应该关注其造型、色彩和形式,领略到充溢在画内的富丽之美和富贵之气。这里有必要补充一句,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的审美趣味不断发生变化,这种原本属于皇家贵族欣赏的“错采镂金的美”,愈来愈走出狭小的圈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和喜爱,日益飞入寻常百姓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