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写意——山水画

写意——山水画

我们常说江山如画,山水画则是人造的自然。画家通过对大自然的观察、体验,融入自己的人文修养和审美情感,经过取舍,将真实的山水与理想的山水浑然一体,用绘画语言表现自己的胸襟和精神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山水画无不是写意的。只不过,这种写意在技法和构图上有着漫长的演变过程。

山水画作为一个画科独立出来,至早是在唐代。唐以前,山水只是人物画的背景,是人物的陪衬,具有装饰性和陪衬性的特点。正像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说:“魏晋以降,名迹在人间者,皆见之矣。其画山水,则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列植之状,则若伸臂布指。”如顾恺之的《洛神赋图》,虽是宋代摹本,却大致保留着顾本的面貌和艺术精神。此图是根据曹植的名作《洛神赋》创作的,画家以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生动的人物神态和连续分段的形式,在时空交错中艺术地表现了曹植和洛神的相遇、相思、相恋和依依难舍的情感历程,准确地传达出了“人神之道殊”而难以遂愿的感伤之情。画面中的山水为曹植与洛神的感情展开提供了优美的环境,同时也增添了在水一方的缠绵与惆怅。很明显,山水树木都是点缀和装饰,与人物在比例上是严重失衡的,或人大于山,或树矮于人,或水浅船大,似承浮不起。这时,画家只关注人物的衣饰、容貌和神态的刻画,尚未留心山水的表现。

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局部)

这种情况到隋代唐初,有了较大的改观。如现存最早的卷轴山水画卷《游春图》,相传是隋代展子虔的手笔,绢本设色。画家以俯视的方式取景,虽然尚未画出山石的肌理,却已勾勒出山峦的连绵起伏,富有层次感,气势壮观。水面开阔,烟波浩渺,给人以纵深感。山间岸上,树木成绿,漫布山野。游人或骑马,或划船,或立在树下,或站在桥上,欣赏大自然的春光,表现了人们的闲情逸致和心旷神怡。远处水天一色,苍茫迷蒙;近处坡岸、游人、树木和屋宇,一一清晰可见。远与近、山石树木与人物,共同组成一幅春天明丽的画卷。色彩上用青绿填色,作为全画的基调,正与春天的绿色相吻合。图中的山石、树木、人物等物象,轮廓勾勒准确优美,给人咫尺千里之感。当然,这幅画还保留着魏晋六朝的古法,正如清阮元《石渠随笔》所说:“展子虔游春图卷……设色明艳而布置朴拙,盖犹近六朝古法也。”清安岐《墨缘汇观》也说:“展子虔游春图卷……青绿重着色,人物五分许。山峦树石,皆空勾无皴,惟色渲染。山头小树,以花青作大点如苔,甚为奇古,真六朝人笔,始开唐李将军一派。”同时,这幅画的着色和构图,对其后的李思训、李昭道父子产生了重大影响。可以说,在从魏晋到唐代的山水画发展历程中,《游春图》起着承上启下的纽带作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沈从文才高度评价说:“这画卷的重要,实在是对于中国山水画史的桥梁意义。”无怪乎《游春图》被唐代张彦远誉为“唐画之祖”,“开青绿山水之源”。

《游春图》曾经宋徽宗题签,南宋的奸臣贾似道、元代的鲁国大长公主、明代的权臣严嵩等都收藏过。清代入内廷,后被溥仪带出宫,1945年伪满洲政府覆灭后流落民间。1946年,北京琉璃厂玉池山房的老板马霁川从东北收购到《游春图》等一大批古字画精品。为牟取最大利润,他打算将《游春图》卖给外国人。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大收藏家张伯驹闻知后,十分焦急,就积极接洽,欲出钱收购。然而,800两黄金的天价又让张伯驹无可奈何。最后经朋友从中斡旋,张伯驹毅然卖掉自己的房产,约以黄金220两才购得《游春图》。1952年,张先生将《游春图》无偿捐献给国家,入藏故宫博物院。正是他炽热、无私的爱国精神,才避免了《游春图》流失国外。

山水画发展到唐代的李思训,才真正从笔法、构图上走向了成熟和独立。他师承展子虔的小青绿山水画风,加以发展,施以大青绿,开创了中国山水画中一种独具风格的画体,是我国第一个以山水画为主的画家,被唐朝的朱景玄誉为“国朝山水第一”。李昭道,思训之子,秉承家学,亦擅青绿山水,“变父之势,妙又过之”,人称“小李将军”。总之,李思训将青绿山水发展得更加完善,推向了一个高峰,对山水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人所画著色山往往多宗之”(《图绘宝鉴》),甚至被明代的董其昌推尊为“北宗山水画之祖”。

隋·展子虔《游春图》

第一,山水画分南北宗

我国幅员辽阔,气候、地貌差异大,山水胜境自然各有特色,或雄伟壮丽,或秀美华滋,各擅其长,有南北之分是极客观、自然的。将画家用独特技法表现山川风光所形成的山水画风格,以南北分派似乎是可以理解的。其实,山水画分南北宗并不是从地域意义上来说的。最早在理论上以佛教禅学的划分方法将山水画分为南北二宗,是明末的著名画家董其昌。他在《容台别集》卷四《画旨》中说:“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著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幹、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张璪、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此说一出,或附和或反对,引起画论史上长久不息的争论,至今尚意见纷纭,见仁见智,为人所热议,由此见出其影响之深远。画分南北宗,不是按照地域,不是按照工笔、写意的技法,也不是按照青绿、水墨的着色方法,而是另有深意。我们知道,禅学北宗一派,主张渐悟,认为只有经过坐禅苦修,才能成佛;南宗一派则主张顿悟,认为人生来就有佛性,不须修行。以之来理解董其昌的类比,所谓北宗画当是指职业画家苦心学习、训练绘画技法,笔法工细严谨的画风;南宗画则是指文人画家无需经过技法训练,笔法简约放逸的画风。有的学者则从线条的具体运用上区分二者的不同,认为北宗画用刚性挺拔的线条,表现山川的阳刚之美;南宗画用柔性、自然而富有变化的线条,表现山川的阴柔之美。无疑,这都有助于我们理解和把握中国山水画的风格和发展大势。董其昌是贬抑北宗画而推尊南宗画为正宗的,他说:“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远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派,非吾曹当学也。”董其昌的助手、明末著名文人陈继儒也明确地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山水画自唐始变,盖有两宗:李思训、王维是也。李之传为宋王诜、郭熙、张择端、赵伯驹、伯骕,以及于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皆李派。王之传为荆浩、关仝、李成、李公麟、范宽、董源、巨然,以及于燕肃、赵令穰、元四大家皆王派。李派板细无士气,王派虚和萧散,此又慧能之禅,非神秀所及也。”(《偃曝余谈》)

北宗山水画,我们仅以南宋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一概其余。李唐(10491130),字晞古,河南孟县人。徽宗时以善画补入翰林图画院。靖康之难时,南渡至临安(今浙江杭州)卖画为生,后复入画院为待诏,赐金带。他擅山水、人物,工诗。其山水画一改前人取全景的构图法而为近景,创大斧劈皴法,用笔粗大浑厚,刚劲有力。《万壑松风图》上署有“皇宋宣和甲辰春,河阳李唐笔”隶书款,知此画创作于宋宣和甲辰年(1124),是他南渡前的作品,时年李唐已七十多岁。此画取近景,山峦参差,层次丰富,高耸挺拔的主峰居于画面中央,直插云霄,十分醒目突出,峰崖坡岸以浓墨重笔的大斧劈皴为之,表现出石山的质感,显得峻峭刚硬,棱角分明,给人以气势磅礴之感。云雾缥缈浮动在山腰崖间,更衬托出群山的雄伟、壮丽。遍布群山的松林高大茂密,郁郁葱葱,给人以湿润的感觉。悬崖峭壁间缀以飞瀑流泉,山脚下水流潺潺,漫过乱石,为画面平添了几分清新和灵气。此画布局奇绝,疏密相间,轻重相映,高低相掩,尤其是山有险峻之势,松以浓重见长,给人以真实感、压迫感,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震撼力,画家用绘画语言很好地表现了山川的雄奇壮美。

南宋·李唐《万壑松风图》

我们再以元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来欣赏南宗山水画的风格。黄公望(12691354),本姓陆,名坚,江苏常熟人。幼年父母双亡,出继给浙江永嘉人黄氏为义子,时黄氏已九十岁,欣喜万分地说:“黄公望子久矣。”遂改名换姓为黄公望,字子久。后来又号一峰道人、大痴、大痴道人、井西道人。幼有神童之称,却一生不得志,六十岁后加入道教全真派。其绘画师法董源、巨然,并受到赵孟"的指导。擅画虞山、富春江一带的山水,注重对自然山川风物的观察。晚期山水画,注重水墨,风格简洁明朗,平淡自然,有“峰峦浑厚,草木华滋”之誉。他一改南宋以来刚劲的画院画风,将董、巨画风发展为画坛主流,开创了一代新风,被称为元四大家之首。其画风对明清山水画产生的深远影响达数百年之久。传世作品有《富春山居图》、《天池石壁图》、《九峰雪霁图》、《快雪时晴图》、《富春大岭图》、《江山胜览图》、《秋山幽居图》、《两岩仙观图》等。

元·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富春山居图》上有画家题跋云:“至正七年,仆归富春山居,无用师偕往。暇日于南楼,援笔写成此卷。兴之所至,不觉亹亹布置如许。逐旋填剳,阅三四载未得完备,盖因留在山中而云游在外故尔。今特取回行李中,早晚得暇,当为着笔。无用过虑有巧取豪夺者,俾先设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据此,知此画创作于元至正七年(1347),黄公望已七十九岁,历经三四载尚未完成。清代的王原祁在《麓台题画稿》中说是长达七年始成此画。此画堪称画家呕心沥血之作,代表了画家一生的艺术追求和水平。然而就是这样一幅巨作,却差点被毁于一炬。清顺治年间(16441661),江苏宜兴吴洪裕专门筑“富春轩”收藏此画,临终前嘱咐家人当面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富春山居图》焚烧殉葬,多亏他的侄子吴静庵不顾一切地从火中抢出。但画已受损,后断为大小两段,前段纵31.8厘米,横51.4厘米,被命名为《剩山图》,现藏于浙江博物馆;后段纵33厘米,横636.9厘米,被称作无用师卷,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富春山居图》以长卷的形式,描绘了江水浩渺的富春江及其两岸山峦起伏、苍茫萧散的初秋景色。开卷是平缓的山丘汀岸,杂树萧疏,远山隐约,江水茫茫,水天一色;接着是山峦参差,由近及远,连绵不断,富有层次;接下是一望无际的江水,水上朦胧,分不清是白云还是雾气;其下是突起的高峰,远处是起伏不大的山丘;最后又是横无际涯的江水,迷离恍惚。山间沙汀上缀以丛林、村舍、茅亭,水中点以渔舟。全图展现了江南秀丽的山水,气势宏大,可谓“景随人迁,人随景移”,步步可观,变幻无穷。无怪乎清初画家恽寿平称赞此图说:“凡数十峰,一峰一状,数百树一树一态,雄秀苍茫,变化极矣。”布局上山、水相间,疏密有致,层次分明,且山与水富有变化,大片的空白突出了江南水面的浩大。画面只用水墨渲染,完全靠墨色的浓淡和空白表现山水的空间感和层次感,给人以真实感、亲切感。用笔上以披麻皴表现江南土质的平缓,山丘的圆润松秀,山石的勾、皴,自然随意,取法董源、巨然,却更为简约洒脱,坡峰间尚用了近似米氏的点法,这使山水树石愈富灵气和神韵。

第二,三远构图法

山水画之所以给人以“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美感,是因为中国山水画有着独特的空间表现方法。宗炳说,山水画家要能够“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要做到这一点,就涉及观察的方法和如何构图的难题。北宋画家郭熙经过长期实践,总结出山水画透视与构图的“三远法”。他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之势突兀,深远之意重叠,平远之意冲融而缥缥缈缈。其人物之在三远也,高远者明了,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了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这不仅为山水画创作指出了法则,也反映了中国人独特的真实空间感和心理空间感。宗白华以欣赏山水画为例,阐述了这种独特的空间感。他说:“我们欣赏山水画,也是抬头先看见高远的山峰,然后层层向下,窥见深远的山谷,转向近景林下水边,最后横向平远的沙滩小岛。远山与近景构成一幅平面空间节奏,因为我们的视线是从上至下的流转曲折,是节奏的动。”(《美学散步》)

高远,自山下仰观山巅,近于仰视,旨在突出山峰给人的高耸巍峨感。画家要表现这种感受,往往以物衬山,以山衬山,效果非常明显。正所谓以白衬白,白者愈白;以高衬高,高者愈高。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是典型的高远法构图。范宽,生活在10世纪中叶至11世纪初,字中立,华原(今陕西耀县)人。性温厚,为人率直,嗜酒好道。擅山水,初学五代李成、荆浩,后师造化、师心,说:“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于是移居终南山、华山,终日观览烟云明灭、风雨晴晦的山水之趣。范宽喜用浑厚的雨点皴和刚硬如铁的线条,表现北方山峦的雄浑气势,笔力老健,给人以厚重雄武之感。郭若虚称之为“峰峦浑厚,势状雄强”,王晋卿以一“武”字来概括范宽山水画的独特风格。范宽在山水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与李成、关仝并称为“三家山水”,汤垕则说他的画“照耀千古”。《溪山行旅图》被学术界公认为范宽传世的惟一真迹。画中一座巍峨的大山拔地而起,陡峭险峻,“几占全幅面积三分之二,章法突兀,使人咋舌”(徐悲鸿语)。大山似迎面扑来,气势咄咄逼人,给人一种急切、沉重的压迫感,令人喘不过气来,山顶的丛林更增加了这种重量感。主峰前面和两边都是略低的高山,云雾萦绕在山腰崖间,衬出山谷之深不可测和山峰之高。如线的瀑布从悬崖间倾泻而下,上不见源,下不见底,给人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感觉,愈显山峰之高远。米芾说范宽的山水画“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突兀大石,自此趋劲硬”。范宽可谓深谙高远布景之道,《溪山行旅图》正体现了范宽的画风,被董其昌赞为“宋画第一”。

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

深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近于俯视,画家似乎翻越了千山万岭,走过了幽谷溪涧,闻到了鸟语花香,发现了瀑布清泉,并把这一切完美地表现在画面上。画家就像导游,带领我们从外到内,由前至后,把山川曲曲折折地游览一遍,使画面给人一种空间弯曲的纵深感、真实感,如身临其境。清恽格说“景深尤贵曲,不曲不深也”,正道出“深远”构图的奥妙。郭熙的《幽谷图》,就运用了深远法。

郭熙,生卒年不详,活动于11世纪,字淳夫,河阳温县人。深受皇帝赏识,于北宋神宗年间(10681085)任翰林待诏直长,寿达八十多岁。工山水,初学李成,后自成一家,喜用卷云皴、鬼脸皴表现山石的肌理和质感,画树枝如蟹爪、鹰爪,笔力劲健,墨色轻淡明洁。与李成并称“李郭”。他创作精力旺盛,晚年尚“于高堂素壁,放手作长松巨木、回溪断崖、岩岫巉绝、峰峦秀起,云烟变灭晻霭之间,千态万状”。传世作品有《窠石平远图》、《溪山访友图》、《关山春雪图》和《树色平远图》等。《幽谷图》虽是局部取景,却依然表现了空间深远的山川风光。画的前边近景是皑皑白雪覆盖下的深山大谷,谷底有泉水从石罅中缓缓流出,山腰的缝隙缀以几株枯木;中景是饱满厚重的山峰,一条曲折幽深、陡峭险峻的峡谷从中穿过,烟岚弥漫山间;远处是淹没于雾霭中的群山。全画表现了山川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展示出一种雄奇、幽深的境界,但在这清幽冷寂之中,又涌动着生命的力量。

平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近于平视,画中景物一般是近大远小,近高远低,似在地面上平着一层层铺开,直达天际,显得苍茫浩远。郭熙和倪瓒都喜以平远构图。如倪瓒的《六君子图》。倪瓒(13061374),初名珽,字元镇,又字玄瑛,号云林、云林生、云林子、风月主人、萧闲仙卿、幻霞生、幻霞子、净名居士、荆蛮民、沧浪漫士、朱阳馆主、曲全叟、无住庵主等。题画时用云林最多,人称云林先生,无锡人。初奉禅宗,后入全真教。晚年疏散家财,在太湖一带漫游,浪迹江湖。擅水墨山水,多描绘江南烟云迷茫的湖光山色,爱取平远之景,常常不着人物,用笔柔润简淡,意境萧散空蒙,创折带皴,自成一家,人称“疏体”。《六君子图》写江南秋色,近景是松、柏、樟、楠、槐、榆六棵姿态挺拔的树木,疏密掩映,简洁疏放;中景是宽广无垠的湖面,水天相接;远景是起伏的岗峦。全图布局疏朗,笔墨简净,气象萧索,营造出一种荒凉空寂的意境。画家托物寄情,以树象征孤高正直、特立独行的君子人格,正如黄公望所题:“远望云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拥坡阤,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倪瓒逸笔草草,笔简形具,在苍茫空灵之中凸显出一种孤傲清高、洁身自好的人格理想,以及高处不胜寒的思想境界。这幅图就是画家人格的真实写照,具有强烈的表现自我的鲜明个性,意蕴丰富,令人玩味不尽。

元·倪瓒《六君子图》

第三,山水有四季

自然山水因四季、晨昏的迁移而变幻无穷,令人或喜悦或落寞,可谓各有千秋。在画家眼中,山水自然是活泼泼的,有情有态。正如郭熙所说“真山水之烟岚四时不同,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因此,优秀画家要善于体察自然山水中川谷风雨的远近之变,云气烟岚的四时之异,然后画出山水的四时、远近之别,阴晴、朝暮之态,令观赏者如行走在真山水中,随着画上山水的季节转换和阴晴朝暮的变化,或春心荡漾,或秋意萧索,产生不同的审美感受。“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林泉高致》)也就是说,春山要画得烟云朦胧,充满生机,令观者欢欣喜悦,意气风发;夏山要画得枝繁叶茂,树荫习习,令观者心情舒坦,顿生凉意;秋山要画得高旷明朗,草木摇落,令观者油然悲秋,心情肃穆;冬山要画得昏暗阴沉,枯木满目,令观者顿觉冷落,心生寂寞。总之,令赏画者如身临其境,领会到山水画的意境之美,这样的画才有“景外意”,方具“意外妙”。这才会使画富诗意,具有深刻的内涵。

北宋·郭熙《早春图》

郭熙的《早春图》可以说是其绘画理论的实践。晨曦中万物明暗有致,云雾淡淡,迷离朦胧,透露出几许鲜活和神秘感。山势蜿蜒,连绵起伏,一山高过一山,富有层次感;山间一道清泉从岩缝中一波三叠地潺潺而下,表明严冬已过,天气转暖,积雪开始融化;树木参差,新出嫩芽点缀枝头,生机盎然,显出早春的气息。水边的行人和小狗,更增添了活泼喜悦的气氛。画面和谐自然,清新扑面。清乾隆皇帝曾在画上题诗曰:“树才发叶溪开冻,楼阁仙居最上层。不藉柳桃闲点缀,春山早见气如蒸。”体现出乾隆对画面敏锐的感悟力和高超的鉴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