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神——人物画
人类最先了解自身,然后才认识外在于自身的自然界。出于认知和教化的实用功能,在人物画、山水画、花鸟画这三大画科中,人物画最早发展为独立的画科。
早在石器时代,陶器上已绘制人面、舞蹈人物等造型。战国时,已有表现人物为主的人物帛画。经过秦汉的发展,到魏晋南北朝,人物画的技法和理论日臻成熟,出现了曹不兴、卫协、顾恺之、陆探微、曹仲达、张僧繇、谢赫等一批名家。隋唐五代,人物画达到了鼎盛期,出现了阎立本、尉迟乙僧、吴道子、张萱、周昉、李真、孙位、顾闳中、周文矩、王齐翰等众多赫赫有名的画家,并流传下来许多光耀画坛的人物画杰作。这些人物画,技法上主要运用工笔重彩法,线色并用,工整精细,具有强烈的装饰性。
两宋时期,虽然工笔重彩人物画依然有人延续,但是,由于山水画、花鸟画独立成科,并占据主导地位,人物画已退居其次,受重视的程度和取得的成就已大不如前,专门以人物画名世的画家屈指可数。不过,随着文人画的崛起,及宋代商品经济的发展与市民阶层的壮大,两宋出现了泼墨写意人物画、白描人物画和风俗画,如梁楷、李公麟、张择端等的作品,是人物画发展史上的新气象。
元明清三代,文人水墨画成为主流,出于寄兴遣怀、发抒主观情性的需要,山水画、花鸟画的发展达到高峰。因受到造型、水墨和功能的约束与限制,人物画开始衰落。虽然尚有画家从事人物画创作,且有不少人物画传世,但是,真正的人物画家,只有丁云鹏、崔子忠、陈洪绶、曾鲸等少数几个成就卓著,实在是寥若晨星,人物画名符其实地陷入了低谷。不过,由于明清通俗文学的兴起和西方绘画的传入,明清的人物画也出现了崭新的时代特点:一是出现众多为小说戏曲插图的白描人物故事画,一是很多画作借鉴了西方绘画的明暗和透视法。
中国早期人物画注重写形,强调描摹人物的外在相貌和仪态要真实、酷肖。《尚书》记载商王武丁即位后,夜里梦见上天赐给他一位贤相,就命百工绘出梦中之人然后按图索骥到民间去寻找,结果在筑路的人中找到了形貌与画像完全一样的傅说。他辅佐武丁,使经济发展,百姓乐业,四方宾服,天下大治。随着人物画的发展,东晋的顾恺之提出了传神论。他提出要“以形写神”,即通过人物外貌形态和人物关系的描绘,传达出人物的精神风度和心灵世界。传神之“形”主要有:一是眼睛。《晋书·顾恺之传》载:“恺之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阙少,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这里他特别强调以眼睛表现人物的精神。古罗马思想家普洛提诺说:“肖像画家尤其需要抓住眼神,因为心灵在眼神中显露的比在身体的形态上显露的要多。”达·芬奇也说:“眼睛是心灵的通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二是容仪、骨法、服章、衣髻、大势等外形、动作。为了传达人物的气质神韵,他甚至不顾及人物的实际相貌,无中生有地增加细节。如《世说新语·巧艺》载:“顾长康画裴叔则,颊上益三毛。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觉益三毛如有神明,殊胜未安时。”横空添上本不存在的三根毛,显然画家意不在形,而在于突出人物俊朗通脱的精神风貌。三是人物之间、人物与周围环境之间的远近、高低等。他说:“人有长短,今既定远近以瞩其对,则不可改易阔促,错置高下也。……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察也。一像之明昧,不若悟对之通神也。”《世说新语·巧艺》载:“顾长康画谢幼舆在岩石里。人问其所以,顾曰: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即以山林丘壑的清幽来衬托谢鲲纵情山水的风神和清高的品格。据《世说新语·品藻》载:“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谢鲲认为,居于朝堂,治理群臣,自己不如庾亮;而胸怀丘壑,纵情洒脱,自己则超过庾亮。这里“一丘一壑”,就是指放情自然,享乐山水之美,同时也显示出谢鲲的自命清高。顾恺之将谢鲲置身丘壑之中,正是领会、把握了人物的内在精神。
顾恺之认为,人物之神须“迁想妙得”。他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楼阁有固定的形状,虽然画起来很费工夫,但画得好看却很容易;而人之所以最难画,是因为人有复杂的思想感情和丰富的精神世界,是虚的,画家看不见摸不着,只有认真揣摩人物,才能深入人物的内心,才能从人物之形中归纳、提炼、领悟(“迁”)到人物之神(“想”)。正如有人所说:“从形中迁出,由形及神,由表及里,由粗及精,由实及虚,抓住表现对象的神情妙理,寻求最真实的表达。”然后画家再综合运用笔墨、着色、造型、构图等技法手段,创作出满意的人物画。总之,顾恺之的绘画思想奠定了中国人物画传神论的基础,为后世所继承和发展。
宋代的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提出:“画人物者,必分贵贱气貌,朝代衣冠:释门则有善功方便之颜,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当崇上圣天日之表,外夷应得慕华钦顺之情,儒贤即见忠信礼义之风,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隐逸俄识肥遁高世之节,贵戚盖尚纷华侈靡之容,帝释须明威福严重之仪,鬼神乃作丑(&)驰趡之状,士女宜富秀色婑’之态,田家自有醇甿朴野之真。恭骜愉惨,又在其间矣。”画这12类人物时,要通过形传达出他们共同的精神气节,及其恭敬、孤傲、愉快、悲惨等不同态度、情感和心理的变化。苏东坡认为“传神与相一道”,即人物的神凭借外形表现出来,“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其举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敛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书陈怀立传神》)只有隐身众人之间暗中观察,才能把握人物的精神和真性情,如果让人静坐在那儿,就无法感受到人物的真性情。宋代的陈郁认为人物画“写形不难,写心惟难,写之人尤其难”。所谓“写心”,指要传达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写之人”,即写出这个人物独一无二的性情。就是说描绘出人物的外形不难,表现出人物的神态则很难,而传达出每个人独特的气质和内心世界则尤其难。“盖写其形,必传其神;传其神,必写其心,否则,君子小人貌同心异,贵贱忠恶,奚自而别。”(《藏一话腴》)他以画屈原、杜甫为例,指出“写心”,就是要传达出人物的学养、胸襟、意趣、性情和气节等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东西。而善写心者,“必胸次广,识见高,讨论博,知其人则笔下流出,间不容发矣”。画家只有努力提高自身的修养、胸襟、识见,才能深入人物的内心,写出人物之心。这无疑大大发展了顾恺之的传神论。
元代的王绎主张在言谈活动中捕捉人物的内在神韵,说“叫啸谈话之间,本真发现,我则静求之,默识于心,闭目如在目前,放笔如在笔底”。清代的沈宗骞提出“人各一神”,“天下之人无一定之神情”,是说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个性和气质,因此画家要通过体验和笔墨写出来。清代丁皋更明确地指出,“提神之要,以己之神,取人之神”,“发于心,领于目,应于手,则神贯于人,人在于我,我禀于法,则自然笔笔皆肖矣”。这都是我国人物画传神论的宝贵遗产,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过去、现在和将来,始终是指导人物画创作的理论指南。
按照题材内容,中国人物画通常分为肖像画、道释画、仕女画和风俗画等。下面我们分类来领略人物画的风采。
第一,肖像画
肖像画是专门描绘人物形象的作品,包括头像、半身像、全身像、群像等。肖像画,古代称为传神、写真、写照。
东晋的荀勗,多才多艺,擅长书画。据记载,有一次钟会拿着一封书信,假托是荀勗写的,到荀勗母亲那儿取宝剑。等到钟会登门来访时,荀勗事先已经暗地里在影壁墙上画好钟会祖父的图像,钟会兄弟一进门,看见祖父的肖像画十分感恸,于是没有拜访,就匆匆返回家去。可见,荀勗作的肖像画,形象生动,十分传神,达到了乱真的程度,实在令人钦佩。
五代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是我国著名的工笔人物画。顾闳中,生卒年无考,南唐后主李煜时(570—583)为画院待诏。据记载,《韩熙载夜宴图》是顾闳中奉李煜之命夜潜韩熙载宅中回来后创作的。韩熙载,字叔言,出身北方望族,才华横溢,后唐同光年间进士。他富有政治才干,文章书画,负有盛名。因家庭变故,投奔南唐,深受中主李璟的赏识。南行前,韩熙载曾对朋友说过胸中的抱负:若江南用我为相,我一定长驱直入,平定中原。但是,李煜继位后,却不思进取。此时北方的后周势力强大,时时威胁着南唐,李煜对韩熙载等来自北方的官员怀着深深的戒备和猜疑,“颇疑北人,多以死之”。韩熙载感到世事日非,为了消除李煜对自己的猜疑,以求自保,每每在家里宴集宾客,饮酒歌舞,表现出一种纵情声色,不问时事的姿态。顾闳中在《韩熙载夜宴图》中细腻地描绘了韩熙载夜宴宾客从开始、歌舞、休息到结束的整个过程,共五个场景,分别用屏风隔开。画家用准确流畅、富有表现力的线条,及精工艳丽的着色,细致入微地刻画出了每个人物的服饰、神态、性情,层次分明,生动传神。如韩熙载细密的胡须、眉毛勾染逼真,栩栩如生,听乐时的悠闲从容,击鼓时的陶醉忘情……十分精确地刻画了他的音容笑貌,神态性情,表现了他沉湎声色、纸醉金迷的逍遥生活,淡漠政治、无意仕途的人生态度及郁郁寡欢、沉闷无聊的内心世界。歌女乐伎的服饰颜色、花纹和宾客的相貌、神态,都极为写实。据记载,李煜看到这幅画后,把画中的新科状元(粲、太常博士陈雍等宾客一一都认了出来,画家高超的造型手段和非凡的笔墨技巧,着实令人钦佩。李煜借此看到了一个平庸散漫、胸无大志的韩熙载,就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猜疑和顾虑。当然,如此昏庸无能、贤愚不分的皇帝李煜,其下场可想而知:国破家亡,被宋太祖赵匡胤软禁在东京,因发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感慨和故国之思,最终被宋太祖毒死,令人扼腕。
《韩熙载夜宴图》几经波折,清代流入内廷,尤为乾隆帝所喜爱。清末,此画被溥仪带出宫廷,后流落民间。1945年秋,张大千在北京偶然看到此画,十分激动,“手马上颤抖起来,大汗淋漓,眼睛几乎要陷在画上”,爱不释手,虽然索价太高,但是,张大千惟恐失之交臂,遗憾终生,遂不假思索,用打算买王府的500两黄金购得此图,说“房子以后还有,而此图可能一纵即失,永不再返”。张大千视《韩熙载夜宴图》为珍宝,专门刻了一枚“东西南北,只有相随无别离”的印章盖在上面。1950年代初,张大千从香港移居阿根廷时,故意以低价转让给朋友,后被我国政府以两万美元购回北京,入藏故宫博物院。
目前,关于《韩熙载夜宴图》的成因和真伪尚有不同看法。或以为李煜特意命顾闳中创作此图,目的是将它赐给韩熙载,“使其自愧”;或说韩熙载不善饮酒,不可能通宵达旦宴饮,原来是韩熙载刚正不阿,敢于直言,因规劝皇帝近君子远小人而得罪了南唐以宋齐丘为首的奸臣,于是顾闳中被奸人收买,以所见宋齐丘家宴的场面来描绘韩熙载,移花接木,创作了这幅图,可见此图背后隐藏着朝廷内部的忠奸斗争,长期令韩熙载蒙受着不白之冤。尚有人根据《韩熙载夜宴图》中屏风上的山水画运用了南宋时期典型的“一角半边”构图,认为此图非顾闳中真迹,可能是南宋人的摹本,如清顺治年间的著名收藏家孙承泽即说“熙载夜宴图凡见数卷,大约南宋院中人笔”(《庚子销夏记》)。此外,有人提出韩熙载在欣赏家乐演奏时宽衣解带,袒胸露腹,极为随意,而旁边的两位官员却衣冠楚楚,可见韩熙载前后及其与其他官员的服饰打扮极不谐调,因此,《韩熙载夜宴图》的顺序很可能排错了。也可能此图本来就不止五个场景,因为传世画卷上有几处剪接的痕迹,或许流传过程中出现过损坏,结果重新装裱时顺序排错了。甚至有人说图上的两张床似与主题无关,且床上被褥十分凌乱,画家画此到底有何深意?当然,这些仅仅是质疑和猜测,其本来的面目已被埋进历史的长河中,想必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还原历史的真实了。
五代南唐·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
《李白行吟图》是南宋画家梁楷的写意人物画。画家纯用线条,寥寥数笔,就简明扼要地勾勒出一个诗仙形象。李白身着长袍,长着髭须,张着嘴巴,目光深邃,边行边吟,神情自若,自然洒脱。周围不着任何背景,益加彰显出李白的卓然不群,狂放风流。李白行走在通往长安的大路上,高歌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流露出高度的自信;他行走在长安的街头,吟诵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透出不与世同流合污的孤傲;他行走在苍茫的旷野中,浅唱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淡淡的消极之中奔涌着骨子里的豪放不羁;他行走在漆黑的夜空下,低吟着“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在忧郁愤懑之中流淌着他的壮志豪情、旷达洒脱……在这简约洗练的笔墨之中,蕴含着无尽的深意,生动地传达出李白孤高傲世、飘然潇洒的神韵和个性,在静态中奏响着李白顽强不息的生命之歌,突出了李白的高大和抗争,又显示出人在宇宙中的渺小。李白坚守着自己的纯真和天性,困惑着理想与现实的背离,思索着个人价值的实现与社会环境的冲突,边思边吟,义无反顾,行走在历史的长河中……
第二,道释画
道教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宗教,宣扬长生成仙,鼓吹肉体不死,注重现世生活,对民众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南北朝以后风靡全社会。佛教宣扬三世轮回说,用因果报应观念解释社会和人生,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和诱惑性。从汉代传入中国后,受到最高统治者的扶植,魏晋南北朝即影响大江南北。道教、佛教成为中国势力最大、影响最深、范围最广的宗教。自它们产生、传入中国后,就有很多画家表现佛道题材,使道释画成为人物画中的一大类别。
晋卫协与张墨并为画圣,画《七佛图》,不敢点眼睛,显示出佛画技巧的精湛。顾恺之也擅佛教人物画。据记载,有一年,为了在都城建康(今南京)城修建一座寺庙——瓦官寺,主持和尚到处化缘,募集资金。士夫豪右捐资没有超过十万钱的,而顾恺之却提笔捐写一百万。因顾一向清贫,众僧都以为是开玩笑,不相信是真的。顾恺之让主持准备了一面粉墙,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上面画了一幅维摩诘像。画好以后,将要点眸子开光,才对寺僧说:第一日观者请施十万,第二日可五万,第三日可任例施舍。结果观者人山人海,纷纷涌入瓦官寺,很快就募集了一百万钱。这个故事充分说明顾恺之非凡的佛像造诣,及在当时巨大的影响力。
唐代的吴道子,擅画佛道人物。他打破了顾恺之以来沿袭的粗细一样的铁线游丝描,开创了富于起伏变化的兰叶描,所绘人物衣带飘举,人称“吴带当风”,开创了独特的宗教画风格,被唐人誉为“吴家样”。吴道子(约680—760),唐玄宗赐名道玄,阳翟(今河南省禹州)人。《历代名画记》载:“道玄好酒使气,每欲挥毫,必须酣饮。学书于张长史旭、贺监知章。学书不成,因工画。”年轻时即以画出名。曾任兖州瑕丘县尉,唐玄宗时入宫中,“授内教博士,非有诏不得画”。天宝中,玄宗尝思蜀道嘉陵江水,令之去图写其貌。及归时,奏说:“臣无粉本,并记在心。”于是在大同殿上作画,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一日而就。又在内殿画了五条龙,鳞甲飞动,每欲下雨时,即生烟雾。唐宣宗时即被推崇为“画圣”,更是被民间绘画艺人尊为“祖师”。苏东坡在《书吴道子画后》中说:“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杜甫),文至于韩退之(韩愈),书至于颜鲁公(颜真卿),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懂画的苏轼,以行家的眼光对吴道子的画做出了高度且十分中肯的评价。吴的代表作品有《送子天王图》、《八十七神仙卷》、《孔子行教像》等。
《送子天王图》又名《释迦降生图》,描绘释迦牟尼降生后,他的父亲净饭王抱着他去拜见天神的情景。据佛教《瑞应本起经》记载,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的国王饭净王英俊潇洒,勤政爱民,娶了温柔贤淑、端庄美丽的摩耶为皇后。婚后两人如胶似漆,十分恩爱,然而却一直没有子嗣。一天,摩耶在花园中梦见一头洁白的小象从天而降,突然钻入自己的右肋。醒来后,摩耶将梦中的情景告诉了饭净王,因不知吉凶,遂问于卜者。卜者说,皇后一定是怀上了王子,这是上天的恩赐。果然,后来在蓝毗尼园的一棵无忧树下,王子从摩耶皇后的右肋部降生下来。一出生,王子就会走路,并且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朵莲花。走了七步后,就张口说话,说自己是所有天人中最尊贵的。随即一温一凉两条净水从天而降,供王子沐浴。这个王子就是佛祖释迦牟尼。饭净王夫妇知道此子乃天神所赐,于是就抱着王子去神庙拜谢诸神。图绘人物、鬼神、瑞兽等二十多个,饭净王双手按膝,神态威严,摩耶皇后面容慈祥,侍女态度恭敬,武将作拔剑状,鬼神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生动地刻画出各自的身份、心理、形态和神韵,反映出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和冲突。线条顿挫劲利,粗细变化自然流畅,圆润飘逸,富有表现力,是典型的“吴家样”。画面中的人物不是印度人的模样,已经汉化,鬼神也极少天国的威严静穆,而多几分尘世的气息,反映出佛教传入中国后浓厚的入世情怀。
唐·吴道子《送子天王图》(局部)
石恪的《二祖调心图》和梁楷的《泼墨仙人图》,是著名的泼墨写意道释人物画。我们这里欣赏石恪的《二祖调心图》。石恪,生卒年不详,字子专,四川成都人,生活于五代末北宋初。他“性轻率,尤好凌轹人,常为嘲谑之句”(《圣朝名画评》),性情诙谐滑稽。擅长道释人物画,笔墨纵逸,不专规矩。在蜀地作宗教壁画,蜀亡后,至都城开封,奉旨绘相国寺壁画,并授以画院之职,坚辞不就而还乡。
《二祖调心图》是石恪的代表作。图绘禅宗二祖慧可大师静心修持的情景。据载,慧可,北魏洛阳人,俗姓姬,自幼志气不群,博涉诗书,尤精玄理,不事家产,后出家为僧。禅宗初祖菩提达摩居嵩山少林寺时,他求道不得,于是雪夜用利刃断其左臂以表求道之心,最终得以继承衣钵,成为二祖。六祖慧能在唐代创立禅宗,提出不立文字,即心即佛,不假外求的“顿悟”修行方法,使佛教彻底中国化,深受民众信仰。石恪以自己的理解,创作了《二祖调心图》,刻画了二祖虔诚修心、入静禅定的状态。一写慧可双足交叉趺坐,以肘支腿以手托腮,脑袋微侧,眼睛微闭,表现了他修心时半醒半睡、若有所思的入静状态。一绘慧可眼睛紧闭,扒在胳臂上,伏着一只睡虎酣眠入梦的神态。以虎为枕,表现了慧可高深的道行和功德,同时显示出佛法无边的威力,连凶猛的老虎在高僧慧可面前也变得十分温驯,寓意深远。面对着调心的二祖,没有宗教的肃穆,反而增添几许世俗的气息,让人澄怀静虑,心中淡然,一片恬静,在禅定中静观人生、自然和宇宙。
宋·石恪《二祖调心图》
在画法上,石恪运用大胆夸张的笔法,以淡墨勾出人物的头脸手脚,用泼墨粗笔写出其身躯衣纹,再以淡墨渲染,在吴道子疏体风格的基础上,简化笔法,充分发挥水墨的表现力,把强劲飞动的笔势和狂放恣肆的泼墨结合起来,逸笔草草,一蹴而就,似毫不经意,却匠心独运,在浓墨淡染中,表现出慧可调心入静的神态和禅境,画风豪放,率意潇洒。正如《图绘宝鉴》所言:“人物诡形殊状,惟面部手足用画法,衣纹皆粗笔成之。”石恪简逸奔放的减笔人物画,开大写意人物画之先河,对南宋梁楷等人物画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三,仕女画
仕女画,最早作“士女画”,又称“绮罗”、“妇人”,专指以描绘封建社会中宫廷女子和贵族妇女生活为题材的人物画,也泛指描绘妇女生活的人物画,甚至包括女神仙。先秦即出现仕女画,魏晋之后,仕女画家代不乏人,有许多佳作传世,尚可一睹其美,如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唐代周昉的《挥扇仕女图》、《簪花仕女图》,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五代周文矩的《宫中图》,宋陈居中的《文姬归汉图》,元赵孟"的《吹箫仕女图》,明仇英的《汉宫春晓》,唐寅的《牡丹仕女图》、《秋风纨扇图》,清改琦的《红楼梦仕女》,费丹旭的《费晓楼仕女精品》等,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精神。
顾恺之的仕女画线条圆转自如,如春蚕吐丝、行云流水,极富节奏和韵律感,表现了仕女的端庄润秀之美。他笔下的仕女或是烈女圣母,为世垂范,给人以说教之感,多几许崇高和威严,令人高不可攀;或为神女娇娥,清丽脱俗,若梦若幻,多几丝妩媚和娇艳,让人生几分爱怜,却虚无缥缈,遥不可及。这些美丽的仕女高高在上,似生活在世俗之外,不食人间烟火,笼罩着浓郁的宗教色彩,令人仰视。
唐代的仕女画从天国回归人间,洋溢着浓烈的尘世气息,具有强劲的写实性和装饰美,使仕女画创作达到一个高峰。周昉的《簪花仕女图》,是唐代仕女画的代表作之一。周昉,生卒年不详,字仲朗,一作景玄,陕西西安人。他生活于中唐,出身于仕宦之家,大历至贞元年间(766—805)曾任越州(今浙江绍兴)长史、宣州(今安徽宣城)长史别驾。他工仕女,“初效张萱,后则小异”,所画上层妇女体态丰满,神情娇媚,表现出她们百无聊赖、优游闲佚的生活。周昉被誉为“画士女,为古今冠绝”,继吴道子的“吴家样”后,又创造出人物画中描绘仕女形象的“周家样”。周昉不仅善于描绘人物的形貌,而且能够深入人物的内心,表现出人物的性情和神韵。据载,唐朝名将郭子仪的女婿赵纵侍郎,尝令韩干为他画像,众人都拍案叫绝。后来又请周昉画肖像。两幅写真都出自名家之手,郭子仪将它们置于坐侧,一时难定高下优劣。适逢赵夫人回娘家,子仪问她:“何者最似?”回答说:“两画皆似,后画尤佳。”问其原因,对云:“前画者空得赵郎状貌,后画者兼移其神气,得赵郎情性笑言之姿。”二画优劣遂定。
唐·周昉《簪花仕女图》
《簪花仕女图》描绘了五个贵族妇女和一个侍女。左侧湖石旁一丛鲜花盛开,点明了季节。图中的妇女梳着高大的发髻,髻上簪着香气四溢的鲜花,留着短而浓的广眉,身着绮罗,长裙曳地,轻纱笼体,透明飘逸,体态丰腴端庄,肌肤光润细嫩,体现出雍容华贵之美。她们或手拈花朵,若有所思;或庭院闲步,无所事事;或手执拂尘,侧身低首,逗弄着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十分落寞地打发着乏味的时光。全图表现了贵族妇女养尊处优,寂寞空虚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流露出淡淡的忧郁和哀愁,笼罩着中晚唐惆怅、感伤的时代情绪。全图造型准确生动,线条圆润精细,谨严简劲,着色富丽明快,柔和雅致,层次清晰,极尽工巧之能事。透过妇女身上的轻罗薄纱,光洁润腻的肌肤和手臂隐约可见,极富质感,达到了“绮罗纤缕见肌肤”的效果,渲染精妙,让人叹为观止。《簪花仕女图》鲜明地体现出唐代“曲眉丰颊,以丰肥为美”(《广川画跋》)的女性审美观。
宋人主张画仕女“宜富秀色婑’之态”(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因此仕女形象身材窈窕修长,俊俏秀丽,更多世俗生活气息。至明清,受文人画的影响,仕女画具有强烈的写意性,表现江南女性的眉目清秀、肩若削成、体态纤柔、文静婉约,成为仕女画的美学追求和时代潮流,女性审美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牡丹仕女图》是明代唐寅写意仕女画的代表。图画贵妇盘着高髻,淡扫蛾眉,右手持纨扇轻垂体前,左手拿着一枝盛开的牡丹托举到肩头,体态轻盈婀娜,娟秀端丽。发饰和面部勾勒精细,晕染匀净,衣裙、披肩和腰带以方折之笔出之,线条苍劲简洁,工整流畅。束发的丝带和腰带间用淡朱色染之,披肩和牡丹的叶子敷以浅蓝,着色淡雅清丽。拖地的披肩和发带,及下端飘向一方的腰带,赋予贵妇以运动感,我们似乎听到了她莲步轻移的细碎脚步声。画家在图上方自题一诗,云:“牡丹庭院又春深,一寸光阴万两金,拂曙起来人不解,只缘难放惜花心。”我们似听到了贵妇对花惜春的轻微叹息声,又似感受到仕途坎坷的画家面对花开花落又是一年的时光流逝,内心流露出岁月如斯,人生易老的悲叹。联系到唐寅的身世、遭遇和他的许多仕女图,可以看出,画惜春仕女,其实就是写悲叹人生的自己。其《美人对月图》题诗曰:“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秋风纨扇图》题诗云:“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满腹心事向谁说的月下美人,无情被弃依然痴情的佳人,都孤独地品味着人生的苦恼和无边的寂寞。画家和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世所弃,没有知音,有的只是斩不断、理还乱、载不动的满怀愁绪和哀怨。从中可以看到屈原香草美人的影子。
第四,风俗画
风俗画是表现社会风土人情、民间风俗信仰等生活习俗场景的人物画。最早的风俗画是汉代的画像砖,表现人们渔猎和农业收获的场景,充满浓郁的乡土气息。此后,风俗画成为历代画家的重要表现题材,如南朝顾宝光的《越中风俗图》,唐代韩滉的《田家风俗图》,五代李群的《孟说举鼎》,北宋高元亨的《夜市图》、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南宋左建的《农家迎妇图》、朱光普的《村田乐事图》、苏汉臣的《货郎图》和《婴戏图》、李嵩的《货郎图》和《幻戏图》,元代的《芦沟运筏图》,明计盛的《货郎图》,等等,反映了当时多姿多彩的社会面貌,具有浓厚的写实风格。
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局部)
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无疑是我国历史上彪炳画坛、蜚声世界的风俗画巨作。张择端(约1085—1145),字正道,今山东诸城人。自幼好学,早年游学汴京,后习绘画,宋徽宗时期供翰林图画院待诏。工界画,擅绘宫室、楼台、屋宇、舟车、市街、桥梁、城郭等,自成一家。张择端的画作,大都散佚,仅《清明上河图》、《金明池争标图》传世。
自金代以来,人们普遍认为《清明上河图》是描绘清明时节北宋都城开封和汴河两岸踏青、扫墓、探亲、游玩等风俗活动的。20世纪80年代初,有人提出,画中绘有光着上身的儿童,拿着扇子戴着草帽的人物,切开的西瓜,挂着“新酒”字样的酒旗等,不是清明时节应有的景象,而是中秋节前后的景色。由此推断,“清明”是指汴京城中的清明坊,《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是从清明坊到汴河口这一段上河的繁华热闹景象。后来又有学者提出,“清明”是称颂太平盛世之意,并引《后汉书》中“固幸得生于清明之世”的话作证。作为宫廷画院待诏,张择端创作这幅歌舞升平的作品以颂圣,来迎合宋徽宗的心意,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东京梦华录》载:“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清明上河图》正描绘了这种“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的昌盛景象。根据画面所描绘的场景,歌颂太平盛世的说法较有说服力。画家之所以选择描绘秋天的汴河,是因为汴水以“秋风为胜”,“汴水秋风”是“汴城八景”中的第一景,以秋景入画,最能表现商贾云集,人烟辅辏,热闹繁华的升平景象。
《清明上河图》可分为三个段落,开头是汴京郊外轻烟薄雾笼罩的广阔的原野风光,中段是桥上和汴河两岸的热闹景象,最后描绘的是都城市区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及两旁林立的店铺。全图场面壮阔,气势宏大,建筑林立,人头攒集,商品琳琅满目,真实地表现了北宋都城开封经济发达、商业繁荣的社会生活和现实,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和文化风俗价值,反映了画家高超的写实能力。据日本人斋藤拙堂的《拙堂文话》统计,《清明上河图》共绘各色人物1643人,动物208头/只。张择端从大处着眼,细处入笔,将开阔的田野、河流,高大的城郭、拱桥,与街道上的各色人物、舟车上的钉铆、商铺和酒幡上的文字,和谐地组织在画内,疏密相间,动静结合,安排合理,井井有条,繁多而不杂乱。画家观察入微,刻画精细,房屋、桥梁等建筑结构严谨,农、商、医、卜、妇女、儿童等人物形象十分逼真,身份、职业、动作、神态清晰可见,惟妙惟肖。画家的写实水平令人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