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着色之雅

着色之雅

“丹青”,是中国古代绘画的别称,表明我国绘画很早就以色彩取胜。从绘画史的演变来看,中国画的色彩在秦汉之前以青、赤、白、黑、黄五色为主,黑红色是主色调;魏晋时期,随着佛教艺术的传入,青绿兴起,一直到唐宋,青绿画都占主导地位;宋元以后,随着文人画的崛起,色彩又为之一变,黑白灰色调的水墨画和淡彩的浅绛画成为主流。明文徵明说:“余闻上古之画,全尚设色,墨法次之,故多青绿;中古始变为浅绛,水墨杂出。”黄宾虹说:“唐画重丹青,元人水墨淋漓,此是画法之进步,并非丹青淘汰。绘事须重丹青,然水墨自有其作用,非丹青可以替代。两者皆有足取,重此轻彼,皆非的论也。”大致道出我国绘画色彩的演变。

潘天寿说:“事父母,色难。作画亦色难。”道出了中国画的着色殊非易事。他还说“色易艳丽”,“淡色惟求清逸,重彩惟求古厚,知此,即得用色之极境”。我们结合画作欣赏中国画的色彩之美。

《虢国夫人游春图》代表着晋唐人物画设色的成就和风格。此图是唐代宫廷画家张萱的名作,传世作品虽是宋代摹本,却基本上保留着原作的艺术风貌。人物服饰和马鞍用精细的铁线描出,着色细腻丰富。画面中部左侧的虢国夫人上身穿淡青色窄袖上襦,下着描金团花的胭脂色裙子,裙下露出红色绣鞋;左侧韩国夫人服饰的颜色正好与虢国夫人形成鲜明的对照,上衣为胭脂红,下裙为淡青色。而白色的披肩和腰带又使淡青与红色过渡和缓,形成色度上的鲜明对照。最前面马上的侍从穿黑帽、黑靴,着墨色为底、染花青色的窄袖侧领衫,骑浅黄色骏马;中间的侍从着白色衣衫,骑黑马,正好与前面的人和马形成对照。后面的侍从或着白衫,或穿红衣,骑淡墨作底、以赭石淡染的棕色马匹,富有透明的质感。马鞍上的纹饰勾金描银,勾染精工,雍容华丽,透出帝王家的富贵堂皇。全图以淡色为基调,色彩典雅富丽,变化多端,过渡沉稳自然,格调活泼明快,意境清新,洋溢着妩媚、妖艳之气,显示出艳冶、乐观的盛唐气象。同时,也表现了虢国夫人姊妹煊赫的声势和骄奢淫逸的享乐生活。

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宋摹本)

韩滉《五牛图》是唐代工笔畜兽画的杰作,也是中国目前所见最早的纸画。韩滉(723787),字太冲,陕西西安人。官至右丞相,封晋国公。自幼聪慧,擅画“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以牛羊最佳”。《宣和画谱》著录韩滉作品36幅,其中有《田家风俗图》、《丰稔图》、《田间移居图》等24幅表现农村生活题材,体现出他对乡村民情的关心。曾做过宰相的韩滉认为牛是农家之宝,下令禁止屠杀,还经常深入田野乡间,仔细观察辛勤耕作的牛的动作与神态。他说如果每个人都像牛那样任劳任怨,大唐就会更加繁荣富强。他非常关心百姓的疾苦,对牛怀着深厚的感情,是“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真实写照。

《五牛图》用浓淡适宜的墨线精细地勾描出牛的形态、犄角和身上的褶皱,线条富有表现力,造型变化多样,姿态纷呈,或低首啃吃路边的野草,或仰头寻找前面的伙伴,或伸舌舐腹回首而望,或缓步而行,或正面驻足,前后顾盼,彼此呼应。晕染细致入微,以墨、赭、黄、褐等色积染出牛的颜色,褐色与黄色、黄色与白色、黑色与白色等色度变化自然,逼真地表现出毛皮的粗厚、筋肉的劲健,富有质感。牛的眼睛晕染尤为出神入化,瞳孔发亮,神情丰富地注视着我们,十分鲜活。犄角给人坚硬之感,口舌如生,富有动感。总之,从牛的颜色到细处的瞳孔,晕染都极为讲究,生动准确地表现出牛的温驯、倔强、憨厚、老成、放达、闲逸等丰富的性情。明李日华在《六研斋笔记》中称赞《五牛图》:“虽着色取相,而骨骼转折、筋肉缠裹处,皆以粗笔辣手取之,如吴道子佛像衣纹,无一弱笔求工之意,然久对之,神气溢出如生,所以为千古绝迹也。”陆游欣赏这幅画时,说:“每见村童牧牛于风林烟草之间,便觉身在画图,遂起辞官归里之望。”睹图竟生退隐田园之想,其高超的写实能力着实令人叹服。

唐·韩滉《五牛图》(局部)

赵孟"见到此画时,喜出望外,称赞其“神气磊落,稀世名笔”,认为描绘的是梁代陶弘景辞谢梁武帝征聘的典故,表达了归隐的思想。梁武帝即位后欲起用陶弘景为相,陶弘景画二牛图以献,一牛以金络头,被人驱使,一牛则放于水草之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梁武帝看画后,明白了陶弘景的闲情高致,就不再勉强他出仕。清朝乾隆皇帝曾题《五牛图》云:“一牛络首四牛间,弘景高情想象间。舐龁讵惟夸曲肖,要因问喘识民艰。”“问喘”之典出自《汉书·丙吉传》。西汉宣帝时的宰相丙吉,一次驾车出门,看见街上有人打架,死伤无数,却过而不问,而当他看见被人赶着的一头牛吐着舌头直喘粗气时,就立即停车派属下去询问那赶牛的人走了几里路。属下掾史认为他轻百姓而重视牛,所问失当。丙吉却说:百姓互相杀伤,是长安令、京兆尹管的事,等送来审案汇报进行赏罚就是了。身为宰相,不要去亲自管这种小事。现在正是春天,如果牛走路不远而喘气,天气不该热而热,就表明节气失调,伤害就大了,这才是宰相应该忧虑的。这体现了丙吉的大局观及其对民生的高度关心。乾隆身为帝王,胸怀天下,观《五牛图》而想起丙吉,表达了对贤相良臣的渴求。真是爱画人各有怀抱。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五牛图》被侵略者掠走,后流入香港,被吴蘅孙购买收藏。1950年代初,在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下,《五牛图》以六万元港币被购回,漂泊的国宝终于重归祖国,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清代沈宗骞在《芥舟学画编》中说:“用重青绿者,三四分是墨,六七分是色;淡青绿者,六七分是墨,二三分是色;若浅绛山水,则全以墨为主,而其色则无轻重之足关矣。”按照色彩的晕染程度,一般将山水画分重青绿(又称大青绿)、淡青绿(又称小青绿)和浅绛山水三类。

大青绿山水以墨线勾描物象的轮廓,而以石青、石绿等重色为主色,皴笔极少或没有皴笔,即所谓“空勾无皴”。《江帆楼阁图》是较为公认的唐代李思训的惟一传世作品,堪称唐代重青绿山水的典范之作。李思训(653718),甘肃天水人。出身唐宗室,因玄宗时官至右武卫大将军,画史上称之为“大李将军”。书画皆超绝,尤工山水。传说,他奉召到大同殿中精心作了一幅山水壁画,唐玄宗对他说夜里听到了画上流水的声音,赞其是丹青高手。他师承展子虔的青绿山水画风,并加以发展,形成笔格遒劲,构图严谨,云霞缥缈,意境奇伟的大青绿山水。他还用泥金勾线,开创了“青绿为质,金碧为文”的重青绿金碧山水,惜无作品传世。元汤垕《画鉴》说:“李思训画着色山水,用金碧辉映,为一家之法。”

《江帆楼阁图》以浓艳的石青、石绿为主色,表现山石、青松、杂树和丛草,楼阁廊檐、木柱着明艳的砂色,在蓝、绿、黄三种颜色的对比映衬中,产生粲然富丽之美。李思训的重青绿山水为其子李昭道所继承。至此,“青绿山水之体大备”(詹景凤《东图玄览》),二李成为早期青绿山水集大成的代表,对后世青绿山水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宣和画谱》称:“今人所画着色山水,往往多宗之。然至其妙处,不可到也。”其后,历代均不乏重青绿山水画的高手,如北宋的王诜、王希孟、赵伯驹、赵伯骕,南宋的李唐、刘松年,元代的钱选、赵孟"、盛懋,明代的石锐、戴进、沈周、文徵明、仇英,清代的陈卓、袁江、袁耀,等等。其中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最为秀出,张同标赞此图“气势雄伟,诚古今青绿山水中‘众星之孤月’,成为大青绿山水亘古难逾的巅峰”。

金碧山水,是较为特殊的重青绿山水,现在传世的都是南宋以后的作品。金碧山水,以勾勒为主,墨线、金线并用,皴擦简单,以石青、石绿等色彩渲染,着色艳丽,富有装饰性,给人灿烂明丽之感。《宫苑图》旧时被归于李思训名下,傅熹年通过对图中建筑等名物制度的研究,认为此图不会早于南宋中期,画家既不了解唐宋宫苑制度,也未亲见过宋代的宫苑府邸。此图绘崇山峻岭间楼阁殿宇林立,杂树丛生,人物盘桓其间,往来不断。山石和古木以墨笔勾出轮廓,略施皴擦,局部地方以石青、石绿罩染以突出肌理和质感,杂树叶冠则用铅粉、石绿点染。建筑物的脊顶等处覆以石青、石绿,用来代表琉璃瓦,门窗则施以朱红色。人物以朱红、石青、白粉等色染之,显出衣饰的华美。在墨线的基础上,画家又以金线勾描建筑、船只、山体、山间云气等景物的轮廓和水纹,以泥金直接皴点局部山体,使画面显得金碧辉煌,将山林的野逸之趣与庙堂的富贵之美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小青绿山水,以水墨为骨,色彩为辅,在水墨皴染的基础上,略施石青、石绿、朱砂等色彩,给人温润清秀之感。北宋的王诜开始将青绿山水与水墨相结合,堪称小青绿之嚆矢。到元赵孟",融入书法意味和传统文人的情调,创作了《洞庭东山图》、《松荫听琴图》等,才标志着小青绿山水的成熟。明代以沈周、文徵明为代表的吴门画派、董其昌的华亭派,清代的王石谷、恽南田等都擅作小青绿山水。

文徵明(14701559),初名璧,字徵明,四十二岁起以字为名,改字徵仲,祖籍衡山,故号衡山居士,江苏苏州人。出身仕宦之家,十六岁时,任温州知府的父亲去世,因为官清廉爱民,官民凑千金助丧,被年轻的文徵明全部退还。他师事吴宽、李应祯和沈周,学习诗文、书法及绘画,与吴中名士祝允明、唐寅、徐祯卿交游甚密,被时人誉为“吴中四才子”。数次应举未中,五十四岁时被荐为翰林待诏,四年后辞归乡里,以书画自乐。文徵明山水、人物、花卉兼工,是继沈周之后吴门画派的领袖。他早年以工细清丽的青绿山水为主,中年以笔墨粗放的水墨画为主,晚年粗细兼备,笔墨苍秀,声望愈高,求画者车马盈门。其山水画“以元季淋漓之趣,兼子昂秀润之色”,形成自己独特的画风。

宋·佚名《宫苑图》(局部)

明·文徵明《惠山茶会图》

《惠山茶会图》是文徵明小青绿山水的代表作。作于明正德十三年(1518),时文徵明四十九岁。据前幅蔡羽所书之序,是年二月十九日,文徵明与好友蔡羽、王守、王宠、汤珍等人到无锡惠山游览,在“天下第二泉”旁边烹茶品茗吟诗,作兰亭雅会。事后,画家创作了这幅小青绿山水。图绘群山起伏,松林茂密,一座茅亭立在中间,亭下一座泉井,众人或围坐井边,展卷而吟,或冶游林间,赏景谈心,或立在炉旁,看童子煮茶,神态各异,表现出文人的林泉高致和闲适之趣。全图工笔勾染,山体多以青绿染之,凹处以淡赭微晕,表现出江南春天草木蓊郁之状,色彩层次丰富,充满勃勃生机。松柏树干以赭石、藤黄间染,树叶以青绿点染,显得古朴苍翠,清幽宁静。茅亭染以赭石,多一分野逸和率意。以赭、青等色勾染的人物游于其间,富有动感。此图设色精细秀丽,满目青绿,林茂草长,环境幽雅,骀荡的春风令人心旷神怡,谷风习习,一阵清凉,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营造出令人神清气爽、飘然出尘的境界,充满诗情画意。

没骨画,不用墨勾轮廓线,直接以彩色渲染物象(纯用水墨渲染也叫没骨,此处不作介绍),色彩明快艳丽,造型生动,别开生面。相传南朝梁张僧繇始创没骨山水,唐杨昇擅长此法。南宋画院画家楼观题《杨昇没骨山水卷》说:“梁天监中张僧繇每于缣素上不用墨笔,独以青绿重色图成峰岚泉石,谓之没骨法,驰誉一时。后惟杨昇学之,能得其秘。”张、杨二人并无没骨山水流传下来,宋代创作没骨山水的渐多,如高克明、董好子、郭忠恕、宋徽宗赵佶等。传世的《雪山行骑图》即是宋代的没骨山水画。明詹景凤《东图玄览》载:“赵承旨(子昂)小山水一片,法如徐崇嗣‘没骨花’,不用墨描写,直以丹素点染而成。下为平坡两层,平坡前为州汀数层。人衣白而坐小石,人背后为绿竹。竹法如李伯时,亦以淡墨作干,不分节,以苦绿撇叶。于此竹之后为坡岸。坡岸稍上,横抹白岚,白岚直用淡粉沉成微晕,下露竹根,参差隐约;上露绿叶,层层参空。无远山,唯于坡石汀州之交为水脉,一线数道,诘曲屈折下。濑出石下,聚芳渚之中。中以苦绿略撇细草四五根,而逸趣遐思,致不可穷。汀洲与坡皆用赭石和淡墨水沉成,绝不为皴。”可知,元赵孟"也画过没骨山水。明末清初,没骨山水一时蔚兴,最著名的画家是董其昌及以蓝瑛为首的武林画派。明董其昌的《仿杨昇没骨山水图》、蓝瑛的《白云红树图》、《仿张僧繇山水图》,清查士标的《张僧繇没骨法》册页、恽寿平的《春山暖翠》、王时敏的《青溪泛艇》、王翚的《柳岸晓风》、王原祁的《青山白云》等,都是没骨山水佳作。

蓝瑛(15851666),字田叔,号蜨叟,晚号石头陀、东郭老农、吴山农、山公、万篆阿主者、西湖外史、西湖外民、西湖研民等,浙江杭州人。他出身贫寒,幼年即学习绘画,以卖画为生。中年后游历大江南北,饱览名山大川,结交董其昌、陈继儒等画坛名流,开阔了艺术视野。晚年定居杭州,成为职业画家。他工书能画,擅山水,兼工人物、花鸟。

蓝瑛于晚明画坛承继董其昌的没骨山水,用浓重的朱砂、石青、石绿、赭石、蛤粉点染山石草木,以墨略加勾染点皴,没骨中有骨,色彩秾丽,风格清新独特,开创了声势浩大的重色彩的武林画派,在中国色彩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白云红树图》是其没骨山水的代表作。

《白云红树图》上自题“白云红树”四个隶书大字,又云:“张僧繇没骨画法。时顺治戊戌清和画于听鹤轩。西湖外民蓝瑛。”知此画创作于1658年,时年七十四岁,是他晚年的精品。图中的山石不加勾勒,径直以石青、石绿渲染而成,用汁青和花青染出其向背,以墨色皴染其纹理,苔点或重墨圆点,或墨绿瓣点,状出江南山水的俊秀玲珑之美。山脚以赭石染之,与赭色的土地、水面相接,和缓自然。树的干枝以淡墨略加勾勒,以赭石色渲染并略加皴擦,树叶直接用红、黄、青、绿、白等色点出,树旁的小草以朱砂笔撇出。白云以蛤粉积染,瀑布以赭色染之,小桥、人物用墨线勾出并染色。大片的青绿,显得清新秀雅。数株红树点缀在山间,热烈奔放,与青绿山石形成强烈的对比。山间缭绕的白云和几树白花,明丽透亮,提高了色彩的明度对比,使景色分外妖娆。全图色彩丰富,冷暖相间,明快强烈,绚丽夺目,营造出天高气爽、欢快明丽的秋意,让人深切地感受到自然的鲜活,生命的壮丽。

北宋,出现了以徐崇嗣、赵昌为代表的没骨花卉。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徐崇嗣“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笔,直以彩色图之,谓之没骨图”。苏辙也说:“徐熙画花,落笔纵横,其子崇嗣变格,以五色染就,不见笔迹,谓之没骨。”可知,徐熙开创了没骨花卉画,“其画皆无笔墨,惟用五彩布成”(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只是他的作品已荡然无存。目前传世的北宋花鸟画家赵昌的《杏花图》,据说是摹仿徐熙没骨花卉法创作的。到了明代,没骨花卉有了新的发展,从工笔积染变为写意敷色,即由近似双勾填彩变为直接用色彩点染,用笔挥洒自如,形象生动,标志着没骨花卉的成熟。明代的沈周、孙隆、郭诩、周之冕等,均有没骨花卉作品传世。清代的恽寿平、高其佩、虚谷、居廉、任伯年、吴昌硕等,也都作有没骨花卉,其中恽寿平成就最为突出,被公认为是没骨花卉的集大成者。

恽南田(16331690)原名格,字寿平,后以字行,更字正叔,号南田,别号东园客、东园草衣、瓯香散人、白云外史等,江苏常州人。他幼年即随父参加抗清斗争,曾出家为僧,后返里不应科举,终身以卖画为生。诗、书、画俱工,时人称“南田三绝”。他在《画跋》中说:“没骨牡丹,起于徐崇嗣,数百年其法无传。余为古人重开生面,欲使后人知所崇尚也。”正是有感于没骨花卉的不振,才“精求没骨,斟酌古今,参以造化以为损益”(《红莲图》识语)。他在《花卉册》自题道:“自张僧繇创为没骨山水,至北宋徐崇嗣以没骨法写生,皆称绘苑奇制,烜赫古今。没骨山水,后世间有能者,写生一路,遂如广陵散矣。余欲兼宗其法,拟议审明,尤然面墙,从此仰钻先匠,覃思十年,庶几其有得也。”最终开创了“深得造化之意,尽态极妍”的“没骨写生花卉”一派——常州画派,蜚声画坛。

恽南田的没骨花卉,不用墨线勾勒轮廓,也不以墨线为骨,直接以色彩写形染物。他追求形肖,重视写生,“不肯一笔寄人篱下”,“每画一花,必折是花插之瓶中,极力描摹,必得其生香活色而后已”,力求写出花卉的本色。如上述《设色花卉册》之一,桃花直接以胭脂、白粉勾染,花瓣、叶子的向背、反正、偃仰,通过精细的染色表现出来,极具质感。全图色彩逼真,富有生气,令人感到阵阵花香从画中迎面扑来。恽南田清新淡雅的没骨花卉画风,引起上百人的摹仿。清张庚《国朝画征录》载:“近日无论江南江北,莫不家家南田,户户正叔,遂有常州派之目。”任伯年、吴昌硕、刘海粟等国画大家都学习过他的没骨花卉,其中刘海粟、张大千等还创造出泼彩山水,既有墨色淋漓、苍润华滋的韵味,又有青绿色彩绚烂的意趣。

清·恽南田《花卉》

浅绛山水,是在水墨勾皴点染的基础上,敷以赭石为主色的淡彩山水画。浅绛山水着色轻淡明艳,适宜表现蓊郁湿润的江南山水,成熟于元代的黄公望、王蒙,后为明沈周、清六家所沿用。王蒙的浅绛山水,尤重色彩的运用,常常着以朱砂、桃红色,景色更显明丽。王蒙,生卒年不详,字叔明,号黄鹤山樵、香光居士,浙江吴兴人。出身书画世家,得到外祖父赵孟"的亲炙,及著名画家黄公望的指教,与倪瓒交往甚密。曾作过低级小官,后弃官隐居黄鹤山,与青山白云为伍。入明,不顾朋友劝阻而出仕,官至泰安知州。明洪武十八年(1385),胡惟庸谋反案发,王蒙受到牵连被捕下狱,后死于狱中。王蒙擅山水,深得外祖之法,创解索皴、牛毛皴,喜画重山复水,曲径幽谷,“山水多至数十重,树木不下数十种”,刻画精工,风格繁密,表现了江南山水深秀华滋的意境。倪瓒尝题其画,赞曰:“笔精墨妙王右丞,澄怀高卧宗少文。叔明绝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清吴历说:“叔明以吴兴山水为画体,烟岚晚峰,霜红林密,笔笔生动。”《秋山草堂图》以赭石为主色调,以汁绿、花青、藤黄、墨等轻染树叶、草坡、苔点,又用朱砂染红叶,在清秀淡雅之中透出明快亮丽,表现了天高云淡、高旷爽朗的秋天景象。

中国画色彩丰富,匠心独运,成就斐然。中国画的着色以随类赋彩为根本原则,追求敷色与物象之色似。顾恺之说“以形写形,以色写色”(《画山水序》),又说:“清天中,凡天及水色,尽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画云台山记》)清吴历说:“林木要沉郁华滋,偃仰疏密,用笔往往写出方是画手擅场。”(《墨井画跋》)在实景中取意,体悟自然造化之美。吴历的《湖天春色图》,可谓色似的佳作。全图描绘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柳堤湖畔的明媚风光。画家在右上角自题诗云:“正是蚕眠花未老,醉听莺燕语春风。”图中远方一抹青山,弯曲的坡岸,用赭石、汁绿、藤黄薄染,山远草绿,表现出草色的变化和漫无边际。湖畔的树木以墨赭染干,以花青点叶,枝叶浓密,在春风中摇曳,婀娜多姿。数只莺燕以墨点成,或尾剪春风,轻掠湖面,或栖于枝头,轻声呢喃,或立于石上,脉脉相望。几只鸭子站在湖边,一群白鹅游在水中,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全图着色丰富,有深浅的变化,有明暗的对比,纤妍淡冶,明快清雅,充满诗情画意:湖光潋滟,烟雾迷蒙,春风拂面,杨柳依依,芳草碧连天,生意盎然,真实地表现出“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旖旎春光,令人陶醉,能不忆江南?

清·吴历《湖天春色图》

在设色时,追求艳丽,注意以墨配色,重视色彩的对比。潘天寿说,“色易艳丽,不易古雅,墨易古雅,不易流俗,以墨配色,足以济用色之难”,“淡色惟求清逸,重彩惟求古厚,知此,即得用色之极境”。在青山红树,红花绿叶中,品味大自然的美,让自己的身心与造化冥合,醉心于不知我为蝴蝶、蝴蝶为我的意境。吴昌硕作花卉,大胆使用朱砂和外来的洋红,花鲜叶浓,墨色与红色对比强烈,造成古朴而艳丽的风格。国画大师齐白石先生也喜欢以墨配色,开创了红花墨叶的画风。

齐白石(18641957),原名纯芝,号渭青、兰亭,后改名璜,号濒生,别号白石、白石老人,别署杏子坞老民、星塘老屋后人、借山吟馆主者、寄萍、齐大、木居士、湘上老农、三百石印富翁等。湖南湘潭人。诗、书、画、印皆成就卓然,堪称大家。他自认篆刻第一,诗词第二,书法第三,绘画第四。尤工瓜果菜蔬花鸟虫鱼,兼及人物、山水,名重一时,与吴昌硕有“南吴北齐”之誉。主张绘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在陈师曾的支持下“衰年变法”。绘画师法徐渭、八大山人、石涛、吴昌硕等,将传统的文人画风与民间画风相融合,形成独特的大写意国画风格。他喜欢画牵牛花,红花与墨叶形成鲜明的对比,真是“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设色虽有法则,却因画家的旨趣和心理有别而迥异。黄宾虹说:“同画一座山,彼此所画不相同,非山有不同,乃画者用心有不同。……吾人用色,应貌山水之色,此是‘随类赋彩’;然各有不同貌法,故马、夏与千里(赵伯驹)不同,石田(沈周)与十洲(仇英)又不同。”国画的着色艺术,体现出鲜明的民族性。正如黄宾虹所说:“吾人可以用水墨写青山红树,西人就不作如此画法,此民族性有不同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