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二章 宋氏姊妹的留美生涯

第二章宋氏姊妹的留美生涯

1.旧金山海关遭遇

19045月,初夏的上海正是斜风细雨、柳绿花红的最佳季节。一艘装满了中国宋代钧瓷、唐三彩陶马、汉朝瓦当以及敦煌壁画、龙门石佛和各种珍宝玉器的美国轮船“高丽号”,在上海港高鸣着亢奋的汽笛,卷扬机把沉重的铁锚从水底一寸寸收起。此刻,参加八国联军攻打北京趁火打劫发了财的军官、来中国“考察”顺手牵羊的“学者”、还有专门来廉价骗购中国古董的商人,心满意足地手拿盛满威士忌的银杯,向上海海关钟楼送去此行最后的一瞥。他们要永远记住这个与他们的财宝紧紧相连的国度,以便回国后向人炫耀他们宝贝的来源和价值,也准备适当的时候旧地重游。

在这艘船的甲板上,还有一位身着洋装的中国小姑娘,此刻她正倚靠着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维多利亚”号小船。那艘船上载着她的父亲--宋耀如,正沿着黄浦江向上海码头航行。一切的嘱咐她已记在心里,一切送别的仪式已经举行,眼下她心里空空荡荡,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小船隐没在江水泛起的一片白光之中,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她才突然咬住肩膀上的衣服,忘情地哭了起来。

轮船平稳地滑向了碧波万顷的东海,看着一群群洁白的海鸥在轮船上方振翅飞翔,姑娘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没有什么好哭的,这是自己情愿做的事情。她已经踏上了父亲为她安排的道路,要到美国去接受教育了。

当时船上这位身材苗条的姑娘便是宋蔼龄。她已在马克谛耶学校度过了将近10年的学习生活。如今她15岁了,国内没有适合她进一步学习的学校,她要到大洋彼岸去,那里--佐治亚州梅肯城里,有世界上第一所为妇女专设的学校--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她要在那里获得知识,结交朋友,为她一生的事业奠定基础。

现有的资料表明,宋蔼龄是第一位正式到美国留学的中国女子。为她这次异国求学之行,在宋家和他们的邻居朋友之间,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许多人听到宋蔼龄要到美国读书的消息,都翻出了白眼。他们说,若是男孩子出国留学尚无不可,一个女孩子出国学什么?学了又干些什么?女孩子最大的事情不过是要找一个婆家,嫁一个好男人。父母若是真的为她着想,就应该给她攒一笔钱作嫁妆。如今到国外几年,那得多大的开销?岂不是等于把女儿的嫁妆钱给打了水漂?再说在国外呆过的人大都会变得古里古怪,像宋蔼龄这样一个女孩子,如果也装了满脑子愚蠢思想回来,谁还肯娶她?这不是要剥夺她一生的幸福,使她成为一个终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么?宋耀如坚决反对这种僵化的思维和过时的说法,他以自己的经历证明当今之世,必须学习西方的文明才能成就大事。宋蔼龄也不为这些闲言碎语所动摇。父女俩勇敢地冲决旧思想的罗网,为当时的女性留洋趟出了一条道路。

宋蔼龄是个刚强自信的姑娘,她很快就为自己刚才的流泪感到难为情,这又不是别人硬要把她孤零零地推到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去。与她同行的是愿意悉心照顾她的步惠廉牧师夫妇和他们的4个儿子。刚才在她哭泣的时候,步惠廉牧师就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但他装作没有看见,他认为让她哭一下也是必要的,感情总要发泄出来才能进入下一步更佳状态。

步惠廉是当年宋查理亦即宋耀如在万德毕尔特神学院的同窗好友。他身材高大,性情诙谐,学生时代和宋查理开过不少至今记忆犹新的玩笑。宋查理回国后,步惠廉也主动申请来中国传教,这使得来查理有机会在自己的国家对昔日的好友极尽地主之谊。后来,步惠廉多次到宋耀如家中作客,他与宋蔼龄用英语会话,向宋蔼龄讲解美国的风土人情,两人已十分熟悉。此次宋蔼龄赴美留学,还是步惠廉为她联系的学校,并趁步惠廉回国休假之机,把宋蔼龄带到美国,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最好安排。

当时步惠廉夫人在中国刚刚患过一场伤寒,身体虚弱。宋蔼龄和她以及她的小儿子住在一个舱里,途中可以互相照顾。度过了离家那一刻的伤感以后,宋蔼龄心情兴奋,她的心咚咚地跳着,盼望早日到达父亲和步惠廉一家向她描绘的那个美丽的国家。

人生总是要时时面临一些考验的。

宋蔼龄此行的路上,就有一连串的不顺在前面等待着她。几天以后,“高丽号”停在了第一站日本神户。这时船上有一个旅客因病死去。船上的医生说是死于肺炎,而日本海关检疫人员却怀疑是死于鼠疫。那是一种由老鼠传染的死亡率很高的疾病。为了防止船上的人把这种病毒传入日本港口,日本海关人员对轮船进行了药剂熏蒸消毒。同时搞来一批大木盆,在里面放上消毒药水,让全体人员在木盆里浸泡。虽说已是5月天气,但在海滩上进行这种消毒方式,却让许多人吃不消。轮船在神户整整被扣留了10天才被允许开往下一个日本港口横滨。但步惠廉夫人虚弱的身体经过一番折腾,发起了高烧。船一到横滨,她就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不久便死在了那里。

显然,当时步惠廉已经无法按原定的计划继续航行,他必须留下来处理夫人后事。前面的航程还很遥远,步惠廉想把宋蔼龄交待别人带回中国,适当的时候再安排她赴美。但宋蔼龄坚决不同意,她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随船到达美国。步惠廉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姑娘,只好把她托付给同船上的另一对美国夫妇,请他们帮助宋蔼龄到达佐治亚州。

船从横滨开出后,宋蔼龄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头上扎了美丽的蝴蝶结,兴致勃勃地去找这对美国夫妇,准备和他们聊聊天,共同打发船上寂寞的时光。她来到这对美国人的舱门口,无意间听到这位美国太太大声的话语:“哦!上帝。船总算开了!离开这些肮脏的中国人和野蛮的人,我心里才好受些。先生,我可再不愿跟你到这种地方来,再不愿看见那些中国人和日本人了!”

这是宋蔼龄第一次亲耳听到美国人对中国人的诬蔑,她感到非常震惊,非常屈辱。以往从父亲口里,从马克谛耶学校的理查森小姐口里,她一直受到的是美国的自由民主平等博爱的渲染。当年宋查理在林乐知那里受到的歧视和白眼,父亲并不曾给她明说。今日她自己第一次听到美国人这样看待东方民族,她顿感像有人当头砸了一棒,脑袋昏昏沉沉。她准备敲舱门的手久久举着,如同蟠桃园里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的瑶池玉女。直到有人从船舱另一侧走来,宋蔼龄才醒过神来,她急匆匆地返回自己的舱里,爬在铺上牙咬枕巾哭泣起来。

望着船头被劈开的白色海浪,宋蔼龄心情变得灰暗起来,她不知道此行前程究竟如何。她现在是孤零零一人,谁知道还有多少美国人对中国人抱有这种看法。对那个陌生的国度,她毕竟只从别人口里听到一鳞半爪的介绍,其中有多少是客观的情况,有多少是他们主观的想法,她现在真拿不准了。她后悔不该不听步惠廉的安排,现在想返回去也不可能了。对于一个心地纯洁透明、虔诚得像在朝圣一样的15岁少女,她以往心目中天堂一般的美国究竟会怎样迎接她呢?

宋蔼龄这次是去美国读书,却首先对中国文化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比如一些古老的谚语格言,真是精辟深刻得让人一言过耳终生难忘。当时一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足以让来蔼龄铭心刻骨了。

宋蔼龄没有了平昔挂在嘴边的美国南方小曲,她把一身洋装脱下,换上了中国旗袍。她不想吃饭,也懒得动,第一次体会到了惆怅的滋味。

一天,她靠在甲板栏杆上,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天水相连的远方,她感到海上的景色是如此单调,如此无聊。海风掠乱了她的秀发,她理了几次毫无作用,低声咕哝了一句:“讨厌的风!”便转身准备回舱。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她回头一望,是一位朝鲜妇女,她依稀记得前两天见过一面,但没有打过招呼。

这位朝鲜妇女约摸40来岁,穿着典型的朝鲜高腰裙子,她的脸上已微有皱纹,但仍显得很美。她来到宋蔼龄面前,热情地说:“小姐,认识一下吧。我叫金水姬,是朝鲜开城人。我的父亲在美国经商,他患了重病,我在日本横滨换上了这艘船,到美国去看望他。小姐,你是中国什么地方人?我小时候曾随父亲到过中国的威海、青岛、上海,那些地方的风情我记忆犹新,那些中国人的热情好客我永远不会忘记。小姐,你叫什么名字?这两天没有看到你,你好像不大出来活动……”金水姬显然对碰上中国旅伴非常高兴,她一说起来就没完。宋蔼龄心情不好,但也不得不对这位热情的朝鲜妇女表示出礼貌。她用缓慢的语调说:“我是上海人,要到美国读书。这几天身上不太舒服……”

金水姬并不知道未蔼龄不舒服的原因,她还以为是女孩子通常来的那种情况,她关切地说:“哎呀,甲板上风大,你要不要到我舱里坐坐?”宋蔼龄说:“我想回去了。”金水姬说:“好,好吧,我送你回去。”

宋蔼龄无法拒绝人家的好意,只好由金水姬伴着回到自己的船舱。”金水姬回舱拿来自己带的苹果和朝鲜点心,劝宋蔼龄吃一些。宋蔼龄这时才感到确实饿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口吃了起来。金水姬谈兴很高,她不停地讲自己对中国的感受,讲对遇上中国小姐的兴奋。特别是因为宋蔼龄家在上海,金水姬恰恰到过上海,使得她们彼此有了一些共同的话题。宋蔼龄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心情便逐渐好起来,也说了自己此行的一些情况。当然她没有讲那对美国夫妇的谈话给她的刺激。就这样,宋蔼龄对这位朝鲜女人产生了明显的好感。

在海上航行的那些天里,幸亏有这位朝鲜妇女作伴,宋蔼龄不再感到孤独和寂寞,不再为那位美国妇人的偏见所缠绕,她的心情变得明快起来。

190471日,“高丽号”驶进了美国旧金山港口。宋蔼龄和金水姬老早就来到甲板上。

不料,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在海关人口处,当时一个满脸横向的海关官员看了宋蔼龄的护照后,粗野地高声说来蔼龄的护照有问题,不许人境,要把她抓起来遣返回国。宋蔼龄惊呆了,也吓坏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一路陪伴宋蔼龄的金水姬勇敢地站了出来,向那个家伙发出质问:究竟护照有什么问题,怎能这样对待一个远涉重洋来求学的姑娘?那个海关官员粗野地推开金水姬,威胁说这里没有她的事,命令她立即上岸走开,否则连她一起关起来。金水姬坚决地拒绝了。她说,不让宋蔼龄上岸,她也不会走,必须把问题搞清楚。于是那个官员傲慢地说:

“问题就出在你的身上!这女孩尚未成年,她不能独立行动。她的护照副本上表明,她是由一对美国夫妇护送来美的,那对美国夫妇在哪里?你这个猪狗不如的朝鲜人,你难道还想冒充美国人吗?”

金水姬当时忍住极大愤怒,解释了步惠廉夫妇在日本上岸,不能护送宋蔼龄的原因。但问题的实质是因为美国国会1894年通过的旨在把更多的华人挤出美国的排华法案,所以任凭金水姬和宋蔼龄怎样解释都无济于事。就当那个家伙要把宋蔼龄抓进拘留所时,又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官员,他耸耸肩膀说:“美国的拘留所不适合关畜牲般的人,这个中国偷渡女孩只能返回船上,等船重新启航时把她带走。”

于是,一筹莫展的宋蔼龄不得不带着悲愤和屈辱退回“高丽号”船上,她做梦也没想到在赫赫有名的民主自由的国度里,竟会发生这样粗暴的事情。美国这个她一直认为是最讲自由博爱的国家,居然不接纳她。金水姬表现出了她真诚的友谊和高度的责任感,尽管探视重病在身的父亲使她心急如火,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陪宋蔼龄留了下来。她们在船上发泄了不满和愤慨后,还得赶紧想办法。但是宋蔼龄的一切都是按照步惠廉夫妇护送制定的计划,一路上的情况已完全超出了宋耀如当初的设想。宋蔼龄哭干了眼泪,憋坏了脑子,还是无法可想。即使想起了什么人,但美国海关不许她迈进一步,又如何联系呢?她们四目相对,一次次坐到天黑,不知道明天该怎样度过。

不过,她总算没有被立即遣返。美国人有美国人的思维和处理问题的方法。他们只是不准宋蔼龄上岸,至于她待在哪艘船上,在船上待多久他们是不管不问的。按照他们的思维逻辑,不论哪艘船,总不会一辈子停在港口,迟早是要开走的。船走了,船上的人当然也就会离开。毫无处世经验的宋蔼龄也沿着这个方向想,越急越没有主意。但是年龄较大的金水姬却琢磨出这里有空子可钻。当“高丽号”开走的时候,她带宋蔼龄换到另一艘刚进港的船上。她们就这样连接换了几次船,海关官员并不干涉,宋蔼龄这才逐渐冷静下来,并开始搜索枯肠,极力回想她听到过的美国人的名字。终于,她想起了行前好像父亲和步惠廉谈话时,隐隐约约说起过他们上岸时有一个叫什么里德的人会来接他们。她把这个名字赶紧告诉了金水姬,但是里德住在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为什么没有在船靠岸那天来接她,宋蔼龄都一无所知。不过总算有了一个线索。金水姬安慰宋蔼龄,有了这个人的名字,她就能想出办法,摆脱目前的窘境。

金水姬把宋蔼龄安顿在船上等待,自己上岸去打电话。她通过查号台查找里德的电话号码。但美国人的名字好像总共就那么几个,不仅不同的家庭里重名的人特别多;就是一个家庭里面,一个名字也会爷爷用了孙子用,叔叔用了侄子用,遍地都是约翰亨利汤姆逊。就这个出现频率不算高的里德,在旧金山电话局的电话簿上也有上百个。金水姬不厌其烦,拨出一个个电话,向一个个里德发出询问:是否认识一个在中国传教的步惠廉,是否接到通知在71日到“高丽号”船上接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金水姬拨到第33个电话时,终于那边传来了惊奇的声音,接着是连连道歉,表示他马上到港口来。

当即金水姬回到船上,拉住宋蔼龄的手绕着圈跳了起来。两人高兴得笑一会儿,埋怨一会儿里德,她们都觉得这下可有救了,里德一来,一切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她们立即就能上岸了。金水姬忙着收拾东西,宋蔼龄在甲板上把两个没吃完的罐头,狠狠地甩到海里,口里说着:“见鬼去吧,罐头瓶子,我们要上岸吃牛排啦!”结果引来一个水警的大声呵斥,宋蔼龄朝着金水姬吐吐舌头,作个鬼脸钻进舱里去了。

时间不长,一个黄头发、高颧骨的清瘦中年男子急冲冲来到船上,这个人就是里德。他轻轻抱住宋蔼龄,拍拍她的背,接着坦率地述说了那天接人的情况。

71日那天,他按时来到码头,因为他的女友要拉他去出席一个亲戚举办的舞会,他就没有上船,而是陪着女友在外面等,结果看见船上的人都出来了,也没有步惠廉一家,他以为定是改了船期,没有多想就跟女友去出席舞会了。由于后来没有消息,他早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宋蔼龄被扣的事件。当即他作了道歉和自责,安慰了宋蔼龄,并向金水姬表示谢意,然后就匆匆去找海关官员,准备马上把宋蔼龄带走。

但是又一次出乎意料,海关官员说,他们早把这个中国姑娘的事忘记了。当里德要求他们允许宋蔼龄人境时,海关与移民局又互相踢起了皮球,每个部门都说应该去找另一个部门解决。里德在码头上跑来跑去,被人支使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得要领,没有人说不应该解决,但也没有人肯签署准许入境的意见。里德跑了两天毫无结果,终于忍无可忍,他破口大骂那些官员都是狗官,是狗娘养的。但那些人听了,大都是一副笑嘻嘻无所谓的样子,都认为里德应该骂,不过骂的是该对这件事负责的人,和自己没有关系。

此时的宋蔼龄丧气透了,她觉得自己好比一只撞在蜘蛛网上的蜻蜓,虽然一时不会被吃掉,却也被折磨得精疲力尽,快要坚持不住了。

幸亏里德想出了另一种办法。他通过教会的渠道把这件事反映到了华盛顿高级官员那里,教会以宋查理是受美国教会派遣到中国传教的人员为由,对他的子女返回美国教会学校读书受到阻挠,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最后,华盛顿的政府官员出面,总算使问题得到了解决。只不过到宋蔼龄被允许上岸时,距里德出面活动又过去了整整一周。

宋蔼龄一共换了四艘船,被山姆大叔堵在国门之外四个星期,总算踏上了美国的陆地。而且第3天,步惠廉牧师在日本处理完夫人的丧事,改乘另一艘船也到了旧金山。他们无心再在此地停留,匆匆启程赶往佐治亚州梅肯城,因为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开学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了。再稍有延迟,宋蔼龄就要耽误掉整整一个学年。

宋蔼龄和步惠廉乘火车转道圣路易斯,然后前往佐治亚州的梅肯市。82日午夜顺利到达了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她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她的心情非常好,她想象着全家此刻一定围坐在餐桌旁,父亲又在讲解他的美国奇遇,并且会安慰母亲,说她的大女儿这会儿到达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地方有些什么特点,女儿会愉快地生活在讲文明有涵养的美国人中间,叫她放心。她想到父亲一贯地料事如神,不由笑了起来。如果有直拨电话,把自己这会儿的情况马上告诉家里多好。当然那时打电话是不可能的。她想到外面散散步,熟悉一下环境,然后给父母写信。在旧金山被扣的事还写不写?这不太愉快,徒惹母亲担忧,这次就不写了,以后再说。那么这封信要写点让家里高兴的事,对--把美国的气候、地理、人们行事方法中一些可笑的方面写作,把学院的环境写写,让全家人高兴、放心。宋蔼龄作了仔细观察和准备,并且开始琢磨形容学院设施和教师同学服饰语音的词汇。一出门,她忽然发觉一些同学拿着报纸,在远处指着自己卿卿喳喳。宋蔼龄感到奇怪,这些人尚未谋面,他们对自己知道些什么,又能议论些什么呢?难道报纸会对一位中国姑娘的到来作出评论么?

宋蔼龄疑疑惑惑,买了一份当天在梅肯出版的《电讯报》。报纸一拿到手,她就全明白了。美国真是一个奇怪的国家,这家报纸居然对宋蔼龄来这儿读书的事有那么大的兴趣,不惜在一版显著位置发出一条不短的消息。宋蔼龄急忙从头阅读起来。

[本报最新消息]前来威斯里安学院途中被扣在旧金山船上的中国姑娘宋蔼龄小姐,已随同步惠廉牧师于今天凌晨零点三十分来到梅肯。步惠廉牧师离开上海后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大家不会忘记,步惠廉夫人回国途中在横滨病逝。这位中国姑娘在旧金山耽搁的时候一直在等待着步惠廉。

宋小姐的母亲是一位中国基督教徒,她是在上海长大的。她的父亲希望把她送到美国来念书,完成学业后回国在她的同胞中传播基督教。

“她从小就受到我们教会的熏陶”,威斯里安学院院长格里昨天说,“我们的传教士步惠廉先生今年夏季回国休假时很乐意把她带到美国。他当然希望最好是威斯里安学院录取她,因为他的许多姐妹侄女甥女都毕业于我们学院。”

步惠廉牧师给格里院长写了一封信,欣然为这位基督教传教士的女儿前来美国作好了安排,并按照威斯里安学院的规定为她作好了一切准备。

步惠康牧师到达旧金山后,这位中国姑娘同他会合。因此她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横越大洋,前来威斯里安学院的。据说这位中国姑娘相当聪明。

“当然,学院方面不会勉强其他小姐同这位中国姑娘交朋友,不会的,我们不会强迫或勉强其他任何人这样做。”格里院长还说,“她们不会因为学院里来了中国姑娘而受到约束,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一点不用担心,相信她会受到礼貌和友好的对待。”

根据格里院长所掌握的情况,宋小姐是前来威斯里安学院学习的第一位中国姑娘,也是专为读书从中国来到美国的第一位中国姑娘。众所周知,该学院过去曾录取过印第安姑娘。

宋蔼龄开始看这条消息时还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她觉得在美国这样的国家里,自己那么渺小,怎么可以占据报纸一版的显赫位置呢?看到报纸说她相当聪明,她有些自得地笑了,虽然笑得是那么含蓄,但是笑在心里,甜蜜只有她自己才感觉到。然而到了后来,她明白了那些同学指指划划的原因,也注意到了格里院长此番谈话的用意和报纸如此公开报道的目的。什么不会勉强其他白人小姐同中国姑娘交朋友,什么这个学院过去曾录取过印第安姑娘,通篇报道的主旨原来在这里!在这些人眼里,中国人显然被置于劣等民族之列,录取一个中国姑娘如同一件慈善事业。不会勉强其他小姐同自己交朋友,难道同中国姑娘交朋友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吗?礼貌的对待是一种什么情形?当时宋蔼龄竭力支持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不让自己有任何失态,她从小养成的坚强性格使她成功地掩盖住了内心的愤怒和悲哀,迎着那些同学欣赏怪物的目光,从容地走回宿舍。

宋蔼龄的家信一时没有心情写了,她要仔细考虑如何应付目前的处境。”这是别人帮不上忙的。

她整整思考了3天,终于有了一套行动计划,她要靠中国人的聪明智慧,靠自己的友善真诚,改变那些人对中国人的不正确看法,为自己赢得友谊,让那些白人小姐自愿地同自己交朋友,从而圆满地完成自己的学业。

“事不过三”,这也是一句有名的中国格言,宋蔼龄想到了它。也许明天以后的生活会是另一番情景。宋蔼龄在思考和行动中迎来了正式开学的日子。

2.“好学生应当这样”

一路上的经历使宋蔼龄成熟了许多,还没有正式开课她就学到了不少东西。金秋的9月,宋蔼龄进入了预科班,进一步学习美国英语和一些基础知识,为以后的正式课程作准备。

宋蔼龄的性格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最主要的是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常有的银铃般的笑声很少听到了,她不过分热情地主动去接近和讨好谁。她总显出一副不苟言笑、落落寡合的样子。但在那些从前没有接触过她的人看来,并不会感觉到这种变化,他们会认为她从来就是这种性格,认为这是由于东方女孩的羞怯。

宋蔼龄性格上的变化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她自己很少笑,结果却使围绕她的友善的笑声多了起来,她没有表现出硬拉谁作朋友的企图,反而使她赢得了不少真诚的朋友。

仅仅过了几个星期,那些曾被明确告诫不勉强她们跟中国小姐交朋友的美国同学就发现,这个矮胖的中国姑娘并没有什么丑陋和野蛮的地方,完全不对她们构成威胁。相反,她含蓄持重,富有教养,善解人意,心性率直,是一位很值得信赖。遇事很有办法的可爱的同学和伙伴。

在宋家所有的孩子中,父亲宋耀如与宋蔼龄一起相处的时间最多。因为那时宋耀如虽然事业上很有发展,但毕竟还不是太忙,到其他孩子一个个成长起来的时候,宋耀如已经拥有了很大的企业需要照料。再后来他又担任了革命党的执行秘书,闲暇时间就很少了。宋蔼龄小的时候,宋耀如经常与她一起坐黄包车到上海的大街小巷转悠,他们一边观看建筑和行人,宋耀如一边给宋蔼龄讲解城市的秘密。各种人怎样赚钱,怎样生活。怎样判断那些匆匆而过的人是什么职业,在社会上有什么地位。那些房子为什么那样盖,它的主人有多少财产,这样建筑表明了主人什么样的心态等等。这是宋蔼龄显得早熟和富有社会经验的原因。现在当宋蔼龄独处异国的时候,这些知识和经验帮了她很大忙。她不爱慕虚荣,不像与她同年龄的女孩那样过分追求华丽的服饰。她知道矫揉造作市价的高低,她能够确切地判断出每位同学的父亲真正拥有多少财产,她们真正属于社会的哪个阶层。

开始,还有些同学想看宋蔼龄的笑话。她们利用英语中一些词尾相同而词意不相干的词来打岔,想陷宋蔼龄于两难之中。一次同学们上山采果子,一个同学问:“坚果是从哪里来的?”宋蔼龄用流利的语言说:“当然是从树上来的!”接着同学又问:“那么炸面包圈是从哪儿长出来的?”宋蔼龄立刻知道这是利用炸面包围词尾与棒子相同的双关用语,她略一思索,大声说:“是从厨房上长出来的!”同学们都笑起来。宋蔼龄的回答太巧妙了,厨房的词尾与树偕音,如果问的是炸面包圈,那她对的是厨房,如果意在词尾的棒子,那么这里的词尾则是树,真是天衣无缝。宋蔼龄从小跟父亲学,在马克谛耶学校跟理查森小姐学,她的英语水平一点不比其他同学差。斗嘴是斗不过她的。

后来有的同学又开始精心设计一些小把戏。比如,在半开的门头上面放上一把扫帚之类,然后装出煞有介事的样子,去喊外面的宋蔼龄快进教室,其他人则等着看她推门进屋时被摔下来的扫帚砸一下子的狼狈相。然而,宋蔼龄往往能从别人的眼神中判断出事有蹊跷,她会以守为攻,乘机转移话题,使别人被她牵了鼻子。结果反而使设计这个陷饼的同学忘记了自己的把戏,进屋时被自己放上去的东西砸了头。她邻座的一位同学几次在一上课全体起立向老师致意时,悄悄抽掉她的凳子,想叫她贸然坐下时墩在地上。但宋蔼龄从来没有那么匆忙,坐下前总是回头看一下凳子,或者用手扶住后才坐。宋蔼龄的稳重使她极少上当,但如果偶有一次她上了别人的当,她定会查出谁的主意,谁干的,然后寻找机会给予加倍的报复,让她出更大的洋相。几次下来,这些同学说,让这个中国姑娘上当不容易,让她上了当可了不得。当然这时还是孩子之间玩闹,但宋蔼龄的这种性格却逐渐成型并贯穿了她的一生。几十年后,她瞻前顾后,虑事周全,几乎没有人能够愚弄她。而她的报复心却是越来越重,令许多和她打交道的人提心吊胆。

随着同学们对宋蔼龄戒心的消失和逐渐熟捻,她慢慢使出了一套笼络人心的手段。她用家里寄来的多余的钱,经常花几个美分买一些棒棒糖啊、爆米花之类,和同学分享。她极善于发挥这几个小钱的作用。她不是买上一堆,平均分给大家。她知道那样徒惹招摇,大家会以为她有意摆阔,结果是没人领情。她也不是只给关系亲近的少数几个人,而经常变换对象,每次往往只给一两人。她们总是先在一起玩耍,到适当的时候,她显出随便的样子,再做出蓄谋已久的事来,使这些人都以为自己是宋蔼龄的朋友呢。

当时,最令那些美国同学眼馋的,还是宋蔼龄拥有的那些中国货,漂亮的衣服是最令女孩子们神往的圣物。在一些集会或是出外游玩的时候,宋蔼龄会穿上中国的丝绸旗袍,在辫子上扎一条艳丽的缎带。这些江浙出产的绸缎,本来就属于世界奇珍,加上精心剪裁缝制,穿在一个中国姑娘身上,会令周围那些身着棉布或亚麻布的即使是最美丽的美国小姐也黯然失色。美国小姐们对宋蔼龄衣服那细密的质地、艳丽的色彩、典雅的图案惊羡不已,她们极力讨宋蔼龄的喜欢,想从她手上得到一件。这一点又被宋蔼龄巧妙地利用。她给父亲写信,请她经常寄一些最新花色的绸缎。宋耀如深知这些丝织品对宋蔼龄的作用,他毫不吝啬,第一次就给宋蔼龄寄来40码。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挑选一批,扯成合适的衣服料子,给宋蔼龄寄来。宋蔼龄则会根据平时的留心观察,在恰当的时候,给人送上一块颜色合适的衣料,或桃红浅红粉红紫红玫瑰红,或淡绿翠绿墨绿翡翠绿,或鹅黄海蓝藕荷色。当时那些同学得到绸料的时候,不仅为它的质地、更为宋蔼龄拿出的是自己最喜爱的颜色而激动不已,活泼开朗的美国姑娘会发疯般地和宋蔼龄拥抱,在她额上脸上脖颈上狂热地亲吻。宋蔼龄成了学校里最有人缘的学生。放假的时候,一些同学宁肯不回去和家人团聚,也要陪着宋蔼龄到外地旅游。留学期间,宋蔼龄周游了美国很多有名的地方。她旁听了不少大学的讲座,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在美华人聚会,不仅开阔了眼界,还结识了一大批朋友。当年,在一次纽约华人社团的募捐活动中,她和未来的丈夫孔祥熙已经见过一面,只是未及熟悉便又失之交臂了。

赴美留学的第二年,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已越来越深地侵人宋蔼龄的心底。她剪掉了辫子,梳起了美国流行的高发式。她的大部分衣服换成了美国式的,深色的西式裙子,领口低得露出乳房边缘的大开领上衣。她还学会了五花八门的美国俚语,如果不仔细观察她的鼻子,你会把她当成一个地道的美国洋妮。

宋耀如当时在国内已想到了这一层。他不断地给宋蔼龄寄来中国的书籍,要求她仔细阅读;并以自己的切身经历和体会特别提醒她,根还在中国,不论在美国待多久,最终还得回到中国。只有在中国,才能因为受过洋教育而突出出来,受到重视,获得远大前程。而如果在美国,终会因为是外族移民,在政治上发展受到限制,顶多经商赚几个小钱,生活得舒服一些。那样于国无益,也违背了他送她留学的初衷。父亲的教诲如警钟在宋蔼龄耳边常鸣,她一边尽情地享受着美国的物质文明,吸收着大量知识,一边顽强地在内心深处保留着炎黄子孙的自尊。

当时学院里有一座蓄水池,一股清凉的河水穿过围墙被引进来,流过几级低矮的水泥阶梯形成宽宽的白色瀑布。蓄水池却是斜斜的土岸,草色青青。池里游着五颜六色的金鱼,岸边有高大的树,树下摆放着一些石桌石凳。宋蔼龄非常喜欢这儿的景色和幽静的环境。下午上完课后,她喜欢独自一人来到临水的石桌旁,捧一本父亲寄来的中国书,背向夕阳,靠在石凳上,乘着习习凉风,专心致志地阅读。父亲宋耀如寄给她的书,有一部分是中国古代思想家们的经典著作,更多的则是反清志士们新写的关于国家形势和中国前途的言词激烈的小册子。当时来蔼龄通过这些书,和中国的传统保持着割不断的瓜葛,和国内革命者保持着同步的思想和情感。

一次历史课上,马克涅教授在听完宋蔼龄回答关于美国独立战争的一个问题后,非常满意。他用教鞭在全班同学头上划着说:“哦!好学生应该是这样回答问题的!”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请你描述谢尔曼进军佐治亚州的情景。”这等于是要宋蔼龄当模特,再给其他人作示范。宋蔼龄为了避免其他同学对她刚才受到表扬的嫉妒,轻声说:“哦,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说完就自己坐了下来。教授立即借题发挥说:“我想宋蔼龄同学决不是回答不出,而是出于和我们大多数南方人同样的情感。不管美国南北战争的性质如何,谢尔曼是北军将领,他率兵进攻我们南方,对我们南方人都是一种感情上的伤害。宋蔼龄同学不愿回答这个问题,说明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美国南方人了。”对马克涅教授的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牵强附会,宋蔼龄感到好笑,认为这是强加于人,但她不愿引起不快,就默不作声。谁知那教授意犹未尽,顿了一下又说:“我认为,现在可以说,宋蔼龄小姐已经是一位优秀的美国公民了。”这下宋蔼龄可不愿再沉默了。她忽地站起来说:“马克涅教授,我想我应该提醒一句。我不是美国公民,更谈不上优秀的美国公民。我是中国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而且永远是中国人。我为我是中国人感到自豪!”

课堂上响起了吃吃的笑声。马克涅教授感到自己的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有些下不来台,便说:“嗯,是的是的。当然谈不上优秀。对,谈不上,谈不上。”女学生们想到教授平时在课堂上目空一切侃侃而谈的神气劲儿,再看眼下的尴尬相,吃吃的笑声终于转变成格格的肆无忌惮的笑。教授为了摆脱窘境就大声说:“有什么好笑,有什么好笑!我感到一点也不好笑。你们这是不尊敬师长,课没法上了。下课!”说完他真的夹起讲义包,愤愤地离开了教室。

宋蔼龄没想到搞成这种结局,她感到对不起马克涅教授,本想去作解释,但想了又想,自己实在也没有做错了什么,只好由他去。其他同学却因此知道,宋蔼龄对她的祖国是不容亵渎的,反而对她生出了敬意。

宋蔼龄出国两年以后的一天,她的父亲宋耀如先生也来到了美国。他是为了扩大自己的生意,以便为革命党筹措更多经费而来的。宋耀如先生在美国会见了许多过去的朋友,为生意上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次他在饭店进餐时,恰巧遇上了好友加姐夫的温秉忠。当时温秉忠是受慈禧太后派遣,率一个代表团到美国考察教育的。谈话中,当温秉忠知道宋耀如因为忙于生意,抵美两个月还没顾上见女儿来蔼龄一面时,立即批评:“你这个狠心的父亲!那些美国朋友能帮你赚多少钱,使你连女儿都顾不上见了!”宋耀如辩解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内几次举事都失败了,最大原因是缺钱,组织不起更多的人,没有充足的枪械……”

温秉忠更为不满:“革命固然重要,但我们革命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孩子们。再说我们革命也需要源源不断的人才。你马上叫她来,你顾不上见她,我还想她呢!”

很快小蔼龄接到父亲宋耀如的信,知道父亲和姨夫都到了美国,欣喜万分。她获得校方特别批准,乘火车来到华盛顿。但她兴冲冲走出站台时,却没见父亲的身影。宋耀如因为生意上的事,又去找美国朋友了。当时来迎接她的,是笑容满面的温秉忠姨夫。

3.诘问美国总统的中国小女孩

宋蔼龄见了亲人后激动不已,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因为当天晚上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要在白宫设宴招待当时的中国清政府教育考察团。时近黄昏,温秉忠要立即赶往白宫,便带上了宋蔼龄一同出席。

宴会开始前,罗斯福总统在休息室先会见了中国代表团。总统的侍从和随行官员有几十个,再加上一大群新闻记者,官场的排场不同一般。当罗斯福和温秉忠等-一握手时,摄影记者的镁光灯“扑扑”地闪个不停。宋蔼龄还从未见过这样隆重的场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又想到自己并非代表团成员,一时不知作何姿态。当罗斯福来到跟前时,就有些想往人后钻。温秉忠及时走过来,向总统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外甥女,她目前正在美国留学。她对您非常敬重,渴望见到您,我今天把她带来了。”罗斯福听了这番恭维,又见宋蔼龄是位16岁的中国妙龄女子,心情极好。他久久拉住宋蔼龄的手仔细端详,接着露出满脸笑容问道:“姑娘,欢迎你来美国留学!能跟我谈谈你对美国的印象吗?”

宋蔼龄见罗斯福没有怪罪自己混进中国代表团的意思,反而对自己很亲切,也便不紧张了。当即她用英语流利地回答说:“总统先生,美国是个非常美丽的国家,我在这里生活得很愉快!”

罗斯福总统听了,登时显出了美国人惯有的优越和自豪感。他得意地哈哈笑起来:“是啊,我们美国是世界上最美的国家,也是最著名的自由之邦,任何人到美国来,都会受到最热情的欢迎!”

罗斯福不说此话犹可,一说此话,宋蔼龄立即想起了自己初来时在旧金山的痛苦遭遇。当时她不顾一切地反问:“总统先生,您怎么能说美国是自由之邦呢?我为求学而来,刚到旧金山就被您的官员粗暴地拒之门外,竟在港口的船上耽搁了4个星期……”

温秉忠一听宋蔼龄扯到了这个话题,顿时慌了,急忙给宋蔼龄递眼色,示意她不要在这种场合讲这件扫兴的事。但此时来蔼龄被勾起的旧事激动着,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温秉忠又去扯宋蔼龄衣服后摆,宋蔼龄抽出捧着罗斯福大手的左手,一把把姨夫扯衣服的手推开,回头咳怪地看了一眼说:“您让我把话说完怕什么?我想这事决不是总统的意思。”她盯着罗斯福又问:“把一个14岁的中国女孩子拒之门外,这不会是总统的命令吧?如果有美国姑娘到中国去,她们决不会受到这样的对待。这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待客之道。今天我把这件事告诉总统,会有助于总统克服下面的混乱,更好地治理这个国家。”

此时敏锐的记者们早嗅出了这段小小插曲的新闻价值,他们不顾警卫人员的阻拦,涌到前面侧耳倾听宋蔼龄激昂的谈话,并当场在采访本上“沙沙”地记下了整个过程。休息厅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罗斯福总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宋蔼龄童言无忌的直率问话弄得十分尴尬,他面红耳赤,低声咕哝一句:“哦,我很遗憾!”旋即迅速放开宋蔼龄的手,转身出了休息厅。

一些记者感到这件事比例行的官方招待会更有报道价值,他们争先恐后地挤出门,赶回去抢发新闻。

第二天,美国不少报纸登出大字标题:“中国女留学生向总统抗议美国的排华政策”,宋蔼龄又一次在美国成为新闻人物。

当时不在场的宋耀如从报纸上知道了详细过程,待父女俩一见面,他就给了宋蔼龄一阵热烈的赞扬。

4.联袂赴美姐妹花

1907年,上海虹口英联码头的早晨。

海风送爽,刚刚露出红红胖胖的圆脸、还未施放出淫威的太阳,挂在远方的海水平面上。水的反映,形成上面一个太阳,水下一个太阳,好看极了。

一艘“满洲号”远洋巨轮鸣叫着,缓缓地转向、调舵,离开码头;码头岸边送别亲友的人流在挥手含泪致意。

“再见了,孩子!”

“再见了,妈妈!”

今日一分手,孤篷万里征。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说宋耀如是位刚强不屈的人。此时,他和他的太太倪桂珍,站在码头边,向远行的两位千金--宋庆龄、宋美龄,还有护送她们的温秉忠姨夫,拂袖挥泪致别,夫妇俩目不转睛地盯着“满洲号”客轮远去。

“爸爸,我已经不小了、不要为我担心!”依在栏杆上的宋美龄挥着手向亲人告别。此时,她自己没把眼泪掉下来。也许她认为,此刻她若是哭了,父母会格外挂念她的,因为她年龄最小,爸爸妈妈最宠爱她。

“妈妈,你有病,要注意身体……”站在宋美龄旁边的文静的宋庆龄,她可不像妹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挥泪不止了。从小看大,也许一个人的性格终生是不会改变的。宋庆龄从小就娇柔、纤弱和沉静,眼睛里流露出温柔、遐想和伤感的神情。在宋美龄的眼时,她像《红楼梦》中的林小姐,又象中世纪被囚禁在塔楼里的人质,似乎正在从遥远的地方悲哀地观察着世态人情。说心里话,宋美龄当时对姐姐倒是充满了同情。

如果说分离是痛苦的话,那么团圆则是甘甜的。可是,那团圆的甘甜将在何年何月何日呢?

人们挥手依依惜别。

依依惜别的深情,像根红绒绳牵着你和我,连着我和他;像扯不断的风筝绳,拴着游子的心。

当客轮渐渐远去,人们收回远眺的目光,低下头来不免又有几分哀愁。是啊,宋庆龄和宋美龄是第一次漂洋离家啊!儿是娘的心头肉,作为父母的不挂心是假。

为了孩子的上学,宋耀如夫妇间曾有过尖锐的意见分歧。太太倪桂珍毕竟是在中国这块封建土地上生长的女性,封建的“忠孝礼仪、三纲五常”难免不影响她,她本身的经验就可证明。她认为,女孩不像男孩那样,男孩可以出洋上学,女孩则不必要。和她观念相反的恰恰是她的丈夫,他受了10年的西方教育,思想是比较开放的,脑子里并没有什么条条框框。

为了培养女儿,4年前也即1903年,他通过老同学步惠廉的关系,将长女、年仅14岁的宋蔼龄送到美国的威斯里安学院学习。该学院是美国第一所特许设立的女子学院,同范德比尔特大学、圣三一学校和埃默里学院一样,也是南方卫理公会办的一所学院。宋蔼龄学习还算刻苦。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取得学位后,像父亲25年前那样,从旧金山乘船回到上海。当时宋耀如在虹口宅第的书房里和山东路印刷所的秘密政治部里,分别为她准备了一张书桌。宋蔼龄被委任为宋耀如的秘书,帮助他处理信件,把准备打给孙中山的电报译成电码。这样,宋耀如就能腾出身来,集中精力履行革命组织司库的职责。这是他培养女儿们的第一步战略计划,已经大功告成。当然,这些又都是后话了。

时隔4年后的今日,宋耀如又将二女儿庆龄和小女儿美龄送往美国,这是为了实现他的“战略计划”之二。本来宋耀如这几天患感冒,身体不适。宋庆龄和宋美龄不让他相送,可是他硬是坚持来了,一直等到船消失在天水一线上……

“满洲号”迎着霞光,乘风破浪,很快驶人了公海区。宋庆龄和宋美龄依窗而坐,望着远去的故土,心有依依之情。然后她们又把目光转向前方,霞光五彩缤纷,射出万道金针。银针,又化作一圈圈夺目的光环--那里不就是未来的希望吗!

海水是蓝色的,蓝色的海底又是深不可测的。然而她们那蓝色的希望又像这蓝色的海底。

此时坐在二姐庆龄旁边的小美龄,可不像姐姐那样文静安然,而是个活泼风趣的小姑娘。她望了望正在托腮沉思的姐姐,同时又理了理自己被海风吹乱了的刘海,说:“二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后的路该怎样走。”

“好姐姐,别想啦。车到山前必有路。届时再说。来,咱们吹吹口琴散散心好吗?”小美龄大眼睛一眨,灵机一动。

“我现在需要清静清静。待会儿我再陪你玩。”宋庆龄推辞道。

“我不吗,好姐姐!”小美龄向姐姐撒娇道:“你要不陪我玩,我一个人吹多没意思呀。”

“好,好,咱们一块吹。”宋庆龄拗不过妹妹,只好依了她。

“好二姐,你真好。我去取琴。”当即喜得小美龄像只欢快的鸽子,返身去行李架取口琴。这时,一个山浪打过来,船剧烈颠簸,小美龄差点儿跌倒在行李架前。

“二姐,给。你先吹一支吧广小美龄把琴交给二姐宋庆龄,像是命令的口气。也许她是尊重姐姐的,可是话一出口就变了口气。

宋庆龄是知道小妹任性惯了的脾气的,她没有介意,只是说:“还是小妹先吹一曲让姐姐听听。”

“好,我吹。”小美龄也不客气,把口琴放到嘴边,试了一下音符,接着便吹了起来。

那琴声由低转高,由弱转强。时而如淙淙小溪流淌,时而如骏马奔腾,时面如三江翻滚……宋庆龄听出来了,这是一支美国有名的歌曲,叫做《亚格里溪的瀑布》。歌词的大意是:在那古老的大地,在那原始的森林,有一条绿色的瀑布。像银河飞流落下,像绿缎迎着晨霞。百丈悬崖之上是她的娘家,汇入大海却是她的婆家。千轫万壑挡不住她的足迹,一路高歌,一路风尘,不怕身子摔成水花。

说实在的,宋庆龄是不喜欢这首歌的。为什么不喜欢,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它的格调太高了一点,有点儿硬梆,叫人不好接受。这大概与人的性格不同一样,所以听起来反响也不一样。可是此时的小美龄却美滋滋的用脚打着拍子,合着她那兴致。

“来,我也吹一曲让小妹听。”宋美龄吹完一曲,宋庆龄也来了只致。

宋庆龄吹了起来,调子低了八度。琴韵悠扬,其声婉转。正像她本人一样:姿容婉丽,服饰光华,多情善忧。她吹的是一首中国的《思乡情歌》。其歌词大意是这样的:穿上花裙子,蹬上高跟鞋,那是谁呀?那是我。走在长街上,惹得众人瞧。长街无尽头,我走啊走。一直走到天过午。最后回到家,还是爹娘亲,还是家里好。

“庆龄吹得不错哇!”坐在后面的温秉忠姨夫扭过头来也和她们答讪。

“我……刚学,不会吹。”宋庆龄红着脸说:“还是小妹吹得好。”

“姨夫。你也来吹吧!”小美龄说。

“我要吹,非把你们吹跑不成。”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吹,懂吗!”说完温秉忠哈哈笑了起来。宋庆龄和宋美龄小姐俩也跟着笑了。

随后,宋庆龄和宋美龄又要求姨夫介绍介绍美国的风土人情,温秉忠也不客气,侃侃而谈起来。

“哎哟,我的包袱被人偷去了厂’那天,轮船快到日本神户的时候,头等舱一位日本乘客喊道。

叫不出名字的大个子船长,此时闻讯赶了过来,问道:“包袱里有贵重东西吗?”

“有,有。

“什么东西,能说出它的名字吗?”船长进一步问。

“这…这……叫我怎么说呢广原来这位日本乘客丢的东西也是刚从中国盗回来的一件罕世文物--金银镯。

大个子船长见这位失主当着这么多的乘客不愿说出,马上给失主使了个眼色,到了他的办公室,方知是一双中国国宝金银镯。

头等舱的全体旅客都是怀疑对象了,当然,也包括宋氏姐妹二人。“满洲号”被日本人扣在神户港3天,真是岂有此理。

乘客等不及了,纷纷起来造反,向日方提出抗议。别看宋庆龄平时恬静温和,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事,她也敢站出来据理力争。

“一个人丢了东西,就惩罚全船乘客,不让开船,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假如我们中国人丢了东西,就让你们日方赔给黄金,你们干吗?”

“对,这位小姐说得对!”全船乘客立刻声援。

此时,宋庆龄又要站起来讲话,坐在旁边的小美龄,扯了扯姐姐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讲。在异乡他国,多心眼儿的小妹的担心不是没有必要。于是宋庆龄忿忿不平地坐了下来。

全船乘客的情绪被宋庆龄的一把火点燃起来,纷纷与日本当局争吵起来。也许是日方做贼心虚,当他们弄清金银镯的不明来历时,马上命令开船,向全船乘客做了让步。

一场闹剧结束后,受了屈辱的“满州号”开出了神户港,向美国的檀香山和旧金山驶去。时值8月金秋,天高气爽,海有多蓝天有多蓝。几只海燕,从海面窜向湛蓝的天空,不时地发出几多低鸣的叫声。

那一年的农历七月初十,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满洲号”终于结束了横越太平洋的航行,抵达终点港旧金山。只见港湾浓雾茫茫,这是一个多雾的早晨,连人港口都看不清楚。待到日出雾散后,轮船才慢慢驶人,在码头停稳。移民局的官员登上船,在休息室的一张桌子后面坐定。乘客们排成一条长队,挨个儿出示证件。宋庆龄和宋美龄姐俩因为有姨夫温秉忠的相送和步惠廉先生的前来迎接,顺利地通过了检查。她们没有像大姐宋蔼龄初来美国求学时那样,屈辱地受到美国人的冷遇和非难。

“我们比大姐初来时的命运好。”当即宋美龄得意洋洋地对宋庆龄说。

“爸爸有经验了。”宋庆龄莞尔一笑。

在港口的出门处,爸爸的老同学步惠廉先生,热烈地拥抱了她们小姐妹,犹如见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实际他们在上海分别还不到半年时间)。几个星期后,宋美龄第一次认定,美国的学校会像父亲向她保证的那样好,步惠廉先生也像父亲一般地体贴她们。

宋庆龄和宋美龄姐妹俩最初被安排在新泽西州萨密特小镇的一所私立学校补习功课。这所克拉拉·波特温小姐创办的学校环境优美,朴实无华。1906年,宋耀如赴美筹款时,曾随温秉忠到该校参观,留下相当美好的印象,当场他即向波特温小姐联系了两个女儿在此学习的事情,波特温小姐愉快地同意了。

宋庆龄在萨密特镇私立学校补习法语和拉丁语,准备投考大学,她仍然十分用功。后来镇图书馆馆长路易斯·莫里斯回忆道:宋庆龄--“那个严肃的姑娘”,总是贪婪地阅读成年人读的小说、传记和历史等等,这些“远远超出她那个年龄的普通姑娘的口味”。在她的同学埃米莉?多纳尔的记忆中:“年龄较长的那个女孩,因为由于年龄和气质的关系,她总是回避我们幼稚的游戏和嬉闹,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就这样,经过一年的补习,190895日,宋庆龄正式考人姐姐宋蔼龄当时正在就读的威斯里安女子学院。

这一年秋天,学校开学了。临分手时,宋庆龄把小妹安排在了新泽西州避暑山城德莫雷特的皮德蒙特学校,小美龄住在宋蔼龄同学的母亲莫斯夫人家中。

在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宋庆龄自小培养出来的勤奋精神再度表现出来,她对哲学课程尤感兴趣。她的文学及写作水平亦较高,又热心于社会活动,因此很快担任了校刊《威斯里安》的文学编辑和哈里斯文学社的通信干事。班上讨论问题时,宋庆龄态度温文,声音柔和,但却滔滔雄辩,颇有见解,深得同学们的钦佩。

宋庆龄与家人一直保持密切联系,父母更是关心远在地球另一边的3个女儿。宋庆龄的同学许多年后还记得,她和妹妹到萨米特市不久,就收到一个从中国寄来的包裹,里面全是给她俩的花花绿绿的漂亮衣物。当时,她们做美国样式服装,也都是用从上海寄来的料子缝制的。每当她们两个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往往马上换上中国旗袍。

但是,宋庆龄最关心的是当时中国国内局势和革命的发展。父亲清楚女儿的想法,常常给她写长信,告诉她这方面的情况,并寄给她剪报。因此,身在大洋彼岸的宋庆龄对中国革命的曲折发展十分了解,并常常为此担心、忧虑。同学们问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关心国家的事情,而不无忧无虑地玩乐时,她说:“我不能忘记中国,也不能忘记孙中山先生说过的话。如果忘记了,人生就失去其意义。”

中国必须变革。但到底怎样变革?当时宋庆龄开始了自己的思索和探寻。她在《威斯里安》院刊上发表了几篇文章,即《四小点》、《阿妈》、《现代中国妇女》、《受外国教育的留学生对中国之影响》,这些文章宣扬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及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思想。有一次在历史课上,宋庆龄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这种思想。当时历史老师让学生讨论关于“对祖国的情感”问题。轮到宋庆龄时,她给大家讲了对自己祖国的情感和希望。讲述时,她声音如平时一样柔和圆润,态度温文尔雅,但是大家却看到,她的大眼睛里燃烧着“足够照亮整个大地的火焰”。后来,在一次测试中,历史老师又看到一份表达了同样思想的答卷。他不得不大为惊叹:“这是使人万万想不到的,从一个看起来是温和的中国学生、且是一个女孩子的身上,竟能见到这样的意见。”下课后他找到宋庆龄,首先称赞她的答卷是“动人的很好的论著”,但转而又说,这不是在历史课中应该学到的东西。宋庆龄坦率而答:“是的,我明白,但我想这张卷子是个人的表示,一个学生的见解,自然不会有人误解成别的意思吧!我只是追求真理。”

就当宋庆龄苦苦探索革命真理的时候,中国国内爆发了辛亥革命,腐败不堪的清王朝轰然塌倒,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中华民国,孙中山就任第一届临时大总统。宋耀如把这一振奋人心的喜讯迅速告诉了女儿宋庆龄,并寄给她一幅第一批制作的共和国五色旗。宋庆龄接到信和旗子,激动难已,她跑到校园里,一把扯下清朝的黄龙旗,挂上新的国旗,并振臂高呼:“打倒专制!高举共和旗帜!”接下来,她写了热情洋溢的政论性文章《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高度评价中国辛亥革命的伟大意义。

这场革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它意味着四万万人已从君主专制政体的奴役下解放了出来。这个专制制度已经存在了四千多年;在它的统治下,‘生存、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是被剥夺的。它还标志着一个皇朝的覆灭。这个皇朝的残酷压榨和自私自利,使这个一度繁荣昌盛的国家,沦为一个贫穷不堪的国家。清政府被推翻,意味着具有最野蛮的制度而又道德沦丧的这个皇朝的毁灭和废除。

但是非常遣憾,还没等到宋庆龄当时的热情冷却下去,辛亥革命就失败了。

19138月,孙中山被迫流亡日本。宋耀如全家随后也移居横滨,继续协助孙中山进行革命活动。这一年的春天,宋庆龄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威斯里安女子学院,获文学学士学位。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1908年被留在德莫雷斯特山城的宋家小妹宋美龄吧。在这里,宋美龄一共住了9个月。许多年后,宋美龄仍以十分眷恋的心清回顾了那段生活:

在皮德蒙特我读八年级。我在皮德蒙特住了九个月,过得非常愉快。使我十分感兴趣的是,我发现和我同读八年级的许多学生实际上是小伙子和大姑娘。他们从遥远的山区来这里,其中许多人,为了弄到来皮德蒙特求学的钱而教了好几年小学。所有这些人对我都表示很大兴趣。而我呢,则开始更深入地了解了那些为了生存、甚至为了要筹措受初等教育费用而奋斗的人们的生活。我认为,我小时与这些人接触,影响了我对那些出身贫寒的人们命运的关心。若不是在皮德蒙特读书,我就永远不会接触到他们。这使我认识了他们的真正价值。因为,说到底,他们和他们那样的人,正是任何民族的主体。

正是在皮德蒙特,我初步懂得了如何分析句子的奥秘。当时我的英语知识,顶多是略知一二,因为我在美国才呆了两年。我在词语的表达方面闹了许多小笑话,使我的语法老师感到为难。为了纠正我的毛病,她让我试着从语法上分析这些句子。她的努力应该说是有成效的。因为人们现在说我的英文写得挺好……村里人总是把我当作什么怪物看待。但是管它怪物不怪物,反正我能和我的伙伴一样喜欢吃老亨特先生杂货铺里卖的五分钱一块的口香糖。我常常买这样的糖吃。我记得,我们三四个小女孩中若谁有一枚五分钱的硬币,能够请别的孩子一道吃奶酪饼干和大棒棒糖,我们认为那就是一次了不起的款待了。这些糖果就摆在亨特老先生小店的玻璃橱窗里,是那样的诱人。尽管那时候玻璃橱窗里除了陈列那些商品以外,还在同样显眼的位置放着满是斑斑点点的粘绳纸,可我们不大懂得苍蝇和细菌的危害,也不在乎这些东西。然而,我还是一直活到今天,以向你们讲述那段往事。

弗洛伦斯、海蒂?亨德里克森、弗洛西?埃迪顿和我,在圣诞节前几天,决定做一件使他人愉快的事情,因为圣诞节的真谛要求我们这样做。我一生中从未体会到行善之举使我何等兴奋。我们共做一件善事,各尽其力,每人出二十五美分,凑足一美元,为铁路那边的一个穷苦人家买土豆、牛肉饼、苹果和桔子。我们努力做到谦逊不骄,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高尚行动。但我们太兴奋了,连店里的亨特先生都听到了我们叽哩咕嗜地争论买些什么食品最合适。我记得--因为生理学是我喜欢的课程,因而我坚持主张买糖,而且要多买些,我认为食糖里有大量碳水化合物,能使那些瘦小的孩子们的身体暖和些,使母亲有足够的体力。而向这一“伟业”捐款的另一位好善乐施的伙伴则强烈主张买土豆。她说土豆最能填饱肚子,是产生热量最多的食品。亨特先生好奇而津津有味地听着我们这一激烈的辩论。最后,他慷慨地每样都捐赠了一点,才解决了我们的难题……在我们抱着包裹吃力地跨过栈桥时,我们都感到自己好像鲜花盛开的圣女贞德行进在执行神圣使命的途中。然而,当我们走近拟定的受礼人藉以蔽身的破烂的木棚子时,我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心灰意冷。形容枯搞的母亲,她那一窝孩子紧握着她的双手,站在那里,从她的裙子后面偷看我们。我们吓呆了,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我们把包裹丢在地下,撒腿就跑了,跑出了一段距离,感到勇气又来了,我们又放慢了脚步,我们中的一个人壮着胆子喊了一声“祝你们圣诞快乐!”然后,我们又更快地跑起来。

我们最喜欢的消遣之一,是采集榛子。现在我还能想到那条长长的、尘土飞扬的路。每当星期天下午,我们常常沿着这条路步行到树林里去。有时我们运气好,碰上驾着车赶上来的好心肠的农民,让我们坐上车去,还让我们分享他的午餐。我总是受到人们一些善意的戏弄……

我读了大量的书。我最喜欢坐在住房两棵树之间的那条长凳上看书。那是莫斯太太的房子。她是男生宿舍的负责人。我和她一起住在楼下的套间里--有她和两个女儿,罗西娜和鲁华比--莫斯太太想对我表示亲切时,她就允许我做饼干。我做的饼干烤出来总不像样。似乎我天生就不具备当厨师的才能……

当年一共9个月的生活使宋美龄对那个南方小镇充满了感情,她的英语发音都带有浓郁的南方乡音。一年夏天,宋美龄在北部的一个暑假补习班学习,历史老师也叫她叙述谢尔曼将军在南北战争中进攻南方的经历。当即来美龄忧郁地答道:“原谅我,这个问题使我很难过,因为我是个南方人广

1909年,12岁的宋美龄结束了在皮德蒙特山城9个多月的补习功课生活,也随两个姐姐之后进入了威斯里安女子学院。但当时由于宋美龄年龄太小,还不够当一名正式学生。于是院长安斯沃思让她住在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女儿埃洛伊西一块玩儿。

埃洛伊西体质赢弱,但性情活泼,只比宋美龄小两岁。她们两人很快就亲热起来,一道在维多利亚式的主楼过道里跑来跑去,窥视和捉弄学院里的女学生。

一天,她们俩看见一男一女向会客室里走去。于是她俩便绕过南楼,溜到会客厅后的窗帘后面,窥看这对情人。

“上次我们在小树林里约会的时候,是那两个小丫头打扰了我们的团圆。”男的说。

“我亲爱的,今天可好啦,我们不在小树林里啦,而是在会客厅里。”女的接着说。

他们说完正要接吻的时候,窗口传来了一阵“嗤嗤”的笑声。待屋里那两人看时,只见又是那对讨人嫌的小女孩。当即那男的要去追她们,被女的拦下了:“你不晓得,那是院长的女儿和她的中国小客人。”

一天,她们两人比赛向大门中心抛石子儿,大门是紧闭的,中间有一双门环铃儿,射响了就算赢。一下、二下、三下……突然间,大门开了,走出一位中年教师叫艾柯卡,但见一个没长眼睛的石子儿,径直朝他脑门儿飞来,他“哎呀”一下捂住了脑门。血顺着他那手指“嘟嘟”地冒出来。他望了一眼玩石子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院长的女儿和她的东方小客人,也就甘吃个哑巴亏,自己跑到医疗室去了。但宋美龄和埃洛伊西当即却都吓傻了。她们担心艾柯卡会向院长告她们的状。谢天谢地,那位教师并没有告她们的状。于是,她俩再也不敢撒野了。

好景不长。有一次她俩因为埃洛伊西弄脏了小美龄的花手绢而吵了嘴。当时小美龄板着脸,很不高兴。埃洛伊西承认了错误,并喊她姐姐,但小美龄还是撅着嘴。埃洛伊西非常怕自己的朋友感情受到伤害,于是便把此事告诉了妈妈。当时院长妈妈出面向小美龄谈到了宽宏大度的美德,并问她是否对自己的狭隘心肠感到羞耻。不料当即小美龄眨了眨大眼睛,脱口回答说:“不,安斯沃思夫人,我倒是挺喜欢这样。”

不过,从此来美龄和埃洛伊西的关系又恢复如初,像鸟的翅膀、车的双轮一样儿--形影不离了。

不久,学校派专人对小美龄进行个别辅导,她们是青年教师马吉?伯克斯和露西?莱斯特。伯克斯小姐的母亲、英语教授伯克斯夫人照管小美龄的个人需要,为她做衣服,帮助她到城里买鞋。宋氏姐妹穿的是美国样式的服装,但她们的衣服都是用上海寄来的中国料子缝制的。每当她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马上换上中国服装。要是此时有同学突然撞进宋美龄的屋子,她就会忙不迭地钻进大壁橱,换上普通西式服装后才出来。

与一般人相比,小美龄当年显得成熟过早。衣服常常是一天三换,男女之间的事她也最敏感。她异常活跃,喜于交际,并且常常恶作剧,但是她的那副伶牙俐齿往往能使她摆脱困境。当时抹胭脂口红被视为伤风败俗,有一天宋美龄用了中国搽脸的粉,又涂了口红,后来被人发现了。

“哎呀,美龄,”一位年纪较大的学生惊叫道:“今天又抹胭脂又涂口红,好漂亮哇!”

“是的,”小美龄回敬了一句:“美国的胭脂口红不能用,我用中国的,关你们什么事!”

1912年,宋美龄终于成了大学一年级新生。

在校期间,她已显示出非凡的领导才能。她发现两个同她年纪相当的女孩--艾罗斯?安斯涅夫和喀拉瑞贝尔?马歇尔--是她顺从的追随者。但使她恼火的是,人们不让她和这两个朋友参加大一点的女孩可以参加的姐妹会。于是宋美龄同两个充当干事的女孩成立了一个特别组织,自有章程,自行召集会议,甚至邀请一些教师也参加进来,扩大其组织的影响。

她们这3个女孩子还创办了一份报纸,主编当然是宋美龄,每周出5份,内容从不相同。每份5美分,销售一空。

在整个4年大学生活中,她学了法语和音乐(理论、小提琴和钢琴),还选修了文学、历史、植物学、英文写作、圣经史和.讲演。此外,1916年夏天,她在佛蒙特大学选修教育学,也获得了学历。

由于宋美龄幼年开始多年远离祖国,在美国度过了其性格成型的时期,已经变得非常的美国化,以致当时她认为自己不是中国人了。“只有我的脸像个东方人。”这是她在韦尔斯利大学常被引用的口头禅。

5.兄妹异国情

当年在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宋美龄仅仅读了一年便转学走了。当时她转学的原因之一,是因为1913年春季期末,宋庆龄毕业返回祖国。因为大姐宋蔼龄早在几年前已返回,于是此时威斯里安女子学院只剩下宋美龄子身一人。不久,1913年,宋美龄转到马萨诸塞州的韦尔斯利女子大学,成为该校一年级的学生。

当时宋美龄转学的另一个原因是,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离正在哈佛大学读书的哥哥宋子文比较近,兄妹可以互相照应。

宋子文是宋耀如和倪桂珍夫妇继宋蔼龄和宋庆龄之后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他们的第一个男孩。能对女儿进行开明教育的父亲宋耀如当年对儿子宋子文的教育更没有丝毫疏忽。1912年宋子文在圣公会办的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父亲即把他送进了当年誉冠全球的美国哈佛大学,攻读经济学专业。宋子文比小妹宋美龄大5岁,眼下在远离父母的异国他乡,哥哥理所当然便成了小妹的保护人。

宋子文能考入哈佛大学的功底,按说应该比宋氏三姊妹基础好。这也是其父亲宋耀如的刻意追求。虽然当年在宋氏家中,男女都一样,但宋耀如还是对长子宋子文格外地下了一番功夫,宋子文自幼就吃了“偏饭”。在幼年时,宋耀如专意为宋子文请了家庭教师,然后他又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少年班,基础一直打得比较牢。

圣约翰大学,是当年美国基督教在上海开办的大学,师资力量较强。后在美国哥伦比亚区注册立案,设有神、文、理。医、工等学院和研究院。当时,在中国设有许多教会学校,而圣约翰大学是最出名的一所学校。因当时中国并不开放,敌视西洋文明,因此在中国招生人数极少。而作为最早开放的宋耀如--这位上海当年名声赫赫的大实业家(当时也叫“资产阶级买办”),偏不信邪,坚持把大儿子宋子文送到圣约翰,这是相当有眼光的。虽然也遭到上海同行的讥讽,可宋耀如并不在意: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尤其可贺的是,后来宋子文也不负父望。在圣约翰大学毕业时,他的中、英两种语言运用娴熟,可谓炉火纯青;并且无论知识面还是用英文演讲,都曾使美国老师大为惊叹。

由于宋子文基础较好,进入哈佛大学后各学科的成绩一直保持名列前茅;老师常常夸奖,自己学得也上劲。用当时他的话来讲,“学习对我来说,是一种兴趣,并没有压力可言。实际我只用了60%的劲,却得到百分之百的收获。”课余之暇,宋子文常到市郊小妹的学校去玩。因为当二姐庆龄回国后,他实际上已成了小妹的保护神和监护人。当年小妹宋美龄住的五德楼如果有记忆的话,每个周六晚上,宋子文都准确无误地出现在这栋洋楼的台阶上。每当听到哥哥的皮鞋声,宋美龄也总是迎上前去,兄妹情谊尽在不言之中。久而久之,宋美龄也通过哥哥的关系,认识了当时不少在哈佛和麻省理工学院学习的中国留学生。作为异国求学的莘莘学子,当年他们以“中华民族”4个字牵线结情,形成了一股“东方派系哥们姐们”并且亲情、爱情、友情也在此时萌生出来。

1914年夏季的一个周日,在哈佛大学图书馆门前。

那天宋美龄正在图书馆门前的台阶上等哥哥出来接她,迎面走过来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国留学生。此人亦是宋子文班上的同学,人长得一表人材,且气质非同凡响,名字叫做刘纪文。当彼之际,那刘纪文冷丁撞见宋美龄婷婷玉立在那里,并且体态丰满、妩媚动人,不禁心下一阵激动,脸上也腾地红了起来。

“小姐,您是子文兄的小妹吧?”刘纪文手里拿着一份时髦杂志,凑上前来主动问道。

“您认识我?”宋美龄不无娇羞地答了一句。

“哦--我和子文兄是一个班里的同学,他马上就出来了。”刘纪文解释道。

此时宋美龄偷偷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位男青年,就见他颀长的身材,白晰的脸上洋溢着一股青年男子常有的英俊之气,仿佛雕塑家手上的那个“大卫”似的。说句实话,随着宋美龄逐渐长大成人之后,她留心注意的男孩子也不算少了,但往往都如过眼云烟一般。而眼前这位风流萧洒的英俊青年,不知怎么竟一下叫她产生了“白马王子”的遐想。

当下两人正在尴尬的时候,宋子文走过来了,并热情地道:“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友,同班同学刘纪文,经济系的高材生。这位是我的小妹美龄,在韦尔斯利大学,主攻法语和音乐。小提琴和钢琴是她的拿手好戏!

宋子文抚着美龄的肩头,俨然是她的保护人一般。

刘纪文很有礼貌地握了一下宋美龄纤细的手,宋美龄却像触电似的把手抽了出来,脸也臊红了,心在怦怦跳,但却跳得怪甜蜜似的。她在心中道,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呀。今天怎么了?真是活见鬼了。

宋子文连忙打圆场道:“纪文,音乐室不是有架好钢琴吗?走,让我小妹表演表演怎么样?”

“刘先生喜欢听什么?”宋美龄掉转头,用迷人的眼睛望着刘纪文,且还腼腆地一笑。刘纪文当下不禁暗暗惊叹:我的天哪,多么漂亮的女孩子。世界上竟有如此漂亮的姑娘!像细瓷一样白皙光洁的皮肤,像深潭一样同时却有什么东西在发光的眼睛!他一边想,一边差不多以失态的眼神瞧着她说:“命运--啊,就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吧!”

“钢琴是不能弹交响曲的,”宋美龄笑着纠正道:“我给你弹一首肖邦的《梦乡的绿岛》吧!”

当即三个人来到了音乐室。宋美龄坐在高靠背软椅上,身子微微地向后仰着,纤细的手指突然向琴键按去。顿时,一串优美的旋律便像清泉一样,从她的指缝里流出来--恍然之间,那绿色的菩提树,伊甸园似的小岛,一个金黄头发的牧童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少女轻盈地朝他走来……

刘纪文渐渐全身都被陶醉,不--简直是羽化而登仙了!

那天分别的时候,他没有再同宋美龄握手,而是深深地鞠了一躬,逗得宋美龄咯咯直笑。当时刘纪文恋恋不舍地问道:“什么时间还能听到美龄小姐的钢琴曲?”

“随你的便吧,什么时候想听都可以。不过,我更喜爱摄影。对了,是摄影,而不是照像!”

“啊,太好了,我早就想搞一本摄影专集。专拍风景照片,每一张照片配一首莎士比亚或歌德的小诗,柳树下、小河边、海滩上,好不好?”

宋子文笑着补充道:“刘先生是个摄影迷,上次《明星报》的封面摄影就是他的大作。”

宋美龄欣喜地说:“那太妙了,刘先生就收下我这个小妹妹做徒弟吧。”说着,她对刘纪文妩媚地一笑,那笑容足可使刘纪文三天睡不好觉。

“拜拜!”宋美龄当时摇摇手随哥哥宋子文走了,留下一个迷人的身影,令刘纪文痴痴地望着……

几日后在伍德楼宋美龄的宿舍。

宋子文在与小妹美龄交谈家事时,忽然提及了此事。

“爸爸来信了,说二姐要与孙中山结婚。”宋子文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广宋美龄大吃一惊:“孙中山是父辈之人呀!”

“要知道,爱情是不分年龄的。不过,这个事倒使爸爸。妈妈很伤心。”

“大姐有什么意见?”

“与爸妈一样,

反对!”

“你呢?”宋美龄又问。

“我……”宋子文道:“总之,还没想好。因为这是二姐的事,我觉着还是不介人为好。”

“那你赞成啦?”宋美龄道。

“小妹,你的意见呢?”宋子文反问。

“我的意见很清楚。我早说了,除了脸蛋我全都是西方化了。追求民主、自由,是西方社会的主流。再说年龄大小的事,那都是东方人的传统习俗。我当然是站在二姐一边了。”

“但爸爸为此事很气愤,来信要我们做做二姐的工作。”

“要我说,爸爸和妈咪也太传统了。我们怎么做二姐的工作?”我看只能做爸妈的工作。”

“千万不能火上浇油啊!”

说到这里,宋子文、宋美龄兄妹俩都笑了。

“对了小妹,你看我们班那位刘纪文,怎么样?”宋子文又问。

“不错哇!”

“他要同你谈朋友呢。”

“人还是蛮不错的。但最近,功课比较紧,我没有时间理他。他倒给我来过一封信。”宋美龄说到这里,便把昨天刘纪文转给她的信,交给了哥哥:“请看吧,里面没有什么秘密。”

宋子文当即接过来一看,哈!与其说这是封信,倒不如说是首诗呢。就见上面写道:

女人是平凡的。月朗星稀,是女人用展炊点燃新的一天,牵牵连连,是女人将零零碎碎补缝成一个美丽。女人是不平凡的。风雨交加,是女人为我们打开家门,坎坎坷坷,是女人给我们关怀和温馨。然而,女人又是伟大的。人类常把母亲比作美丽和博大的化身,人类在生育女人的同时,女人也生育了整个人类。世界少不了女人。如果少了女人,这个世界将失去百分之五十的真、百分之七十的善。百分之一百的美。

宋子文看完后脱口赞道:“哦!纪文还真有点文才哩!”

“那是他在卖弄文才,故意讨好我。”

“交朋友是双方的事,人家讨好你,你也应该讨好人家哩。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是吗,我的小妹?”

“哎呀,人家懂啊广宋美龄娇瞋了一句,兄妹俩族又都笑了起来。

暑假前的一天傍晚,宋美龄大胆地给那个刘纪文挂了一个电话:“是纪文先生吗?我是美龄啊!明天就要度暑假了,我想利用这十几天的假期出去旅游。我们一起结伴而行,好不好呀?”

就听电话那边,刘纪文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变调了。他当即二话没说,便答应了宋美龄的邀请,并一再性急地追问什么时候动身,都要准备周游哪些地方等等。最后来美龄约刘纪文明天来她寓所一趟,她打算先和刘纪文好好商量一下。

翌日凌晨,宋美龄还在寝室里熟睡呢,门铃突然响了。

她睁开惺松的眼睛看着床头的钟,才凌晨4点,这是哪个傻里傻气的家伙,这样早就来打扰?宋美龄连忙换了件便服,打开门一看,竟是刘纪文。就见刘纪文看着宋美龄,愣愣地笑说:

“美龄,我一夜没睡觉。我实在等不及天亮了……”

宋美龄心下一热,却故意板着脸说:“别说了,进来吧!”

刘纪文进屋的时候,几乎被地上的一只旅行包绊了一跤。当即来美龄站在穿衣镜前,一边轻轻地哼着歌,一边打扮起来。就见她穿上一件白绒布衣服,上面绣着一束紫色的花朵,腰上束着一条带银扣的金色细皮带,一头黑发随便披泻着,脸上白净滑爽,丝毫没有化妆,清新得一如早晨的花露似的。梳妆完毕,她冲刘纪文微微一笑,把黑眼睛睁得很大问道:

“怎么样,感觉好吗?”

“美,真是太美了!”

要说,每个姑娘都喜欢献殷勤的小伙子。宋美龄当即报以甜美的一笑:“8点钟我们乘环美旅游公司的车出发,上午就可以到纽约。”

接下来的十几天中,他们游览了旧金山、纽约等地,并特意去华侨的聚居地参观了唐人街。当看到那些飞檐斗拱的中国式建筑,两个异乡游子,禁不住沉浸在久别的乡情之中。

接着,他们又参观了洛杉矾的电影城,并到了美国历史最为悠久、规模最大的皇家公园,饱览了北美奇景。此外,两个人还特意去了一趟位于美国和加拿大交界处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沉醉在那一派雄浑壮丽的神奇造化之中,他们简直有点流连忘返了。

在大自然中,刘纪文是个活泼矫健的“王子”。他穿一套灰色带白线条的运动衣,晒得黑黑的脸上容光焕发,头发稍有点蓬乱。一路上,他不失时机地激动照相机的快门,把以宋美龄为主人公的风景名胜拍了下来,一张张照片拍得如诗如画,如仙如幻。在这些照片上,刘纪文既没有配莎士比亚和歌德的诗,也没抄唐诗,而是配上他自己写的诗。那些日子里,刘纪文每到晚上便思如泉涌,做梦都在写诗……

爱情来得这样突然,又这样自然,这是宋美龄所始料未及的。原本她心目中的爱情不应是这样的。在选修英国文学课时,她特别喜欢亚瑟王那骑士传奇的激烈战斗场面。宋美龄原本以为,爱情是在血与火的激烈战斗中诞生的,男骑士应该捧着情敌血淋淋的首级来求爱……可现在,没有血也没有火,刘纪文更不是什么骑士,而中哈佛的大学生,手里捧的不是情敌的头颅,而是一架照相机。宋美龄不禁心乱如麻,但同时却又那样地受到感动。她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全身心所感受的骚动情绪,这种如痴如醉的欢乐。她相信这就叫爱情。但爱情啊,你怎么来得这样平常呢?

那一天,两个人来到新墨西哥州的咯斯巴德岩。这里有闻名世界的洞窟奇景。洞内水柱形的大钟乳石,从洞顶直插洞底,圆形洞顶如夜空天体,密布的钟乳怪石,在灯光照射下,似满天繁星;脚下密罗河淙淙流水奔泻岩间,圆顶倒映水中,越发深邃莫测。洞中有一处是“亚当夏娃室”。室内岩浆凝成两个人形,似一男一女,体态逼真,冰清玉洁,连那隐秘处也暴露无遗,很有肉感;情不自禁地使人联想起赤条条从娘肚子里来,又赤条条归回大地母亲怀抱里的人来。当时周围没有其他的游人,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仙洞静极了,静得连双方的呼吸都能听见。这时一只手落在宋美龄的肩头,刘纪文倏地把她搂在怀里,灼热的唇吻像雨点般落在宋美龄的脸上、眼上和唇上

十几天的暑期周游结束了。宋美龄终于如愿以偿,其所在大学将“杜兰特学生”的最高荣誉称号授予了她。颁奖仪式是在一个学期的开始时举行的。当时的场面十分隆重,令宋美龄无比兴奋。那天,当她从校长手中接过奖励证书时,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没多久,旅行中刘纪文给宋美龄拍的照片,又在《明星画刊》上刊登了好几幅出来,一时宋美龄的容貌倾国倾城了一般,连《明星画刊》杂志社也为她转来了许多封求爱的情书。这下刘纪文先生就沉不住气了。一天,他急火火地跑来找宋美龄,要求马上就订婚并提前结婚。瞧着刘纪文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宋美龄心里真是甜甜的。当即她忍着笑意,把面孔埋在刘纪文肩头,温柔地说:

“放心吧,谁也夺不走我。我不嫁人,谁都不嫁!”

“那我呢””刘纪文急了似的。

“在上帝面前,人人是平等的。”宋美龄故意对刘纪文扮了个鬼脸。沉吟了一会,她又抬起头来认真地说:“真的,我还太小,才18岁。以后的路还很长,等一段时间再说吧……”

“不,我要和你正式订婚!”

宋美龄的睫毛垂下了几秒钟,旋再抬起来,眼光定定地停在刘纪文的脸上,咬了咬牙说:“纪文,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纠缠不休的男孩子。”

刘纪文叹了一口气,只得悻悻地走了。

此时的宋美龄反却觉得怅然若失了。她跑进卧室,把桌上的一个洋娃娃抱在怀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宋美龄也知道刘纪文追她追得好苦好苦,刚才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她心里实际上也十分矛盾:订婚?还是再往后拖一拖?宋美龄总觉得两个人相爱,多磨上一段没有坏处,起码双方的缺点能够尽可能地多磨掉一些。

然而,还没等宋美龄再磨下去呢,事情就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当时,宋庆龄的婚姻,给整个宋家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波。一天,宋美龄收到了大姐宋蔼龄从国内来信,信中谈到她的二姐庆龄的结婚;谈到企图包办的父母,几经努力结果却没能成功。

当时宋美龄展读大姐的来信,在深沉的夜色中,一幕幕悲剧又映在她的面前……

那天宋美龄读完信后,不禁思绪起伏。当年,一个身栖异国他乡的大学生,其思想感情往往是非常复杂的。宋美龄知道,中国的礼教习俗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想到此次父母包办二姐的婚姻,她马上联想到自己。将来父母会不会也给自己包办呢?想到将来,宋美龄感到害怕了。冷丁地,宋美龄想好了一个主意:“对,订婚。在离美前一定要订婚,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于是,宋美龄先给哥哥子文打了电话,哥哥倒是答应全力支持她。旋即她又给刘纪文打通了电话。

听说宋美龄忽然又要自己马上过去,刘纪文当时真是欣喜若狂哇。这段时间,他为了追来美龄,真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简直追得太苦了。要说,真正爱一个人也真难呐!当即刘纪文以一种后来若干年后才有的宇宙飞船速度,只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宋美龄的面前。

宋美龄掏出手绢,温柔地为刘纪文揩着脸上那淋淋的汗珠,并且一往情深地望着刘纪文黑眼珠凝聚着的熠熠光彩。好久,她才轻轻说道:

“纪文,你真的爱我吗?非常非常地爱我吗?爱到了什么程度?”

刘纪文一下把宋美龄拉到自己胸前,且仍然重重地喘口气说:“你杀了我吧。假如我对你有私心,假如你再问这样的话,你就杀了我吧。”

“那--明天当着哥哥的面,我们正式订婚,好吗?”

“啊!”刘纪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吓了一跳。他从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惊喜”两个字的含义。当即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人都被爱情浸透了,那是一种甜蜜的、深邃的和莫名其妙的爱情。旋后刘纪文急切地说:“你简直救了我的命,谢谢,谢谢你!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宋美龄一笑:“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得尺进丈。听着,”她用手指在刘纪文的额上点了一下,“我们在基督的面前订婚,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但我不想马上结婚,结婚对我来说是一个梦,还很遥远。你如果等不及,还可以另外选择。”

“我等,我等。我等你一辈子!”刘纪文此刻恨不得撕开自己的胸膛,把心掏给宋美龄看看。

“我也把心掏给你。给--这双金镯留给你做纪念。”说着,宋美龄把一双闪亮的金镯放到刘纪文手中。

刘纪文欣赏着金镯,道:“那我送你什么呢?”

“你不是把心送给我了吗?”宋美龄莞尔一笑道。

刘纪文听后再细一思忖,不禁也笑了。

“等待,等待。等着我们回国以后……”宋美龄哺哺地自语着。落地窗外,远方地平线被初升的太阳镀成了金色,一直蔓延到无边无际。

知妹莫如兄。

宋子文对小妹的初恋是知晓的。况且小妹也随时将真情向他作了通报。美国是一个高度开放、高度文明的国家,在中西文化的背景下,宋子文没有像传统的中国人那样干预小妹的婚姻自由,相反却做了她的高级参谋并给予支持。只是他告诉小妹要自尊、自重、自强,尤其不要影响学业。所以直到小妹宋美龄最后与刘纪文的分手,宋子文也觉得很正常。

就这样,在美国求学期间,宋子文和宋美龄兄妹二人虽然不在一所大学读书,但兄妹二入学业上比翼双飞,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又互相照顾,手足情深。每至周日,他们常一同下海游泳,一同给父母写信。即便后来宋美龄身边出现了刘纪文之后,她和哥哥之间的那一种同胞手足之情,也仍是有增无减,日愈深厚。

有道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1915年,宋子文进入美国哈佛大学攻读4年之后,以优异成绩毕业并获得该校经济学硕士学位。那天,当宋子文从校长手中接过学位证书时,他心中真是不胜感慨。当时,他想得更多的是远方的祖国,和那里的爸爸、妈妈及姐姐弟弟。是啊,他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此时他仿佛看到了爸爸那双企盼自己进取的目光。毕业后的宋子文急于归国,因为祖国急需他学来的这些知识。紧接着,宋子文来到小妹宋美龄的学校,向小妹道别。旋即他急赴纽约,进入国际银行工作并到哥伦比亚大学听课。当时,宋子文到银行工作并不是目的,因为攻读经济学博士才是他的刻意追求,也是家中老父的殷殷嘱望。说破了,国际银行只是宋子文见习存身的一个跳板。

在宋子文离开波士顿的那天晚上,宋美龄也为哥哥举行了饯行晚宴。

说实在的,宋美龄为哥哥取得硕士学位而高兴,又为哥哥去攻读博士而自豪;但她又是不愿意哥哥离开的。并不是因为她失去了保护神,更确切地说,是她失去了一个良师益友。哥哥来美4年,给她的帮助太大了。此时,她已长大了,懂得了人生的价值,也懂得了父辈的追求。在哥哥的身上,宋美龄仿佛看到了爸爸的影子。那便是:好男儿要以国为家,报效中华。当她理解了这一切后,也便同意了与哥哥暂时分手。

“哥哥,你去吧。不必为我担心”宋美龄那天晚上反倒劝起了宋子文。

“好妹妹……”宋子文又一次止不住热泪盈眶。

作为哈佛的硕士生,宋子文到纽约国际银行上班后,他的心情是惬意的。因为这里是世界金融中心,并且位于繁华的华尔街上。在这里,宋子文要将多年学习的理论付诸于实践,要继承父辈的传业,做中西经济贸易的代理人,从而为落后的祖国崛起迈开第一步,亦是最重要的一步。

西方人的办事效率是很高的。到国际银行后宋子文发现,银行中的那些大小职员们不消说工作,就连吃饭、走路和说话都是快节奏的。此一点最初是令东方人感到不可思议的。

宋子文当时作为国际银行的小职员,其主要负责的业务是办理华侨、华商汇款给其在中国的亲人及其在中国国内所办的企业等事宜。此项工作并不十分复杂,但他却干得十分认真。当时中国华侨在美国已有相当数量,其中也不乏有钱之人。因工作之便,宋子文后来均与他们结下了深交。这为他日后回国,实现自己的理想打下了坚实基础。也对他了解国际金融业务,提供了见习的舞台。

宋子文当时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只有每天的傍晚是他自己的时间。每当送走了最后一位华侨或华商客人,宋子文便开始整理卫生,并在院子里洒上清水,接着又在自己的房间摆出那张活动桌,然后打开自己的公文包,埋头学习,或作笔记。有时他还去近郊的哥伦比亚大学听课。

当时,要做到工作、学习两不误亦是不大容易的。

心中有大志,何求办不到!宋子文当时靠他的勤奋和天才,每天都与时间赛跑,且工作不误,学习良好。有时他还能抽出点时间,去波士顿看望仍在那里学习的小妹,给她些零花钱。实际上,宋美龄当时井不缺这些钱,但这表明了兄妹之间的情谊。所以,宋美龄每次都高兴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