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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1.6.2 第二章 日常生活中的宗教

第二章 日常生活中的宗教

一个民族的道德是和它对于上帝的认识有着最密切的关系,也就是说,和它对于神统治世界的信仰是否坚定有着最密切的关系,无论这种信仰把这个世界看作为是注定幸福的或者是注定悲惨的和迅速消灭的。当时在意大利流行的不信宗教的风气是人所共知的,无论谁要是不惮烦地去寻找证据,他会成百成百地找到。我们现在在这里的任务,象在其他方面一样,是来区分和识别,避免做绝对的和最后的判断。

早期对于上帝的信仰是从基督教和基督教的外部象征,即教会,得到它的来源和主要支持的。当教会已经变得腐败时,人们应该划清界限,并无论如何保持住他们的宗教。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不是每一个民族都是十分冷静,或者十分迟钝来容忍原则和它的外部表现之间存在着一种持久的矛盾的。但是从历史的记载上看,腐败的教会担负着最重大的责任。它用最强暴的手段建立了一种学说(它已经歪曲了这个学说以为它自己的权利地位的扩张服务)作为绝对的真理。它认为自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是安全的,于是沉湎于最无耻的放纵,并且为了能在这种状态中维持住,予民族的道德心和智力以致命的打击,驱使无数它已经在精神上与之疏远的最高贵的人物走向不信和绝望。

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意大利在才智方面如此伟大,竟没有更有力地来反对教士统治呢?为什么她没有完成和更早地完成一个象在德意志发生的那样的宗教改革呢?

对于这个问题曾经给过一个巧妙的回答。人们告诉我们说:意大利人的思想从来没有越过否认教士统治的范围,而德意志宗教改革的起源和力量是来自它的积极的教义,特别是来自信仰可以释罪而善功不能赎罪的教义。

肯定地说,这些教义只是通过德意志才在意大利起作用的,而且在它们起作用的时候,西班牙已经有足够的强大力量,把它们很容易地根除掉,这一部分靠它自己,一部分靠教皇政府和它的工具。尽管如此,在意大利的早期宗教运动中,从十三世纪的神秘主义者到萨沃那罗拉,还是有大量的积极宗教教义的。象胡格诺教徒的非常明确的基督教一样,这些学说没有获得成功只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对他们是不利的。象宗教改革那样的重大事件,关于它们的细节,它们的发生和它们的发展是哲学家们所推论不出来的,虽然作为一个整体可以很清楚地证明它们是必要的。人类的精神活动,它的突然的闪光,它的扩张和它的停息,在我们看来将永远是神秘的,因为我们只能知道这个或那个力量在它的内部起作用,而不了解它们集中在一起的力量。

在文艺复兴达到高潮时期,意大利上层和中层阶级对于教会的感情里混合有:极端蔑视的反感、对于日常生活中的表面的宗教习惯的默认和一种信赖圣礼和圣典的意识。宗教布道者的个人伟大影响也可以作为意大利所特有的一项事实加上去。

从但丁的时代以来,特别表现在意大利文学和历史里边的对于教会统治的敌视,已经由几个作家详细地论述过。我们也已经谈过一些关于舆论对于教皇政权所持的态度。那些想要得到最有权威的人士提供的最有力的证据的人,可以在马基雅维里的《史论集》里有名的几段和圭奇阿尔狄尼的完整的全集里边找到它。在罗马教廷以外,似乎对于主教中最好的人和许多教区的教士还有一些尊敬。另一方面,仅仅是领受圣俸的人们、住持和修道士们几乎是普遍受到怀疑的,并且常常是最可耻的诽谤的对象,这种诽谤波及于他们的修道会的全体。

有的说:修道士被当作了全体教士们的替罪羊,团为只有他们可以加以嘲笑而不发生什么危险。但是,这种说法肯定是不正确的。他们之所以常常被写入小说和喜剧里,是因为这些文学形式需要固定的和人所共知的典型,以使读者的想象能够很容易地勾划出一个轮廓。除此之外,小说家们事实上也并没有饶了那些教区教士。第三,我们在其余的意大利文学作品里有许多证明:人们是能够十分大胆地来议论教皇政府和罗马宫廷的。在虚构的作品里,我们不能期待找到这一类的批评。第四,修道士们一受到攻击,有时是能够进行可怕的报复的。

不过,修道士们也确是一个最不受欢迎的阶层,按照人们所愿意得出来的正确的或错误的结论,他们被认为是修道院生活、整个教会组织、整个教义体系和整个宗教没有价值的活的证明。我们也可以假定:意大利对于两大托钵僧团的起源比其他国家保持着一种更清楚的记忆,并且没有忘记他们在反对所谓十三世纪的异端,也就是说,反对近代意大利精神的早期的朝气蓬勃的运动的反动中是主要代理人,多密尼克会派僧侣长期担任精神警察,自然除了引起暗中仇恨和蔑视之外,不会引起任何其他感情。

读了《十日谈》和弗朗哥·萨克蒂的小说之后,我们也许会想到:糟蹋修士和修女的词汇已经被完全用尽。但是,到宗教改革时期左右,这种辱骂更厉害了。阿雷提诺可以不谈,他在他的《论述》里边仅仅是用修道院的生活作为随便发挥他的有害的天性的借口;我们可以引用作家马苏奇奥的五十篇故事的前十篇以作为其余作家的代表。故事是以极端愤怒的语调写出来的,目的是使所有的人都感到愤怒;这些故事被献给了象那不勒斯的费兰特国王和阿尔方索王子那样的有最高地位的人。许多故事都是旧的,其中有一些是薄伽丘的读者们所熟悉的。但是,另外一些以可怕的现实主义手法反映了在那不勒斯的真实情况。教士们用假造的奇迹来愚弄和掠夺人民的方式,加上他们自己的荒淫无耻的生活,足以使任何一个有思想的旁观者感到绝望。我们读到了关于圣芳济会僧侣旅行到各处募捐的记载:“他们欺骗,偷盗和私通,而当他们用尽了一切手段之后,他们装成圣徒假造奇迹,这一个拿出了圣维桑的袈裟,另一个拿出了圣伯尔纳丁的手迹,第三个拿出了圣卡比斯特朗诺的驴缰绳。”其他的人“带着他们的同党,假装瞎子或假装受着致命的疾病的折磨,当着群众面前,在摸触到僧人的袈裟的边缘或者他所带的圣物之后,就治好了病。于是所有的人都高呼‘上帝慈悲’钟声响了,而这个奇迹就被记入了庄严的记录里边。”或者是一个正在布道的僧侣,受到另外一个站在下边群众中间的僧侣攻击他是一个说谎者;这个攻击者立刻为魔鬼所迷住,后来又为讲道者所治愈。整个事情是一个事前安排好了的喜剧,但是在这里边,主谋者和他的助手可以弄到很多的钱,足以从一个枢机主教那里购买一个主教职务,而这两个共谋者就可以靠着它过一辈子的舒服生活。马苏奇奥对于圣芳济会僧侣和多密尼克僧侣并不做多大的区别,因为他发现他们是一丘之貉。“但是愚人们还被卷入到他们的仇恨和分裂之中,并且在公共场所展开关于两个会派的争论,自称属‘圣芳济会派’或‘多密尼克会派’”。那些修女们是修士们的专有财产。那些和俗人发生任何关系的修女们是要受到控告并被投入监狱的,而另外一些修女们和修士们以正式举行结婚,伴以弥撒和一份婚约,并大吃大喝一顿。作者说:“我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在场,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那些修女们以后生出了漂亮的小修士,或者用其他方法防止产生这种结果。如果任何人斥责我说谎,那就请他好好地去搜索一下修女院,他将在那里找到和在希律王时代的伯利恒一样多的小尸体。”诸如此类的事情就是僧侣生活的秘密。这些修士们在忏悔室里彼此之间并没有严格的要求,但在他们要拒绝给一个俗人一切赦免的情形下,他们就硬给来一段“在天我等父者”的经文,好象那个人是一个邪教徒一样。“所以惟愿大地裂开,把这些坏东西和保护他们的一切生吞了下去!”在另外一个地方,马苏奇奥谈到僧侣们的影响主要是靠人们对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恐惧这一个事实时,表明了下边一种值得注意的愿望:“对于他们最好的惩罚是上帝把炼狱取消;然后他们就再得不到捐款而不能不回去种地。”

在费兰特的时代,如果人们能够以这种语调来自由地写文章并且是写给他,理由或许在于这个国王自己曾被人们给他假造的奇迹激怒过。僧侣们曾经试图鼓动他对犹太人进行迫害,象在西班牙实行的和为教皇们所仿效的那样;他们制造了一个上边刻有至加达德的名字的石碣,说它曾经被埋在塔伦图地方,后来又被发掘了出来。在他发现这是个欺骗行为的时候,僧侣们对他公然反抗。他还象他父亲阿尔方索以前所做的那样,设法发现和揭露了一个假装斋戒绝食的例子。那不勒斯宫廷肯定是不会共谋支持这些盲目的迷信的。

我们一直是在引用一个认真写作的作家,而他的判断决不是孤立的一家之言。所有那个时代的意大利文学作品里都充满了对于托钵僧侣的嘲笑和谩骂。无疑地,要不是有德意志的宗教改革运动和它所激起的反宗教改革运动,文艺复兴不久就会毁掉这两个僧团。他们的圣徒和受欢迎的传教师们几乎不能挽救他们。所需要的只是在一个有利的时机和一个象轻视托钵僧团的列奥十世那样的教皇达成谅解。如果时代精神发现它们是可笑的或者是讨厌的,他们对于教会就只不过是一种障碍。如果不是宗教改革运动挽救了教皇政府,谁能说出落到教皇政府本身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在十五世纪的后半期,一个多密尼克会修道院的异端裁判所法官往往能够在这个修道院所在的城市里发生一些影响;这种影响之大正足以妨碍和激怒有教养的人民,但却没有强到足以强要人们保持任何持久的畏惧或服从的程度。不再象过去一度实行过的那样,能够以思想罪对人们加以惩罚了,而那些竟胆敢反对教士们的人们能够很容易地摆脱相信异端的罪名。除了当某一个强有力的党派别有用心,象对待萨沃那罗拉的那种情况,或者当时有使用妖术的问题在内,象在北部意大利所时常发生的那种情形外,我们很少读到有人在这一时期被处火刑的记载。异端裁判所的法官们在某些情况下也同意以最浅薄理由提出的撤销控诉,而在另外的情况下,甚至于发生牺牲者在走向刑场的途中被人从他们手中救走的事。在波洛尼亚(1452年),维罗纳的尼科洛教士曾经在圣多密尼克礼拜堂前边的木制高台上,作为一个魔术士和亵渎圣礼的人而被公开宣布撤职,并且将要被带走处以火刑,而就在这时,他被一个著名的邪教朋友和修女的强奸者,阿奇里·马尔维齐派来的一伙武装党徒解救了。教皇的使节,枢机主教贝萨利昂只能抓到这一群人中的一个人处以绞刑;马尔维齐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应该注意的是:高级修道僧团——本尼迪特会僧侣和他们的许多支会——虽然非常富有和过着舒服的生活,但和托休僧侣们比起来却远不是那样为人所厌恶。在以“僧侣”为题材的十篇小说里边几乎找不到一篇是以一个“修道僧侣”为主题和攻击目标的。这个僧团的一个相当有利的条件是它建立得比较早.不是作为一个警察的工具并且不干扰私生活。它包括一些有学问的、机智的和虔诚的人。但是。它的一个成员,提伦佐拉曾经对它那里边的一般人做过描写。他说:“这些吃得饱饱的穿着宽大僧袍的先生们,既不去赤足旅行也不去讲道,而只是穿着优美的拖鞋把两手交叉在肚子上,坐在可爱的镶着丝柏木墙板的小房子里。当他们不能不离开这个房子时,他们很舒服地骑着骡子或有光泽的驯顺的马匹,好象是去消遣。他们不去读很多的书以免心情过分紧张,以免知识使琉西斐的骄傲代替了出家人的纯朴。”

那些熟悉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的人们将看到:我们只是提出了为理解这一问题所绝对必需的那些材料。僧侣们和教区教士们的名声一定已经打破了广大群众对于一切神圣的东西的信仰,这一点自然是很明显的。

我们所读到的批评意见有一些是很厉害的;我们将在结尾的地方引用一种只是最近才发表的和很少为人们所知的意见。多年为出身于美第奇家族的教皇服务的历史家圭奇阿尔狄尼在他的《格言集》里说(1529年):“没有人比我再憎恶那些教士们的野心、贪婪和放纵生活的了。这不仅是因为每一种恶行本身是可恨的,而是因为每一种恶行和所有的恶行在那些宣称自己是和上帝有特殊关系的人们的身上是最不合适的,并且也因为它们是如此互不相容的恶行,只有在非常奇特的人物身上才能同时存在。尽管如此,我在几个教皇的宫廷上的地位还是使我不能不为我自己的利益而希望他们是伟大的。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将热爱马丁·路德和我自己一样,不是为了使我自己从基督教(为一般人所理解的和所解释的)所加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法律中解放出来,而是为了要看到这一群无赖们(“这一群混蛋们”)被放回到适合他们的地方上去,以使他们可以被追去过一种不再犯罪或者无权的生活。”

这位圭奇阿尔狄尼的意见是:关于一切超自然的东西我们还是无知;哲学家们和神学家们所告诉我们的关于它的一切都是胡说;每一种宗教都有奇迹,但并不特别证明任何真理,而所有这些奇迹都可以当作未知的自然现象来解释。圭奇阿尔狄尼提到当时在萨沃那罗拉的信徒中间普遍存在的感动金石的信仰时,认为那是一件希奇的事情但并没有对它做激烈的攻击。

尽管有这种敌视的舆论,但教士们和僧侣们还是有很大的有利条件,那就是人民对他们习惯了,他们的存在和所有的人的日常生活交织在一起。这是每一种旧的和有力量的制度所具有的一种有利条件。每个人都有一个穿僧衣的亲戚,每个人都有从教会的财产中得到某种补助或未来的利益的希望;而在意大利的中心还有罗马宫廷,人们在那里有时一转眼之间就成为富翁。但是,必须永远不要忘记:所有这些并没有阻碍了人民自由写作和讲话。抨击最甚的讽刺诗文作家们本身大多数是僧侣或领圣俸的教士。写《滑稽故事》的波吉奥是一个教士;讽刺作家弗兰切斯科·贝尔尼担任大教堂住持的职务;《小奥兰多》的作者,泰费洛·弗伦哥是一个本尼迪特会教士,当然决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士;嘲笑他自己那个僧团的马提奥·邦德罗是一个多密尼克会僧侣,这个僧团的一个团长的侄子。是不是他们感到没有危险才敢于写作的呢?是不是他们从内心里感到有必要把他们本人与他们那个僧团的不名誉分开呢?是不是受了以“我们这个时代算完了”作为它的箴言的那种自私的悲观主义的影响呢?也许所有这些动机都或多或少地起着作用。具体到弗伦哥,必须加上路德主义对于他的明显的影响。

我们在谈到教皇政权时已经涉及到的对仪式和圣礼的信赖意识存在于那一部分仍然相信教会的人民中间是不足为怪的。在那些比较不受习俗拘束的人们中间,这种信仰就证明幼年时代的印象深刻和传统信条的神奇力量。将死的人普遍希望得到教士的赦罪,证明即使象维特洛佐那样的人,对于地狱的恐惧的残余意识也并没有完全消灭掉。要想找到一个比这个更有教训意义的例子几乎是不可能的。教会所教导的,不管教士的人格如何,教士职务的“不可泯灭的神印”的学说到当时为止产生了很大效果;因而人们有可能讨厌教士个人但仍然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神恩。尽管如此,还是有象米朗多拉的加莱奥托那样的蔑视教会的人物,他过了十六年被逐出教会的生活之后,于1499年未经赦罪而死去。整个这段时期,米朗多拉这个城市由于他而处在被逐出教的情况下,因而没有举行过弥撒也没有举行过基督教葬礼。

和这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伟大的宣讲忏悔的讲道者对于这个民族所发生的影响。欧洲其他国家也时时为圣洁的僧侣们的话所感动,但和意大利的道德心的时时发生变动比起来,它只是表面的。在十五世纪期间,那个惟一在德意志产生同样影响的人事实上是一个意大利人,他生在阿布鲁齐,名字叫作乔万尼·卡比斯特朗诺。当时在北方国家里,那些在他们的内部具有这种宗教才能和这种博得人心的真诚的人们,带有一种直觉的和神秘的样子。在南方,他们是重视实际和胸襟开阔的,并且也具有这个民族的语言才能和演说的技巧。在北方产生了一部“遵主圣范”,它默默无言地在起作用,最初只是在修道院墙之内,但它的作用却累世不绝;在南方产生了一些人,他们给当世以一种伟大的但却是转瞬即逝的印家。

这种印象主要是从唤起道德心上产生的。他们的讲道是道德上的劝告,没有抽象的概念,都是实际有用的东西,由于讲道者的道德崇高的和禁欲主义的品性,以及由于人们以充满热情的想象(甚至违反他的意志)而加在他身上的许多奇迹更使人受到感动。他所用的最有力量的论证不是地狱和炼狱的威胁,而毋宁是“诅咒”的当前的效果,由于人们对于恶行的诅咒而在个人身上造成的现世灾害。基督和圣徒的悲伤是会在现世生活中造成后果的。只有这样,坠入情欲和罪恶的深渊里的人们才能忏悔改过——这是这些讲道的主要目的。

在这些讲道者里边,有锡耶纳的伯尔纳丁和他的两个学生阿尔伯托·达·萨尔提诺和亚科波·德拉·马尔加,有乔万尼·卡比斯特朗诺、罗伯特·达·莱切,最后还有吉洛拉谟·萨沃那罗拉。当时反对托钵僧侣的成见最为强烈,但他们克服了这种成见。他们受到了傲慢的人文主义的批评和嘲笑,但当他们提高了声音的时候,没有人再注意人文主义者了。这并不是新鲜的事情,好嘲笑人的佛罗伦萨人在十四世纪已经学会了一遇到讲台上出现讲道者,就把讲道滑稽化。但是萨沃那罗拉一出来立刻就胜利地取得了人民的拥护,不久就使他们所爱的一切艺术和文化都溶化在他所点燃起来的溶炉之中。就是那些结伙在听众中伪造神效的伪善的僧侣们所加给这个事业的最大亵渎,也不能使这种讲道本身声名狼藉。人们继续嘲笑普通教士的讲道和他们假造的奇迹和圣物,但并没有停止尊敬那些伟大的真正的先知者。这些是十五世纪的真正的意大利特点。

僧团——一般是圣芳济会僧团,特别是所谓的严修会修道士——依照人们的需要而派出讲道者来。一般的情形是在一个城市里有了某种重大的公众的或私人的争端,或者某种可怕的暴动、道德堕落或疾病流行的时候。当一个传教师出了名之后,即使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各城市也都渴望听他讲道。他到他的上级派遣他的任何地方去。这种工作的一个特殊形式是号召人们组织反对土耳其的十字军的讲道;但是,这里我们必须特别谈一谈劝人忏悔的讲道。

在系统地进行这些讲道时,他们似乎是按照惯例列举那些可怕的罪恶的次序来进行。但是,时机越是紧迫,讲道者也就越直接地接触到他讲道的主题。他也许在这个僧团的一个大教堂里或礼拜堂里开始。不久,大群的人从四面八方拥来听他讲道以至最大的广场都嫌太小,而他自己几乎都要冒生命的危险才能移动。讲道之后,一般是继之以游行仪式;但是这个城市的地方长官们虽然把他围在他们中间,也几乎不能从妇女们手里把他救出来,她们拥挤着吻他的手和脚并从他的僧袍上割下一些碎片来。

这个讲道者的对于高利贷、奢侈和可耻的趋尚时好的斥责所产生的最直接的后果是打开监狱的门——意思无非是把很贫苦的债务人释放出来——和焚烧各种奢侈的和娱乐的用具,不管它们是有害的或无害的。在这些东西里边有骰子、纸牌、各种游戏用具、写出来的咒语、面具、乐器、歌本子、假发等等。然后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很优美地陈列在一个木架子上,在顶上拴上一个魔鬼的图像,最后全部付之一炬。

其次就要谈一谈那些心肠比较硬的人们了。那些长期以来从未靠近忏悔室的人们现在承认了他们的罪。退回了非法所得的东西,取消了可能造成流血事件的对人的侮辱。象锡耶纳的伯尔纳丁那样的讲演家,是孜孜不倦地来考察人们日常生活的一切详细情况和它所牵涉到的道德法则的。今天的神学家们很少有人愿意象他一度在佛罗伦萨的大教堂里所宣讲的那样,“在契约、赔偿损失、公债(“monte”)和女儿分得一部分财产”这些问题上做晨间讲道。冒失的讲演者很容易陷于这样的错误,那就是他们以全力来攻击特殊阶级、特殊行业或任特殊职位的人,以至于被激怒了的听众采取暴力来反对为这个讲道者所斥责的那些人。伯尔纳丁在罗马所做过的一次讲道(1424年),除了在加比托尔山上焚烧那些无价值的东西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后果:“在这之后,女巫菲尼切拉被烧死了,因为她用她的魔术害死了许多儿童,和迷惑了许多其他的人;整个罗马都来看这个场面。”这是我们读到的记载。

但是,如已经说过的,讲道者的最重要的目的是使敌人们和解并劝说他们放弃复仇的思想。这个目标大概很少达到,直到在一系列的讲道将近结束的时候,才可能达到;那时全城进入了忏悔的高潮,到处都可以听到全城人民在高呼“上帝慈悲”。接着是庄严地互相拥抱和订立和约,就是在这以前的双方流血也不能阻碍其订立。放逐出去的人们被召回城内参加这些神圣的和解。即使在促成这些“和约”的心情已经成为过去之后,总的看来这些“和约”也是被忠实地遵守着的;以后人们对于这个僧侣的恩德就世世代代永志不忘。但是,有时也有象罗马的德拉·瓦勒和克罗切家族之间的那种可怕的激变(1482年),在那种情形下,就是伟大的罗伯特·莱切的讲道也是无效的。在复活节前周以前不久,他曾经在米纳尔娃教堂前边的广场上对巨大的人群讲道。但是,在洗足木曜日的前夜,在格都附近的德拉·瓦勒的宫殿前进发生了可怕的战斗。到了早晨,教皇西克塔斯下令毁了这个宫殿,接着照常进行这一天的仪式。在耶稣受难日,罗伯特手里拿着十字架重新讲道;但是他和他的听众却只有哭泣而已。

性格暴烈、陷于自我矛盾的人物常常在这些讲道者的感化之下,决心入修道院。在这样的人们中间不仅有各种土匪和罪犯,而且有失业军人。这种决心是为他们对于神圣人物的敬仰和至少想模仿他的表面态度的愿望所激起的最后的一次讲道是一个普遍的祝福,用这样一句话来结束:“祝你们平安!”大群的听众陪伴着这个讲道者到下一个城市,在那里再一次听整套的讲道。

这些讲道者所发生的巨大影响使教士们和政府感到这是很重要的影响,至少不要把他们当作敌人。达到这个目的的一种手段是只允许僧侣们或者无论如何被授过低级圣职的教士们登上教坛,这样,他们所属的僧团或者团体就可在某种程度上替他们负责。但是要绝对遵守这个规则也不是容易的,因为教会和教坛很久就被用来作为许多事情的宣传工具,如司法的、教育的和其他等等,同时也因为就是讲道,有时也是由人文主义者和其他俗人来进行的。在意大利也存在有一种身份不明的人,他们既不是僧侣也不是教士,但他们却抛弃了这个世界——也就是说,那些人数很多的隐士阶级,他们时时自动地出现在教坛上并且常常受到人民的拥护。米兰在1516年第二次被法国征服之后,发生过这样的一个例子,不消说,这正值公共秩序非常混乱的时代。一个托斯卡纳隐士,锡耶纳的哲罗姆,可能是萨沃那罗拉派,在教堂的教坛上讲演一共有好几个月,猛烈地攻击教士统治,令人在教堂里建立一个新的烛台和新的祭坛,显示了奇迹,而只是在一个长时期的激烈斗争之后,才放弃了这个场所。在决定意大利命运的那几十年内,预言的风气特别流行,而且在任何一个流行这种风气的地方,都不是局限于任何一个阶级身上的。我们知道在罗马遭劫以前,隐士们曾经以什么样的一种预言性的挑战口吻出现。因为他们自己缺少雄辩的才能,这些人就利用一些带有某种象征事物的使者。象锡耶纳附近的一个禁欲者那样(1429年),他曾派一个“小隐士”也就是一个徒弟,带着用一根竿子挑着的骷髅进入那个被吓坏了的城市,并且在那个骷髅上边拴上一张纸,上边写着从圣经上引来的使人感到威胁的经文。

僧侣方面也毫不迟疑地攻击君主们、统治者们、教士们乃至他们自己的僧团。象亚科波·布索拉罗在十四世纪里在帕维亚所做的那样,直接鼓动推翻一个君的家族,在以后的时代几乎没再发生过;但并不缺少甚至在教皇自己的小教堂里对他提出来的大胆的责备,和在统治者面前提出来的戆直的政治上的忠告,虽然这些统治者决不认为他们自己需要这种忠告。在米兰的卡斯泰洛广场上,从因科洛那塔岛来的一个盲讲道者——因而是一个奥古斯丁会僧侣——在1494年冒险在教坛上劝诫鲁德维科·摩尔说:“殿下要谨防给法国人以进路,否则后悔不及。”另外还有一些预言的僧侣,他们不一定做政治性的讲道,但对于未来描绘出如此可怕的图景,使人听了几乎要发疯。1513年,在列奥十世当选为教皇之后,一个包括十二个圣芳济会僧侣的整个组织,走遍意大利的各个地区,每一个地区划归一个讲道师来负责讲道。出现在佛罗伦萨的那个弗兰切斯科·蒙特普尔齐亚诺修士引起了全体人民的恐怖。那些住得很远不能听他讲道的人听到了关于他的预言的夸大宣传也同样地感到非常惊恐。在他的一次讲道之后,他突然因“胸部疼痛”而死去。无数的人们拥挤着要吻这个尸体的双足,以至不得不在夜间秘密地把它埋葬掉。但是,那甚至影响到妇女和农民的新唤起的预言风气要加以控制是很困难的。

为了恢复人们快活的心情,美第奇家的人——列奥的兄弟朱利亚诺和洛伦佐——于1514年在圣约翰节举行盛大的节日庆典、比武、游行和打猎,许多有名的人物从罗马来参加,其中枢机主教就不下六人,虽然他们都化了装。

但是,最伟大的预言家和传道者——费拉拉的吉洛拉谟·萨沃那罗拉修士已于1498年在佛罗伦萨被烧死了,关于他我们必须说几句话。

他用来改变和支配佛罗伦萨这个城市(14941498年)的手段是他的雄辩才能。关于这一点,留给我们的大部分是当场记录下来的那一点贫乏的报告,我们得到的显然是一个极不完全的概念。并不是他具有任何动人的外在优点,因为声音、语调和修辞技巧恰好是他最软弱的一面;那些要求一个讲道者应是个琢磨文体的人,都到他的敌手马利亚诺·达·吉纳扎诺修士那里去听讲道去了。萨沃那罗拉的雄辩才能在于他具有崇高威严的人格的措辞,象这样的人格是路德时代以前所没有再见到过的。他自己认为他的影响是神的启示的结果,所以不必自夸就能够给讲道师的职务以一个非常崇高的地位,讲道师的地位在伟大的天使辈中仅次于守护神。

这个性格看来火热的人作出了另外一个比他的任何讲道上的成功都更伟大的奇迹。他自己的圣马可多密尼克修道院,接着是所有托斯卡纳的多密尼克修道院都和他抱有同样的思想并自愿地从事于内部改革工作。当我们想到当时的修道院是什么情况,和关于僧侣的微小的变动都会带来极大的困难时,我们更不能不加倍地对于这样的一个全面的变化感到惊异。当改革正在进行期间,许多萨沃那罗拉的信徒加入了僧团,因此大大有利于他的改革计划。佛罗伦萨的首要家族的子弟们作为见习修道士进入了圣马可修道院。

这种在一个特定地区的僧团改革是改革全国教会的第一步;如果这个改革者本人再多活几年,它必然会达到这种结果的。萨沃那罗拉确实是希望整个教会革新的,并在他一生的将近结束时向有权势的大人物发出恳切的劝告,敦促他们召开一个宗教会议。但是,只有托斯卡纳他的僧团和党派是接受他的精神——世上的盐——的团体,至于邻近地区则仍然保持着他们原来的状态。幻想和禁欲主义越来越多地在他身上促成产生一种意境,认为佛罗伦萨是在尘世的上帝的国度的所在地。

一贯活跃的意大利想象力借预言来抓住对最有见识的和最谨慎的人物的控制;这种预言的部分实现,使人们认为萨沃那罗拉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最初,圣芳济严修会僧侣信赖锡耶纳的圣伯尔纳丁给他们留下的声誉,幻想他们能和这个伟大的多密尼克僧侣竞争。他们使他们自己的一个人登上大教堂的讲坛,并用对于将来的更可怕的警告来超过萨沃那罗拉对于将来的灾难的预言,一直到当时仍在统治着佛罗伦萨的彼埃特罗·美第奇强迫他们双方不再作声为止。不久以后,查理八世来到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被赶走,就如萨沃那罗拉所明确预言的那样,于是就只有他一个人受人信仰了。

必须坦白承认的是:他从来没有象鉴定别人那样地来批判地鉴定自己的预感和幻象。他在对皮科·米朗多拉的追悼演说中,对死去的朋友有些粗暴。因为皮科尽管有来自上帝的内心声音的召唤却不肯进入僧团,他自己曾经祷告上帝对他的不顺从加以惩罚。他自然并没有希望他死,并且他的施舍和祷告已经得到了皮科的灵魂得救的恩惠。关于皮科在病床上所得到的一个安慰的幻象(在这个幻象中圣母玛利亚出现并答应他可以不死),萨沃那罗位承认他很久以来就把它看作是魔鬼的欺骗,一直到他受到启示,知道圣母说的死的意思是指第二次的永久的死。如果说这些以及类似的事情是他傲慢的证明,那么我们必须承认:这个伟大的人物无论如何已经为他的错误而受到了严酷的惩罚。在他的最后的日子里,萨沃那罗拉似乎认识到了他的幻想和预言的空虚无益,但他的内心里仍有足够的平静,使他能够象一个基督徒那样地迎接他的死亡。他的党人坚持他的学说和预示达三十年之久。

他从事于改组国家的惟一理由是:如果不这样做,他的敌人将把政府抓在他们自己的手里。根据1495年初的半民主性的宪法来对他做判断是不公平的。它虽不比其他佛罗伦萨宪法好,但也不比其他宪法坏。

他实际上是最不适合于做这种工作的人。他的理想是一个神权国,在那里边所有的人都以神圣的谦卑服从于不可见的上帝,而一切情欲的冲突甚至于根本就不会发生。他的整个精神都写在“市政厅大厦”上边的那个铭刻里边,铭文的实质就是他早在1495年所提出和他的党徒在1527年所庄严地再次倡导的那个箴言:“耶稣基督按照元老院和人民的决定被选为佛罗伦萨人民的君主”。他和世俗事务及其实际情况的关系并不多于任何其他修道院中人。据他看来,一个人只能从事于直接使自己得救的事情。

这种气质可以从他对于古代著作的见解上清楚地看出来:“我们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那里得到的唯一的一件好事情,就是他们提出了我们能够用来反对异端的许多论据。但是,他们和其他哲学家们现在都在地狱里。关于‘信仰’,一个老妪所知道的比柏拉图多。如果把许多看来有用的书都毁掉,对于宗教会有好处。要是没有这许多书籍,这许多论据(‘自然推理’)和争论,宗教就会比以前更快地发展。”他希望学校的经典教育限于荷马、维吉尔和西塞罗并以哲洛姆和奥古斯丁的著作来补充其余。不仅奥维德和加图路斯而且德兰斯和提伯路斯都应该取消。这可能只是一种道德上的神经过敏的表现,但是,在另一部专著里,他认为整个科学都是有害的。他认为只有少数的人应该和进行研究,以使人类的知识传统不至于中断,特别是为了不至于缺少知识斗士来驳倒那些邪说家的诡辩。对于其余的人,文法、伦理学和宗教教义(“圣书”)就足够了。这样,文化和教育就将完全重由僧侣来掌管,因为据他的意见,“最有学问和最虔诚的人”将统治各个国家和帝国,这些统治者也将是僧侣。是不是他真正预见到了这种结果,我们不必去追问。

我们不能想象有比这个更幼稚的推理方式。新生的古典文化和由它带来的人类思想和知识的无限扩大,对于一种能够适合于这种情况的宗教可能给予很好的确认;这一种简单的想法,似乎甚至于从来没有在这个好人的头脑里发生过。他要禁止他不能用任何其他方法来应付的东西。事实上,他就是不开明,例如,他曾经准备把占星家都送到他后来死在那上边的火刑台上去。

和这种狭隘的思想并存的是一个多么伟大刚强的灵魂啊!象佛罗伦萨人那样充满了对于文化的热爱,在他能够约束他们并使之屈服于一个能够如此推理的人物以前,他的内心该是燃烧着一种什么样的热情啊!

究竟佛罗伦萨人准备为他而牺牲多少衷情和世欲,可以从那些有名的焚烧中看出来;和这些焚烧相比,锡耶纳的圣伯尔纳丁和其他人的一切“火刑台”肯定都算不了什么。

但是,所有这些,如果没有一个专制的警察机构是不能实现的。他毫不顾忌地对意大利所最宝贵的私生活的自由进行非常讨厌的干涉,使用仆人来侦察他们的主人作为实现他的道德改革的手段。铁腕的喀尔文靠着长期戒严状态的帮助,仅仅能够在日内瓦实现公众和私人生活的改革,这在佛罗伦萨必然被证明为是行不通的,而这种尝试只能把萨沃那罗拉的敌人驱向于更难于和解的仇视。在他的最不受欢迎的措施当中可以提到那些组织起来的儿童团,他们强行进入家宅,用暴力夺取任何看来适合于焚烧的物件。因为发现他们有时是被人打回的,所以他们后来就由大人们来陪伴着做为警卫,借以保持一个虔诚的“新兴的一代”的假象。

1497年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和第二年的同一天,在市政厅广场上举行了大规模的“判决执行式”。在广场的中心竖立起一个象惯常焚烧罗马皇帝尸体的“火葬台”那样的巨大的金字塔形的一座阶梯建筑。在最下一层上摆着假须、假面具和狂欢节的化装服;上边一层是拉丁和意大利诗人的著作,其中有薄伽丘的作品,有普尔奇的《摩尔根特》(《巨人传》),有佩脱拉克的作品,一部分是用贵重的羊皮纸印刷的版本和装饰精美的手抄本;其次是妇女的装饰品和化妆品,香料、镜子、面纱和假发;再上一层是琵琶、竖琴、棋盘、纸牌;最后在最高的两层上摆的完全是绘画,特别是美人的画像,一部分是带有古典名字如露克瑞佳、克利奥巴特拉,或者芙斯蒂娜等的想象画,一部分是美女本琪娜、莉娜·莫瑞拉、毕娜和马利亚·兰吉等的肖像画;还有巴尔托洛缪·德拉·波达自动送来的他的一切绘画;好象是还有一些女人的头像——古代雕刻家的杰作。一个偶然在场的威尼斯商人乘机向执政官提出愿意出二万二千个金币来购买这个金字塔上的物品;但是他所得到的唯一的回答是:他的肖像也被取来和这些东西一起烧掉了。当这个火葬堆被点着的时候,执政官出现在露台上,空中回响着歌声、喇叭声和谐和的钟声。然后人民退到圣马可广场,在那里他们团团地围着一个中心分成三圈来跳舞。最里边的一层是由那个修道院的僧侣们和打扮得象天使一样的男孩子们交错组成的;其次是青年僧俗人士;而最外圈是老年入、市民和教士,教士们头戴着橄榄枝的花冠。

战胜了萨沃那罗拉的敌人的一切嘲笑都不能损害人们对于他的追念,虽然这些胜利者确实不是没有嘲笑的理由和嘲笑的才能的。意大利的命运变得越悲惨,在幸存者的记忆中围绕着这个伟大的僧侣和预言家的形象的光轮就越明亮。虽然他的预言可能在细节上并没有被证实,但是他所预示的那个巨大的普遍的灾难却是以令人吃惊的真实实现了。

虽然所有这些讲道师都有巨大的影响,而萨沃那罗拉又光辉地证明了僧侣们有权利担任这个职务,但是僧团整个说来仍不能逃避人民的蔑视和谴责。意大利表明了她只能把她的热情给予个人。

如果我们抛开一切与教士僧侣有关的不谈,而要试图衡量古来信仰的力量,我们将看到它的大小是随着我们从什么观点来看它为转移的。我们已经谈到人们把圣礼当作不可缺少的东西那么感到需要。现在让我们对于信仰和礼拜在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做片刻的考察。这二者都是部分决定于人民的习惯和部分决定于统治者的政策和榜样的。

一切与忏悔和以行善来达到得救有关系的事情,无论在农民或在城市的较贫苦的居民中间,很多都是和北欧处于同样的发展或腐败的阶段。各处的有教养的阶级也受着同样动机的影响。民间的天主教起源于古代异教的求神、酬神和祈神满意的方式的那些方面,已经在人民的意识中根深蒂固。我们已经在别处引用过的巴蒂斯塔·曼托万诺的第八篇牧歌里包含有一个农民对圣母的祷告,在那里边,她是作为一切农村和农业利益的特殊保护人而受到呼求的。人民对于他们在天上的保护人都形成了些什么概念啊!那个佛罗伦萨女人因为他的情人,一个僧侣,逐渐地喝干了一桶酒而没有被她不在家的丈夫发觉,就为了“还愿”在天使报喜节献了一桶蜜蜡,她心里是怎样想的呢!当时也象我们自己这个时代一样,人类生活不同部门都是由各自的保护人来统辖的。我们时常试图把天主教会的一些最平常的仪式解释成为异教礼仪的残余,而且没有人怀疑:许多和宗教节日有关系的地方的和民间的风俗习惯都是欧洲的基督教以前的被人们遗忘了的古老信仰的断片。在意大利,相反地我们看到了似乎是有意识地承认新的信仰与旧的信仰相结合的例子。例如:在圣彼得罗马建座节的前四天,即218日,所以有给死者供食的习俗,就因为这是古代“鬼节”的日子。许多这一类的其他习惯可能在那时是流行的和从那时起就消灭了的。如果我们说意大利的民间信仰愈有异教性质就愈有坚固基础,恐怕只能是一种非常明显的似是而非之论。

这种形式的信仰在上层阶级中间流行的程度是多少可以详加说明的。如我们在谈到教士们的影响时已经说过的,这种信仰有习惯势力和早期的印象的支持。人们对于盛大的和夸耀的宗教仪式的喜爱也有助于巩固它,而且有时会出现一种流行性的信仰复兴运动,对于这种运动就是嘲笑宗教者和怀疑论者也很少有人能够加以抵制。

但是,在一类问题上,急于得出绝对的结论是危险的。例如:我们可能想象:有教养的人们对于圣徒遗物的感情将是一把钥匙,可用来启开并窥知他们的某些宗教意识。事实上某些程度上的不同也许可以得到说明,虽然决不是象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清楚。威尼斯政府在十五世纪似乎曾经完全卷入了风靡全欧其余部分的对于圣徒遗体的崇拜中。即使是居住在威尼斯的外邦人也发现他们很习惯于这种迷信了。如果我们能根据地志学者米凯尔·萨沃那罗拉所提出的证据,来对他的故乡学究气的帕多瓦做出判断,我们就会看到那里的事情一定有很多和威尼斯无异。米凯尔以杂有自豪和虔诚的敬畏的心情告诉我们,在有重大危险的时候,怎样听到圣徒们夜间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叹息,圣齐亚拉教堂里的一个圣洁修女的尸体,怎样一直继续生长着头发和指甲,以及这同一个尸体在任何灾祸将要到来的时候怎样发出声音和抬起臂膀。当他着手描写桑多的圣安东尼小教堂时,这位作者竟惘然若失地突然发出了喊声和坠入虚幻的梦境。在米兰,人们至少对于遗物表现了一种非常的狂热;1517年,有一次圣希姆普列齐亚诺修道院的僧侣们在某次改筑正祭坛时,不小心暴露了六具神圣的尸体,在这个事件之后,紧接着是倾盆大雨,于是人民把这个天罚归之于这次的亵渎圣尸,因之无论什么时候他们在街上遇到这些僧侣时就给他们一顿痛打。在意大利的其他各地,甚至具体到教皇们本人,这种感情的真实性是非常可疑的,虽然在这方面要得出一个确实的结论也不可能。人们都熟知,庇护二世是在如何的普遍热情当中,把先从希腊以后又从圣女多莫拉教堂取来的使徒安德烈的头骨庄严地移置在圣彼得教堂里的(1462年);但是我们从他自己的叙述中知道他这样做只是由于面子问题,因为有很多的君主在争夺这个遗骸。一直到后来他才有那个理想,想使罗马成为那些从自己教堂里被驱逐出来的圣徒们的所有遗骸的庇护所。在西克塔斯四世时代,这个城市的人民对于这件事比教皇本人更为热心;地方长官对于西克塔斯把拉特兰大教堂中某些遗物送给了法兰西垂危的国王路易十一世非常不满。这时,在波洛尼亚发出了一个勇敢的声音,主张把圣多密尼克的头盖骨卖给西班牙国王,并用这笔钱从事于有益的公共事业。但是,那最不尊敬遗物的是佛罗伦萨人。从他们决定用一个新的石棺来供放他们的圣徒扎诺比到最后由吉贝尔实现这个计划,中间经过了十九年(14091428年),并且这还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因为那位雕刻大师曾经以很大的技巧完成了一个同样的较小的定货。

佛罗伦萨人之所以开始对遗物感到讨厌,或者是由于一个狡猾的那不勒斯女修道院长(1352年)送给了他们一只用木头和石膏伪造的、大礼拜堂的保护者,圣女雷巴拉塔的臂膀。或许这样说更正确一些,那就是他们的审美观念使他们怀着憎恶离开那些被肢解的尸体和发霉的衣服。或许他们的那种多少来自一种对于光荣的认识的感情,觉得但丁和佩脱拉克比所有十二使徒加在一起都更值得有一个光辉的墓碑。除了威尼斯和情况特殊的罗马以外,大概全意大利对于遗物的崇拜早就已经为对于圣母的尊敬所代替了,这种尊敬的程度也比欧洲其他地方更大;这个事实就是审美观念发展得很早的间接证据。

也许有人会怀疑:在北欧,几乎所有最宏大的教堂都献给了圣母,并且那里的拉丁文的和本地的诗歌有很大一部分是歌颂“天主之母”,是不是可能比意大利对于圣母更尊敬。不过,在意大利,关于圣母的奇迹画在数目上更多得多,而它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占的地位也更重要得多。每一个城市无论大小都有很多这样的绘画,从古代的或者伪造是古代的由圣路加画的画一直到同时代人的作品,而这些同时代人常常亲自看到他们自己的手制品所造成的奇迹。在这些情形下,艺术作品并不是象巴蒂斯塔·曼托万诺所想的那样无害;有时候,它会突然具有一种魔术的效力。人民对于奇迹的渴求,特别是妇女们的强烈的愿望,可能从这些绘画上得到了完全的满足,而由于这个理由,对于遗物就不是那么重视了。我们不能肯定地说:由于小说家们对于假造的遗物的嘲笑,究竟对于真正遗物的尊敬受到了多大损害。

受过教育的阶级对于“圣母崇拜”的态度较之对于偶像崇拜的态度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来。人们不能不惊讶于这样的一个事实:即在意大利文学中,但丁的《天堂篇》是最后一篇向圣母致敬的诗,而在人民中间却继续不断地产生歌颂她的诗歌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桑纳札罗和萨伯利科和其他拉丁诗篇的作者的名字毫不能做相反的证明,因为他们写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文学。在十五世纪和十六世纪初所写的具有真挚宗教感情的意大利文诗篇,如“豪华者”洛伦佐所写的赞美诗、维托利亚·科伦纳和米开朗琪罗的十四行诗,就好象新教徒写的一样。除了用抒情的诗句来表现对于上帝的信仰外,我们在它们里边所主要看到的是对于罪恶的认识、由于基督的死而获得拯救的意识和对于一个更美好的世界的渴望。天主之母的代祷只是被顺便提到的。在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古典文学作品中也再现过同样的现象。一直到反宗教改革时期,“圣母崇拜”才在较高雅的意大利诗歌中重新出现。同时,造型艺术自然是尽了它们的最大力量给圣母以光荣。可以附带一提的是:在受过教育的阶级中对于圣徒的崇拜常常采取一种主要是异教的形式。

我们可以这样批判地考察这一时期意大利天主教的各个方面,并这样以某种程度的可能性来确定一些受过教育的阶级对于民间信仰的态度。但是仍不能达到一个绝对肯定的结论。我们看到的矛盾现象是难于解释的,在建筑家、画家和雕刻家以不倦的活动在教堂里工作和为教堂而工作的同时,我们在十六世纪初听到了对于轻视公众礼拜和这些教堂本身的最激烈的控诉:“教堂倾圮,祭坛到处被玷污;宗教仪式渐消逝。”

人们都知道路德是怎样由于对罗马教士举行弥撒的那种不敬罪而受到诽谤的。同时,教会的节日庆祝,其爱好程度和豪华场面也是北方国家所不能设想的。看来好象这个最富于想象力的民族很容易轻视日常事务,同样也很容易为任何不平等的东西所俘虏。

我们必须把这种流行性的宗教信仰复兴归之于这种极端的想象力,关于宗教信仰复兴我们将再说几句话。必须把这种复兴同伟大的传教师们所唤起的激动情绪分别开来。这毋宁说是从一般的人民的灾难,或者说从对于这种灾难的恐惧中产生的。

在中世纪,整个欧洲都不时受到这些巨大浪潮的冲击,全体人民都被卷入浪涛中。十字军和自笞派教徒的复兴就是例子。这两种运动意大利都参加了。紧接着埃兹利诺和他的家族灭亡之后,如上所述,最早的巨大的自笞派教徒团体出现在那同一个佩鲁贾的邻近地区,成为复兴派传教师的大本营。底下接着是1310年和1334年的自笞派运动,然后是柯利奥所记载的1399年的没有鞭笞的圣地参拜。在宗教的振奋时期,全体居民都著迷于爱好流浪的有害的激情;“大赦年”的设立的部分原因可能就是为了对于这种爱好加以调节并使之无害。意大利的大圣堂,如洛雷托和其他圣堂等同时也都出了名,这无疑地转移了这种热狂的一部分。

但是,在以后很晚的一个时期,可怕的激变仍然有力量来唤起中世纪的忏悔热情;受到良心谴责的人们常常仍然为天象和怪异现象所吓倒,他们试图用哀泣和鞭笞,用绝食、游行和制定道德法规来感动上天怜悯他们。当1457年瘟疫病来到时,在波洛尼亚是如此,在1496年锡耶纳发生内部纷争时也是如此,这里所说的不过是无数例子当中的两个而已。我们不能想象到有比我们所读到的1529年在米兰发生的景象更动人的了;当时的饥馑、瘟疫和战争与西班牙人的横征暴敛合在一起使这个城市陷于绝望的深渊。恰巧那个人们愿意听他讲话的僧侣,托马索·尼托本人是一个西班牙人。一群赤足的老年人和青年人中间以一种新奇的方式扛抬着圣体。它被放在一个装饰好了的棺材架上,由四名穿着亚麻布外衣的教士抬在肩上——一这是仿效过去以色列人抬着约柜绕行耶利哥城外的行动。米兰的为苦难所折磨的人民就这样做,使他们古老的上帝记起他和人们所定的古老的盟约;而当这个游行的队伍再度进入大教堂时,那个巨大的建筑物看来好象要随着“上帝慈悲”的苦闷的呼声而倒塌。许多站在那里的人都可能相信全能的主真的会推翻自然和历史的法则而给他们一个神奇的拯救。

当时在意大利有一个政府即费拉拉的公爵埃科尔一世的政府,它对公众感情进行指导,并迫使民间的复兴运动循正规的途径发展。当萨沃那罗拉在佛罗伦萨得势,和由他开创的那个运动在中部意大利的人民中间广泛开展时,费拉拉人民自愿地开始了一个普遍的绝食(在1496年初)。一个味增爵修士会的修士从礼拜堂的教坛上宣布,一个世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战争和饥荒的时期将要到来;但是圣母已经向某些虔诚的人们保证,这些灾祸可以用斋戒绝食来避免。在这种情形下,宫廷本身除绝食外也别无其他办法,但是它却把公众信仰的指导抓在自己手中。在复活节日,43日,公布了一个关于道德和宗教的告示,禁止渎神,严禁游乐、鸡奸、蓄妾、将房屋租赁给妓女和娼家,禁止除面包房和蔬菜商之外的一切店铺在节日营业。在费拉拉避开西班牙人的劫难的犹太人和摩尔人,现在又被迫在胸前佩带黄色的“o”字。违犯者不仅遭受到法律已经规定了的惩罚,而且也要受到“公爵所认为应该施加的那种更严厉的处罚”。如果是一种罚款,四分之一归公爵所有,另外的四分之三归某一个公共机构。在这之后,那位公爵和他的廷臣们接连几天在教堂里听讲道;410日,在费拉拉的所有犹太人都被迫去听讲了。53日,警察总监即前已提及的那个扎邦特,派遣传唤吏宣布:凡为免被告发为渎神者而曾向警官行贿的人,如果他们提出来都可以取回他们的钱和外加的一笔赔偿费。他说:这些可恶的警官们曾经以告发无辜相威胁,而向他们勒索到两个或三个金币之多。这些人当时也互相告密,所以结果都入了狱。不过,他们所付出的钱恰好是为了免和扎邦特打交道,所以为他的布告所引诱而出来领款的人为数不多。当1500年,鲁德维科·摩尔覆灭之后,同样的群众情绪爆发的时候,埃科尔命令组织了连续九次的游行,在这些游行中有四千个身穿白衣服手持耶稣圣像的旗帜的儿童参加。他自己因为走路困难骑在马上。事后发布了一个和1496年同样性质的布告。人们都知道这个统治者建筑了多少教堂和修道院。他甚至在他的儿子阿尔方索和露克瑞佳·波几亚即将结婚(1502年)之前,派人去迎接活圣女,科伦芭姆姆。一个特使偕同另外十五名修女到维特尔波去迎接请她;在她到达费拉拉时,大公亲自把她送到为欢迎她而准备好了的修道院里。如果我们把所有这些措施大部分归之于政治上的考虑,或许不算是对他不公平。如我们在前文所指出的,根据伊斯特家族对于统治所抱的观念,这种利用宗教来达到政治上的目的的做法乃是一种逻辑上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