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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
1.3.2 第二章 罗马,古城遗迹

第二章 罗马,古城遗迹

罗马这个古城遗迹本身,这时已经成了和写作《罗马珍奇录》与马尔美斯伯里的威廉的著作的那个时代完全不同的一种崇拜对象了,在当代的记载中,那些热诚的圣地朝拜者或寻求珍宝奇迹者的幻想已经为爱国者和历史学家的兴趣所代替。我们必须在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但丁的话:罗马城墙的石头值得我们尊敬,而建成这个古城的土地比人们所说的更有价值。纪念庆典虽然不断地举行,然而在真正的文学作品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一篇忠诚的记载。乔万尼·维兰尼从罗马一千三百年纪念中带回来的最好的东西是他想写一部历史的决心,而这是由于看到了罗马古城的遗迹而激起的。佩脱拉克表明他自己对于古典文化和基督教古代文明的兴趣各居其半。他告诉我们他怎样时常和乔万尼·科伦纳一起登临狄奥克莱齐安大浴室的高大穹窿,在澄彻的碧空里,无边的寂静中,眺望罗马周围的全景;这时他们所谈的不是日常事务或政治事件,而是在他们足下的古城遗迹使他们联想起来的历史,在他们的对话中佩脱拉克赞扬古典文化,乔万尼歌颂基督教的古代文明,然后他们进而谈到哲学和艺术的创造者。从那时起,直到吉本和尼布尔的时代,这同一个遗迹曾经有多少次在人们的心中唤起同样的沉思和回顾啊!

这种双重的感情的思潮也可以在法齐奥·德利·乌贝蒂的《狄达蒙多》(约写成于1360年)中看出来。这是一部描写神游的著作,书中作者由一位年老的地理学家,索利努斯陪伴着,就象但丁在《神曲》中被维吉尔引导着一样。他们访问了纪念圣尼古拉的巴利城和纪念天使长米凯尔的格尔加诺山峰,并提到了阿拉塞利在罗马和圣玛利亚在特拉斯特维尔的传说故事。但是,古代罗马的异教光辉显然是更吸引他们。一位衣衫褴褛的可尊敬的主妇——指的是罗马自己——对他们诉说了她过去的光荣史,并对他们详尽地描叙了古代的凯旋式,然后引导客人们走遍全城并向他们指出罗马七山和许多主要遗迹——“你可以想见我曾经是如何地美丽。”

不幸的是这个宗派分立和教皇们被迁至阿维尼翁的时代的罗马,在古代遗迹保存方面已不如几世纪以前了。一百四十所罗马贵族的设有堡垒的住宅在1258年为元老布兰加利昂所破坏,一定已经完全改变了当时存在的那些最重要的建筑的特色;因为那些贵族们自己无疑地是安居在最巍峨的和保全得最好的遗迹之上的。虽然如此,当时所留下的还是比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多得多,很多遗迹可能仍然保有它们的大理石的外部装饰,它们的饰有圆柱的大门口和其他装饰,而在这些地方现在除了砖砌的骨架以外,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对于这座古城的最早的地志学的研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的。

在波吉奥的罗马漫游中,对于遗迹本身的研究第一次与对于古代作家和碑铭——这些碑铭是他从深埋其中的茂林丰草中找到的——的研究更密切地结合起来。作者的想象力在这部著作中,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对于基督教罗马的回忆也小心地加以排除。惟一的憾事是波吉奥的著作没有写得更详尽和没附插图。在他那个时代所留下来的古迹比八十年以后拉斐尔所看到的要多得多。他看见了塞西利亚·美泰拉的坟墓和在加比多尔山坡上一个神庙前边的柱子,这些柱子起先还保存得完好,但到后来就大半被破坏了,原因是大理石具有那种不幸的容易被烧成石灰的性质。在米纳尔娃神庙附近的一个巨大柱廊也陷于同样的命运而崩塌破碎了。一个目击者在1443年告诉我们,这个“石灰制造业”还在发展中;“这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因为新建筑小得可怜,而罗马的美丽则完全被毁了。”那时罗马的居民,穿着农民的衣服和靴子,在外国人看来象一群放牛的人;事实上,牛群也已经放收到城内班奇一带了。惟一的社交聚会的机会就是在教堂做礼拜的时候,那时才有对美丽的女人看上一眼的可能。

在教皇尤金尼斯四世(死于1447年)的最后几年,弗尔利的布朗德斯利用弗隆提努斯的著作和旧日的“地方志”,似乎还参照了阿纳斯塔修斯的著作,写了一部《重建罗马》。他的目的不仅是描写存在着的东西,而更多的是要恢复那已经失去了的东西。根据他献给教皇的题献,他对于罗马的普遍荒废因想到罗马拥有很多宝贵的圣徒遗物而聊以自慰。

从尼古拉五世(14471455年)以后,教皇表现出了一种文艺复兴时期所特有的纪念过去的新精神。这种美化这个城市的新的热情一方面给遗迹带来了一种新的危机,另一方面也使人产生尊敬的心情,因为它们构成罗马驰名的理由之一。教皇庇护二世好古成癖,如果说他关于罗马的古迹谈得不多,他却仔细地研究了意大利其他各地方的古迹,并且是第一个了解和准确叙述京城周围几十里以内地方的古迹的人。作为一个僧侣和一个宇宙志学者,他的确对于古典的和基督教的纪念物以及自然界的珍奇抱有同样的兴趣。当他说诺拉从纪念圣包利努斯所得到的光荣超过了它从纪念古代和马尔切路斯的英勇斗争上所得的光荣时,他并没有违背了他的本意。的确,他对于遗物的信仰并不是伪装的;但是他的天性显然倾向于探索自然,搜奇访古,热心于不朽的作品和对于人类生活做敏锐而细致的观察。在他任教皇的最后几年,虽然受着痛风症的折磨,但仍然很高兴地坐着轿舆翻山越岭,到塔斯库路姆、阿尔巴、蒂布尔、奥斯蒂亚、法雷利和奥克里库路姆等地并把他所看到的不论什么东西都记载下来。他沿着罗马公路和引水道的线路前进,试图确定住房在这个城市周围的古老部族的疆界。在他和乌尔比诺的大菲德利哥一起到蒂沃利去旅行时,他们谈到古人的军事制度,特别是特洛伊战争,快乐地消磨掉他们的时间。就是在他参加曼图亚会议(1459年)的旅程中,他还去寻找了普林尼提到的克路秀姆古城的迷宫(虽然没有成功),并访问了在明乔河上的所谓维吉尔的别墅。象这样的教皇要求教廷的布令官以古典的拉丁风格来写作,自然是一件预料得到的事情。在同那不勒斯的作战中,他赦免了阿尔比诺姆地方的人,因为他们是西塞罗和马利乌斯的同乡,他们有很多人都以这两人的名字命名。布朗德斯的一部第一次企图全面说明罗马古代的伟大作品《胜利的罗马》只能献给既是鉴定者又是保护人的庇护二世。

这一时期对于意大利古典时代的热情并不限于京城以内。薄伽丘已经把巴耶的广大遗迹称为“具有现代新精神的古城”;从这时起,它们就被认为是那不勒斯附近最有趣的景物。对于各种古物的收集这时已很普遍了。曾经向西吉斯蒙多皇帝说明(1433年)罗马纪念物的安科纳的奇里亚科(死于1457年)不仅走遍了意大利而且也旅行到旧世界的其他各国、希腊、爱琴海群岛中的岛屿,甚至于到亚洲和非洲的一部分,并且带回来无数的碑文和略图。当人们问他为什么这样不怕一切麻烦时,他回答说:“是要使死者复苏。”意大利各城市的历史从最早的时候起就主张它们和罗马有某种真正的或想象中的关系;并断言它们是从京城起开始向各地移民或殖民的;而那些令人感激的血缘创造者似乎经常能说出许多家族是从罗马最老的和最有名的血统传下来的。人们如此高度重视这个显贵身份,甚至按照十五世纪发端的批判主义观点也还是想紧紧依附它。当庇护二世在维特尔波时,他坦白地向请求他回去的罗马代表说:“在罗马和在锡耶纳同样都是在故乡,因为我的家族,皮科洛米尼,在早期是从京城来到锡耶纳的,这从我的家族常常使用伊尼亚斯和希尔维优斯这两个名字就可以证明。”如果说他是优里乌斯家族的后代大概他也是不会反对的。教皇保罗二世,威尼斯的巴尔博,尽管他有一个相反的血统(根据这个血统它是从德意志来的)但却以从罗马的阿亨诺巴尔布斯找到他家族的来源为光荣;阿亨诺巴尔布斯曾经率领一支移民队到帕尔马,而他的后人又由于党争被迫移居威尼斯。因此,我们对于马西米家族说自己是法比乌斯马克西姆斯的后代,科尔纳罗家族说自己是科尔纳利的后代也就不觉得惊奇了。另一方面,十六世纪有一个事实是明显的例外,那就是小说家邦德罗试图把他的血统和东哥特人一个显贵的家族连在一起(见邦德罗着《故事集》第一编第23篇故事)。

还是再谈罗马吧。当时“自称罗马人”的那些居民贪婪地接受意大利其余各地对他们所表示的敬意。在保罗二世、西克塔斯四世、和亚历山大六世的时代,盛大的游行构成狂欢节的一部分,表现出对于当时人们的想象最富于吸引力的场面——罗马大将军凯旋式。人民很自然地以这种形式和与它相类似的形式来表现他们的情感。在公众的这种情感之下产生了一种传闻,说在1485415日发现了一具古典时代的罗马少女的尸体——艳丽惊人并且保存得十分完好。据说:几个伦巴第石匠在塞西利亚·美泰拉墓那边的阿底安公路旁边,圣马丽亚诺维拉修道院的土地上掘开一个古墓,发现了一个大理石的棺材,上边刻着“朱丽亚,克劳底乌斯的女儿”字样。在这个基础上就编造了下边的故事。那几个伦巴第人把石棺里和尸体上一起找到的珠宝和贵重物品拿走了。尸体曾涂过防腐的油质,象一个刚死不久的十五岁的少女那样绵软如生。据说她仍保持着活人的面色,半张着嘴和眼睛。她被移置到加比多尔山上“陈列馆”的宫殿里,然后人们就开始对她的参拜。在成群的人们当中有许多人是来画像的;“因为语言文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丽,即使能形容出来,那些没看见过她的人也不会相信。”由于教皇英诺森八世的命令,在一个夜间她被秘密地埋葬在平西门外;那个空的石棺却被留在陈列馆的院子里。大概以这个尸体的面部为模型按照古典风格用腊质或某种其他材料作成了一个彩色的面具,我们所辨认出的金发一定会和它美妙地调和起来。这个故事的动人处不在于事实的本身,而在于坚定相信当时人们认为得以亲眼见到的那个古代人体,必定比现在的任何东西部美丽得多这一点。

同时,对于古代罗马的实际知识也由于出土的古物而增加了。在亚历山大六世时代,发现了所谓“岩窟式的壁画”,也就是古人的墙饰,并在安佐港找到了贝尔维德尔陈列馆里的阿波罗像。在优里乌斯二世时代,接着又有拉奥孔恩群像、梵蒂冈的维纳斯像、赫克里斯的躯干像和克利奥巴特拉像等可贵的发现。贵族们和枢机主教们的宫室里边开始摆满古代雕像和美术品的碎片。拉斐尔在他的有名的信(15181519年)中提到了替教皇列奥十世对这个整个古城做理想的恢复。他对于甚至当时都还没有停止,而特别在优里乌斯二世时代还常见的破坏提出了激烈的控诉之后,请求教皇保护那些足以证明神圣的古代精神的力量与伟大的剩下不多的古迹,追念这种精神对于一切能够完成更崇高事业的人将是一种鼓舞。然后他以敏锐的鉴别力为比较美术史奠定了基础,并在结束时给建筑测绘学下了定义,这个定义一直为他以后的人所接受;对每一座留存下来的建筑物他部分别地索取了它们的平面、断面和正面图。关于在他那个时代以后,考古学怎样致力于研究这个古老的城市并发展成为一种专门的科学,以及维特鲁维安学院怎样终于为自己提出了伟大的目标就不能在这里叙述了。我们还是谈一谈列奥十世时代的情况吧。在他那个时代,对于古代文化的享受和一切其他享受一起使得罗马生活具有一种独特的神圣化的特征。梵蒂冈飘扬着歌声和乐声,它们的回音响彻全城,象是在唤起人们的欢欣和喜悦,虽然列奥并没有能因此而从他自己的生活中除掉忧愁和烦恼,而他那有意识地想用愉快的心情来延年益寿的打算也由于死得较早而遭到了失败。如保罗·乔维奥所描写的,列奥时代的罗马形成了一幅使人迷恋忘返的壮丽的图景,但它那些黑暗面也明摆着——那些想要挣扎起来造反的人们的被奴役;那些虽然负债累累但还不得不顾全身分强撑门面来度日的教士们的内心的悲哀;那种驱使人们成为寄生虫和冒险家的文学庇护制度;最后,还有这个教皇国在财政上臭名远扬的腐败管理。可是,正是这位对于这些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和嘲笑得那么厉害的阿里奥斯托在第六篇讽刺文里描写了他的渴望:他切盼和有成就的诗人们来往,由他们引导着他遍游古城遗迹,切盼在那里能为自己的文学上精心之作向学识渊博的人们征询意见,并切盼能读到梵蒂冈图书馆的珍贵藏书。他说,当他被约请以费拉拉大使身分到罗马去时,真正吸引他的是这些东西,而不是那早已放弃了的获得美第奇家族保护的希望。

但是,罗马古城内外的遗迹不仅唤起考古的热情和爱国的感情,同时也唤起了一种哀愁或感伤的忧郁。在佩脱拉克和薄伽丘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找到这种感伤的痕迹。波吉奥常常去访问维纳斯和罗马的神殿(相信它是加斯多尔和波鲁克斯的殿堂,当日元老院常常在此开会),并且会沉缅于对那些伟大的演说家:克拉苏、霍尔坦修斯和西塞罗的追怀中。教皇庇护二世所用的语言,特别在叙述蒂渥利时,完全是一种感伤的调子,而不久以后(1467年)就出现了附有波利菲洛注释的对于遗迹的最早的描绘。从他的篇页上描绘出半隐在梧桐树、月桂树、柏树和丛林中的巨大拱门和柱廊的遗迹。我们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在宗教的传说上。人们都习惯于把基督的出生处说成是一个壮丽的宫殿的遗址。人们以后布置庭园所以必须点缀上人工仿作的古迹废墟,不过是这种感情的实际表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