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四十三

四十三

眼见阿里里呷一天一夜未回古家坪,阿都土司急得团团转,明天就是拉达山的十日之约,在这节骨眼儿上,阿里里呷却不见踪影。难道他是怕到时候自己把责任全推给他吗?或者是怕自己将他作为替死鬼给推出去吗?自己虽曾说过让他先顶一下,可绝不是这个意思啊。

“阿里里呷,你个孬种,你太小看我阿都土司啦。”

阿都土司气得大吼不止,吼声透过屋顶震荡在草场,旷野……

“来人啦!”

几个家丁闻声来到阿都土司面前,阿都土司没好气地吩咐道:

“听着,明天就是我和者保土司的拉达山之约,现在你们分头去找阿里里呷,我死要见他的尸,活要见他的人,知道吗?”

“土司老爷,昨天有人看见阿里里呷独自一个人骑马往拉达山去了,我看……”一个家丁小声报告道。

“你看什么?那也得去找啊!”待家丁走后,阿都土司颓然坐下。

阿里里呷去拉达山干什么?阿都土司百思不得其解。多年来自己对他信任有加,名分上阿里里呷虽然是娃子,可自己有时简直把他看成亲生儿子一样,无论什么事都放心地让他去办,可在这时候他为什么舍下自己而去呢?他该不会背叛自己吧?阿都土司自问是对得起阿里里呷的,他甚至想等把身边这烦心的事处理好后便赐一女人给他,让他从此另立门户,去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那样也算了却了自己一桩心愿,可现在这些向谁去说呢?阿都土司感到异常孤寂,他不怕死,不怕流血,甚至不怕杀人越货,但他最怕身边没一个可以无话不说的人,以前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大声地喊阿里里呷,然后和他说说话,一切的烦恼和忧郁都会在说话中一扫而空。想到这些,阿都土司此时恨死了阿里里呷,但转念一想,阿都土司内心升起一些愧疚。这些年,阿里里呷鞍前马后为自己出了不少力,他自己反而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虽然仅仅是一个娃子,但想起来也有点对不住人啊。阿都土司既懊恼又后悔,后悔自己对阿里里呷少了点关心。自己除了一门心思扩展地盘外,很少顾及娃子们的想法,这是成大事者最为忌讳的。看人家者保土司,真可谓是深得人心啊,他的仁厚在他所属之地可以说是有口皆碑。在这点上,阿都土司在内心不得不佩服者保大土司,甚至羡慕者保大土司。羡慕他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人尊敬他,爱戴他。在和者保土司比较中,阿都土司甚至觉得自己猥琐而卑微,他发现自己在不断的征伐与杀戮中,不仅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威信,反而受到人们的唾弃和鄙视。尤其是在嘉拉一族这件事上,自己处心积虑,经过多年的筹划,虽在一夜之间毁了拉达山寨,抢占了嘉拉一族那辽阔而富庶的山川、草场,但到头来却使自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远的不讲,单就明天自己怎样面对那么多宁属有头有脸的人呢?特别是嘉拉尔戈那充满怨恨的目光始终在他面前晃动。自从在会理和嘉拉尔戈正面交锋后,阿都土司一想起嘉拉尔戈的目光就胆寒心虚。倒不是他怕嘉拉尔戈,而是他觉得自己有种沉重的负罪感,换成自己是嘉拉尔戈又会怎样呢?说不定早就手刃仇家,血溅当场了。自己虽逃过会理一劫,那全仗者保大土司的大度。如果当时者保大土司睁只眼闭只眼,自己焉能活到今日,这一点阿都大土司再明白不过了。当时只要者保大土司轻哼一声,根本不用他动手,自己和阿里里呷就命断山梁,客死会理,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阿都土司越想越多,越想越怕,蓦然间,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上惊出一身冷汗。想自己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留给自己的时日不过也就一二十年罢了,这一生争来争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图的个啥。现在虽说啥也不缺,心里却显得空荡而落寞,想着那不尽的山场,无数的娃子,阿都土司竟生出一些灰心。他突然又想起嘉拉木基夫妇那无助的目光,想起拉达山那弥天大火,那时他心里是何等的自豪和惬意啊!可今天却感到后怕。阿都土司在矛盾和痛苦中苦苦挣扎,他的意识混乱不堪,他真想放弃明日的拉达山之约,躲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撒手这纷乱而复杂的是非恩怨,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独自生活。但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用拳头使劲儿地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暗骂自己道:“阿都啊阿都,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一代掌印土司呀,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眼的彝家汉子,岂可在这时候打退堂鼓,大不了倾家荡产赔偿嘉拉一族的损失。在众土司及各家支头人面前向嘉拉一族赔不是,为嘉拉一族洗冤昭雪。如果他们要自己的命那也是常理,自己也会让他们拿去,彝人汉子活的是一张脸,这既是一个人的脸,更是一族人的脸。自己绝不能因为苟且偷生而丧失脸面。”想到这儿阿都土司内心一片豁然,心气也平顺了许多,脸上顿时洋溢着往日的自信和狂傲。他唤来一个家丁吩咐道:

“不管找不找得到阿里里呷,我们明天一大早直奔拉达山。”